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第29節(jié)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你考慮得怎么樣了?”任惟目光灼灼,熱意真切,“愛人的能力有沒有退步,你總要體驗一下才知道。” 應春和被他的目光燙到,很快移開視線,移開后又覺得落了下風,很是懊惱,反駁道,“那你考慮好什么時候走了嗎?你總歸是要回去的。” 此前應春和說的那些任惟不是沒考慮過,原想之后再說,這會兒被問起,干脆也說了出來,“等有輪渡可以離島了,我會先回北京一趟,等處理好必要的事情,我會再回來。我的公司性質不同,不需要我時時刻刻都在公司,況且公司也有副總。我在你這也一樣可以用電腦工作,不會耽誤什么?!?/br> 應春和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吐出一句,“但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長期不在北京不會影響什么嗎?你的工作、家人、朋友都在北京。” “可是你在這里。”任惟的回答沒有一絲遲疑,“我們總不能熱戀期就異地,這樣很容易再分手。” “什么熱……熱戀期?我都還沒答應你呢,你想這么多做什么?!睉汉捅凰@話說得羞臊起來,磕磕絆絆地頂回去,正好看時間差不多了,扔下一句“水應該差不多了,你可以洗了,我先出去了”便一溜煙跑出了浴室。 房子里隔音不怎么好,浴室又跟應春和臥室離得近,應春和一路跑回房,才剛松懈下來,就從墻那邊清晰地聽見了任惟的笑聲,轉頭就將自己發(fā)燙的臉埋進了枕頭里,鴕鳥一樣躲了起來。 第31章 “任惟,往事不可追” “你這是在做什么?”任惟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就見應春和抱了一床被子進了任惟睡的那間。 汗蒸出了太多汗,任惟順便把頭也洗了,沒用吹風吹干,拿了條干毛巾罩在頭上揉搓,怕水珠掉地板上還得收拾,干脆站在浴室門口那塊沒動。即便好奇應春和要做什么,他也只是站在那往里張望了下。 應春和在鋪床,原本被雨水浸濕的那床被子已經(jīng)早早被他換下,但因為任惟暫時不回這間房睡,便也沒有換新的。 剛剛叫任惟那么一刺激,應春和今晚是不準備同任惟一起睡了。兩人又沒在一起,整天睡一張床算怎么回事?左右現(xiàn)在雨也停了,屋頂也修好了,任惟大可以回自己屋睡,不必跟他擠一張床。 任惟總算看出來了應春和的意圖,有些急地走到門口,明知故問,“應春和,你鋪床呢?” 應春和懶得同他拐彎抹角,抖了抖被子,將被子鋪平,“嗯,今晚你睡這?!?/br> “我不同意。”任惟硬邦邦地回,“不過是問了你一句,你沒想好就慢慢想,又不是催你,怎么就又趕我走了?現(xiàn)在是不讓睡一起,明天就該不讓我住你家了?!?/br> 應春和好氣又好笑,睨他一眼,“沒問你意見,只是通知你。” 說完,應春和轉身就要往外走,懶得同任惟再這么扯下去,手卻被任惟給抓住了,委委屈屈地來了句,“應春和,你怎么這樣?” 任惟的手掌濕熱,輕易地就把應春和的手給捂熱了、弄濕了。應春和身體松懈下來,語氣也跟著軟下來,無奈地看向任惟,“我怎樣了?” 任惟低頭看他,頭發(fā)還是濕的,眼睛也看起來濕漉漉的,眨了兩下眼睛,看起來更為委屈,“你不讓我跟你睡。” “你幾歲?洗澡要人陪,睡覺也要人哄?”應春和被他逗笑了,說出的話卻依舊冷酷,“本來就是你屋睡不了了,我收留你一晚而已?,F(xiàn)在你屋能睡了,你回來睡有什么問題?” “問題可大了。”任惟皺了皺眉,很是不認同應春和的話,可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什么能夠說服應春和的理由。 一滴水珠從任惟濕著的頭發(fā)上掉下來,正好落在應春和的手背上。應春和這才反應過來任惟頭發(fā)基本沒怎么吹,皺起眉,“你怎么不吹頭發(fā)?去把頭發(fā)吹干了,等下又感冒,你這澡也白洗了。我去給你拿吹風機,你把頭發(fā)吹了?!?/br> 應春和想出去,任惟卻不松手,很固執(zhí)地生應春和的氣,“你不讓我跟你睡,那我也不聽你的,我不吹?!?/br> 這話聽得應春和眼睛都瞪大了,“身體是你自己的,到時候你感冒一直不好你可別賴我。” 哪料任惟鐵了心跟他鬧別扭,嗆聲,“就賴你,誰讓你要把我從你房間趕出來?” 應春和真服了他了,“松手,我去拿吹風。我給你吹,這總行了吧,少爺?” 這下任惟快速地松開了手,先前臉上委屈別扭的情緒全都一掃而空,盈滿了笑意,“這還差不多。” 拿完吹風機回來,應春和若有所思地忽而問了句,“你做的那個夢,現(xiàn)在還記得多少?” 任惟一眼將他看穿,“記得你每次一吵架就喜歡陰陽怪氣地叫我‘少爺’?!?/br> 意外的思維同頻讓應春和輕輕笑了聲,其實本也不該意外,畢竟多年前他們的相處模式就如此,無論應春和說的是多么稀奇古怪的事,任惟都能巧妙地接上話,并且與應春和所想吻合。 應春和平日里不太吹頭發(fā),通常都是拿毛巾搓一搓就等它自然晾干,偶爾幾次拿吹風也都是直接開最高檔風快速吹吹,草草了事。但是給任惟吹顯然不能如此,大少爺膚白細嫩,稍微熱一點都會被吹紅吹痛。 應春和將風調到中檔,先靠近自己的手背試了試,感覺沒有特別熱,再靠近任惟的頭發(fā),吹了兩下問他,“燙了嗎?” “沒有,可以?!比挝╉樧扉_了句俏皮的玩笑,“你給我吹頭,就算是燙了,我也忍著。” “少來,真要是燙了你立馬就嚎上了。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么?”應春和才不會把他這句玩笑話當真,無情揭開任惟大少爺?shù)恼谛卟肌?/br> “是是是,你都知道。”任惟在溫熱的風里緩緩閉了閉眼,“你比我都了解我自己?!?/br> “你只是暫時忘了而已,沒準什么時候就都想起來了?!睉汉筒簧瞄L安慰人,語氣很生硬,但能聽出來他很努力地想要安慰任惟,“你不是還做夢夢到從前的事了么?指不定哪次做夢又夢到了?!?/br> 任惟睜開眼,仰著頭看向應春和,雙眼明亮,“做夢多不靠譜,而且醒來就可能會忘了,不如你跟我講吧?!?/br> 應春和拿著吹風的手一停,低頭與他對視,“你想聽什么呢?” “想聽很多,比如我之前是怎么追你的,你又是怎么同意的,或者你能想起什么就講什么吧?!比挝τ谧约翰恢赖囊磺卸汲錆M好奇,他既好奇他丟失的那部分自己,也好奇曾經(jīng)的應春和該是什么樣子。 根據(jù)他夢中看見的那些畫面,同從前相比,應春和如今好像沒有那么快樂了。從前的他們在破舊的廉租房歡笑,那歡笑聲在如今敞亮整潔的屋子里卻尋不到。 “任惟,你小時候有沒有聽過一個童話,里面一架天梯。”應春和看著自己指縫里屬于任惟的黑發(fā)在溫熱的風里搖曳,微微晃神,“聽名字你也能想到,這是個能通往天堂的梯子。只要你每往前走一步,先前你走過的那一段臺階就會四分五裂,碎成粉末,這意味著你決定往前走了就只能往前走,不能夠回頭。” “任惟,往事不可追。”應春和的眼眸中有光閃動,任惟疑心那是淚,仔細看發(fā)現(xiàn)并不是,“過去的事過去便過去了,過好眼下就行了。你現(xiàn)在說喜歡我,想要追我,總不可能是因為那些你自己都記不清的往事吧?” “你喜歡的,難道不是現(xiàn)在的我嗎?”應春和的手指一點一點滑過任惟的臉頰,而后在他的唇邊擦過,鳥噱一樣,飛快地啄了一下又扇扇翅膀飛走了。 “剩下的你自己吹吧?!睉汉桶汛碉L塞進了任惟的手里,而后便不再管他,揚長而去。 任惟看著自己手里的吹風,上面還殘留著應春和手掌的溫度,同他的嘴唇一樣,還殘留著應春和來過的痕跡。過不了多久就會不復存在,就像他的夢,都不長久。 他恍惚間醒悟,現(xiàn)在自己的心境已經(jīng)同剛來離島時截然不同。 剛來離島時,他滿心只想著找回自己的記憶,強硬地想讓應春和收留自己,同應春和有沖突也總是想要扳回一成。但如今不同,他如今是因為喜歡應春和,要等應春和一個答復才在這里留下。 是因為應春和,而不是因為過去的記憶。 而應春和的態(tài)度也悄然轉變,從會生氣難過他什么都不記得了,到現(xiàn)在會安慰他“往事不可追”。 相互影響是潤物細無聲的,就像喜歡是悄然生長的,沒有一個確切的節(jié)點,等你發(fā)現(xiàn)是,它已然枝繁葉茂、開花結果。 老人家睡得早,等他們忙完這通,薛婆婆早早地就睡下了。任惟放下吹風的時候,應春和的屋里還亮著燈。 他走過去敲了敲門,“應春和,睡了嗎?” “沒睡,有事?”應春和冷冷淡淡的聲音通過木門傳出來,顯得悶悶的。 “沒什么事,就想跟你說句晚安。”任惟笑笑,“應春和,晚安?!?/br> 應春和手中的筆在這帶笑的聲音里一抖,刷地拉出一條破壞性線條,毀了他剛起好型的線稿。 他煩躁地將這張紙揉成團朝廢紙簍的方向丟過去,正中紅心。 “晚安?!睉汉驼f。 但這個夜晚卻并不安寧。 應春和好不容易將線稿重新畫了一遍,東西都不想收拾了,直接將自己的身體往床上一丟,被子一卷就準備睡過去,門外卻突然船橋敲門聲,緊接著就是任惟的聲音。 “應春和,你睡了嗎?” 應春和一臉暴躁地坐起來,眉頭緊皺,“又怎么了?” “我房外面一直有聲音,很吵,我睡不著。”任惟見應春和還沒睡,明顯松了一口氣。 應春和卻疑心這是任惟找的借口,不想去給他開門,“大半夜的,能有什么聲音?任惟你別沒事找事,快點去睡覺,這都幾點了。” “好像……是青蛙。”任惟的聲音弱弱的,“我覺得有點像,但我不太確定。” 應春和愣了愣,這才想起來任惟睡的那間房背靠山,山勢起伏不平,每每雨后都會形成許多水坑,常常會招來青蛙棲居,叫聲也會持續(xù)一整晚。 他下床開門,撇開任惟,往那間屋子走,一走進去就聽到窗外傳來一陣蛙叫,此起彼伏、抑揚頓挫,跟在演奏交響曲似的,吵得人頭痛。 “那怎么辦?要不你戴個耳塞?”應春和也沒想到會有這么一茬,又好笑又無語,“我總不可能去幫你把青蛙都給抓了,你忍一晚上吧,估計明天就沒有了?!?/br> 任惟眼見著應春和擺擺手準備走了,急忙道,“可是我沒有耳塞?!?/br> 應春和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那我去給你找兩團棉花。” “不行!”任惟態(tài)度很是堅決,沒有就此作罷的打算。 應春和困意漸長,索性道,“那這樣,你去我房間睡,我睡這里總可以了吧?” “我不是因為被青蛙吵得睡不著才去找你的?!比挝﹦e過臉,仍然不同意。 應春和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的,“那是為什么?” “因為我其實……”任惟話說一半,突然吞吞吐吐了起來。 應春和被他弄得愈發(fā)煩躁,踩著拖鞋碰了碰任惟的鞋,催促他,“其實什么?你說啊?!?/br> “其實我……我有一點怕青蛙?!比挝┙K于把話說完整了,應春和的困意也散去不少,看向任惟的眼神變得格外復雜,一時間竟想不出什么話來接。 “你別不信?!比挝┌迅觳策f過來,給應春和看,“你瞧,我胳膊上全是雞皮疙瘩,根本消不下去。我聽到青蛙叫,渾身都不舒服,一個人真的沒法睡了?!?/br> 怕青蛙要怎么辦?應春和不知道,當下也只想快速解決問題,好去睡覺,沒怎么思索便說,“那你今晚還是跟我一起睡吧。” 應春和并未發(fā)現(xiàn),在他轉身之后,任惟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在蛙聲里露出了一個計謀得逞的笑容。 第32章 “任惟,看彩虹” 平日里,任惟的睡相都還不錯,應春和覺得這可能也是少爺從小到大被規(guī)訓的結果,是他學過的禮儀之一。但是今天晚上,任惟卻好像把他學過的禮儀規(guī)矩盡數(shù)忘了,一進被子里,手臂就自然地搭到了應春和的身上。 應春和把他的手臂從自己身上扯下去,睡意都被他這動作給嚇沒了,“任惟,你做什么?” “我害怕?!比挝├碇睔鈮训?,“要抱著東西才能睡著?!?/br> 應春和給他整的沒脾氣,轉頭塞給他一個抱枕,“那你抱這個?!?/br> 但是任惟不要,轉頭又給他扔回來,“不要這個,它沒有溫度?!?/br> 應春和扔回去,“你放被子里捂一會兒就有溫度了?!?/br> 任惟推回來,“它也沒有你身體軟,抱著不舒服?!?/br> 應春和快要服了任惟這睜眼說瞎話的能力,瞪了他一眼,“你說話之前能不能打打草稿?我怎么可能比抱枕軟?你不想好好睡覺就出去!” 任惟把手收回去,徹底安分了,“噢,我不弄你了,我們睡吧?!?/br> 好好一句話怎么在任惟嘴里硬是變了味道,好似意有所指一樣。應春和急切地回,“什么‘我們’?我是我,你是你,各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聽懂了嗎?” 說罷,應春和就將先前那個抱枕放在了兩人之間,當作一條警戒線,雙方各不得越界一步。 做完這一切,應春和轉過身,側著身子閉上眼,用冰冷的背部對著身后的任惟。 任惟盯著應春和的后背看了一會兒,心道應春和還真是無情,手卻在找機會把橫在二人中間的礙眼抱枕給抽走。 終于被他尋到了一個機會,眼疾手快地把抱枕給抽走了,并且沒有驚動已經(jīng)快要睡著的應春和。 毫無察覺的應春和一個翻身就正好翻進了任惟的懷里,讓他抱了個正著,后知后覺才意識到不對,迷迷瞪瞪地將眼睛睜開一些,就看見近在咫尺的下頜,有點懵,“任惟?你什么時候把抱枕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