他縮起了肩膀，微低著頭，攥著破爛的衣袖和衣袖下的籃子，經(jīng)過隊(duì)伍朝前走去。

    剛邁出腳，村長忽然抬起拐杖，恒乞兒本能地瑟縮后退。

    但好在這一次拐杖沒有落到他身上，只是將他背后的衣服撩了起來，看了眼他的后背。

    確認(rèn)過什么之后，村長才用拐杖一頂恒乞兒的背部，催促道，“走快點(diǎn)！還讓仙長等你？”

    恒乞兒被推向了前方，身邊隱約有窸窣的聲音，“真不知道仙人在想什么?！?/br>
    “難道這災(zāi)星上真的有仙力？”

    “什么仙力，我看是妖力。”

    “白師兄，”那名女弟子也忍不住小聲問道，“您叫這個(gè)孩子過來干什么？”

    她是看不過去一群人欺負(fù)一個(gè)小孩子，可把他叫過來測靈根有什么用？難道師兄真的覺得這樣皮包骨頭的小乞兒身上存在靈根嗎？

    話音剛落，女弟子便瞥見白笙攏在衣袖里的指尖閃過一點(diǎn)白光。

    白笙取出一枚低級儲物器，在里面放了些水糧果rou。

    他掩著這枚儲物器，另只手對著慢吞吞挪步的男孩招了招，鼓勵(lì)道，“小孩兒，來。”

    恒乞兒抬眸，一只漆黑的眼睛從垂下來的發(fā)縫里向外望去，看見了一排衣著雪白的裴玉門弟子。

    他們比炊煙、饃饃和熱飯更白，叫他下意識收緊了滿是泥污的雙手，也不知是渴望還是膽怯。

    白笙去拉他的手，觸碰的瞬間，男孩黑黃的小手猛地向后抽去。

    白笙不得已用了點(diǎn)力，穩(wěn)穩(wěn)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也覆了上來，一邊道，“別緊張，我摸一下你的骨齡?！?/br>
    這句話后，恒乞兒不動了。

    他安靜了下來，小手緊握成拳，任由白笙觸碰。

    不是因?yàn)樗牰税左险f的“摸骨齡”是什么意思，而是他的掌心被塞入了一顆小小的石頭。

    恒乞兒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大多時(shí)候，給予都是充滿善意的。

    他于是沉默了下來，握著拳抿著嘴隨白笙動作。

    “剛剛六歲，”白笙點(diǎn)了點(diǎn)頭，收回手，走到一旁，指了指桌上的水晶球道，“來，雙手放上去。”

    恒乞兒看了眼白笙，隨即低著頭走去。

    在到白笙身前時(shí)，年輕的仙人沖他笑了笑，恒乞兒便借著他的身形作遮掩，趁勢將那顆石頭收入了口袋。

    眼前的水晶球晶瑩剔透，恒乞兒有些猶豫，他的指縫和指甲里還塞滿了黑泥。

    這樣珍貴的東西，他怕他碰臟了。

    “娘親，我不要摸他碰過的東西！”恒乞兒踟躕之時(shí)，隊(duì)首的小姑娘拉著大人的衣袖抱怨了起來。

    “噓！”女人連忙一扯女孩，余光迅速瞥了眼白笙等人，又回來瞪了女孩一眼：仙長還在呢，怎么能亂說話。

    可惜七歲的女孩還沒修到能眉目傳情的境界，渾然不覺地問：“他的手那么臟，你不是說他身上有霉運(yùn)，碰了就會生病的么……”

    恒乞兒將手縮回了衣袖里。

    “我倒是沒看出這孩子身上有什么霉運(yùn)?！痹诤闫騼汉笸税氩綍r(shí)，白笙道，“或許是我相術(shù)不精，當(dāng)初是請了哪位道長給這孩子看的命？”

    “哪有什么道長，”村長連忙上前賠笑道，“都是婦道人家的胡言亂語?！?/br>
    他一邊說一邊拉著恒乞兒的手往水晶球上摁去，壓低了聲音催促道，“仙長讓你摸你就摸，別耽誤仙長和大家的工夫！”

    這力道之大扯得恒乞兒向前趔趄了兩步。

    他樹枝似的手腕被村長強(qiáng)硬地拉著，撲在水晶球上，連同頭發(fā)里的一只虱子也落在了上面。

    雖是半強(qiáng)迫地觸碰，可入手時(shí)的溫潤感令恒乞兒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這是他從未體驗(yàn)過的感覺，溫柔、暖和，從指間流入雙臂、再游走全身，令他呼出來的氣息都變得溫暖閑適。

    看似冰冷堅(jiān)硬的水晶球，摸上去后卻蕩開了一層柔軟的水波。

    倏地，兩團(tuán)淺淺的光芒自水晶球內(nèi)煥發(fā)而出，一團(tuán)是淡淡的紅，一團(tuán)是淺淺的紫。

    兩團(tuán)光芒慢慢向四周擴(kuò)散，最后紅紫二色充滿了整個(gè)水晶球，煥發(fā)出耀眼的光彩！

    “雙、雙靈根！”一旁的女弟子驚呼出聲。

    “還有變異雷系靈根！”

    “這孩子居然有這么好的靈根！”

    裴玉門眾人又驚又喜，恒家村的村民則滿臉茫然。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測出妖力來了！”

    “這下完了！我就說要趕他走啊！”

    白笙的雙眸隨著那兩團(tuán)光芒一起慢慢睜大，流露出不少驚訝。

    待那光芒消散，他對著恒乞兒一笑，“好孩子?？磥砟抢锩娴臇|西，你一時(shí)半會兒是用不上了?！?/br>
    恒乞兒和恒家村的村民一樣，茫然地望著他。

    第3章

    小世界靈氣不豐，修真者萬里挑一，十分罕見，裴玉門成立數(shù)百年，如今弟子依舊不過一百十余人。

    恒家村這一代，最年長的村民也不過見證了四次靈根，因此絕大多數(shù)村民都不理解水晶球的反應(yīng)。

    水晶球發(fā)亮之后，裴玉門的弟子立刻請村長通知恒乞兒的家人，商議拜師一事。

    村長告訴他們，恒乞兒無父無母，家中并無長輩，有什么事直接和他商量就行。

    白笙權(quán)衡片刻后,道，“既如此，就帶我去他家里看看吧，我和這孩子單獨(dú)談?wù)劇！?/br>
    村長便帶著他去了村外恒乞兒的住處。

    等村長回來時(shí)，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都測試完畢，村民們緊忙圍了上去，焦急地詢問：“村長，是不是仙人看出來那是個(gè)孽障了？”

    “他該不會連累我們吧！”

    “胡說什么！”村長一杵拐杖，喝道，“是那小子身上有仙力，要被帶去仙門了?！?/br>
    “什么！”眾人目瞪口呆，“那兩團(tuán)光居然是仙力？難道不是妖力嗎！”

    “是不是搞錯(cuò)了，他要是有仙緣怎么會克死全家還招來旱災(zāi)呢！”

    “我怎么知道！”村長心中似有一團(tuán)沸騰的漿糊咕嚕嚕地冒糊泡，說不出來的不舒暢。

    他深吸一口涼氣，“不管他，孩子們的情況怎么樣，還有被選上的嗎？”

    “有有有！”說起這個(gè)幾個(gè)大人臉上立即展出了笑容，“忘了告訴您，那災(zāi)星一走，您家的孫女兒立刻就被選上了！”

    “婷珠被選上了？”村長瞠目，眼尾的褶皺都被撐開，那鍋在他心里被煮得黏黏糊糊的漿糊瞬間干了，變成一坨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白膏，香香甜甜、滑滑嫩嫩，沉甸甸地填滿了他的心窩。

    “可不，您以后可就是仙女兒的爺爺了！”

    “婷珠呢？”他急忙問。

    “仙人和她爹娘一起回屋了，說是過幾天就上山成仙?！?/br>
    又有人道，“還不止呢，鐵錢家的兒子也被選上了，今年咱們村一下子出了倆仙童，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喜事??！”

    “鐵錢家的兒子也？”村長睜著眼，臉上的每一處褶皺里都煥發(fā)出了笑意，“好好好，有鐵生陪著，兩人一起結(jié)伴修仙，我心里頭也放心。”

    他伸手從衣衫里掏出一串銅錢，遞給旁邊的人，“今年出了兩個(gè)仙童，這是大喜事，去富貴家殺頭豬，準(zhǔn)備幾桌酒菜，走之前給孩子們好好補(bǔ)補(bǔ)，讓大家伙都來沾沾仙氣?！?/br>
    “好嘞！”

    恒家村出了兩個(gè)仙童的事情一下子傳遍了整個(gè)縣城。

    拋除恒乞兒外，今年沫春縣一共出了三名仙童，其中兩名都來自恒家村，怎能不讓人重視。

    裴玉門約定了五天后來接孩子上山，送學(xué)宴便被設(shè)在了那一天，連縣城里的官員都來了兩名，給足了恒家村面子。

    只是張燈結(jié)彩的日子里，整個(gè)恒家村都似乎忘記了，村外那座小茅屋里也有一名被邀請前往裴玉門拜師的孩子。

    恒乞兒蹲在灶臺前，抓了把苞米桿子，引上火丟入灶里。

    家里沒有田，恒乞兒也不敢在冬天上山，所有的苞米桿子和柴都是他偷偷撿的，上面壓過了雪，潮濕陰冷，打了幾次才勉強(qiáng)露出顆暗紅色的火星。

    鍋里燒著水，恒乞兒從懷里掏出了一顆小玉墜。

    考核那日，那名仙人偷偷塞給他了這個(gè)東西。

    回到家后，他告訴了他此物的用法，又問他愿不愿意和他們走，去學(xué)習(xí)怎么成仙。

    成仙……

    恒乞兒盯著手中的玉墜，從里面取出了一袋小米，看著金燦燦的米粒，恍惚在做夢一般。

    他踩著板凳站去灶臺上，彎著腰，布袋子朝鍋里流出了一道細(xì)細(xì)的小米。

    末端的米粒落入水中后，恒乞兒馬上捏緊了袋子，他看了看鍋里，又猶豫著漏了點(diǎn)米下去。

    還是太少。

    他又松開了手指，往下漏了點(diǎn)兒。

    幾百顆小米頓時(shí)傾瀉留下，恒乞兒驚駭?shù)匕×艘宦?，趕緊收起袋子，定定盯著鍋里的米，頭發(fā)后的雙眼中流露出遲鈍的悔意。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他又坐回了板凳上，盯著手中的玉墜發(fā)呆。

    不遠(yuǎn)處的村子里充斥著炸耳的鞭炮聲，那聲音遙不可及，不如小米在水里翻滾的聲音更加清晰可親。

    砰——

    大門忽地被人推開，恒乞兒猛地回神，將玉墜攥進(jìn)手心，把手藏到背后。

    “喂——要飯的！”一聲不耐煩的吆喝破門而入，兩個(gè)比恒乞兒高些的孩子走了進(jìn)來，“村長讓我們來問你一聲，要不要去吃飯?！?/br>
    恒乞兒藏著玉墜往后退了兩步，搖了搖頭。

    “算你有點(diǎn)知、知什么明！”男孩卡殼了一下后，又大聲喊道，“你這種災(zāi)星去了也是給我們村丟臉！”

    他正要走，身邊的同伴忽然聳了聳鼻子，“什么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