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第24節(jié)
好像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怎么體面。 任惟輕咳一聲,決定選擇轉(zhuǎn)移話題:“咳,應(yīng)春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個人隱私?你不是說要去打電話的嗎?趕緊去吧?!?/br> 把人弄得如此窘迫,應(yīng)春和心情大好地從床上下去,走至門口時腳步停了停,回過頭來,目光在任惟剛剛與他親密接觸過的那個部位掃了掃,卻并沒有任何曖昧、旖旎的意思,而是飽含惋惜和同情。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任惟,實在不行,還是找醫(yī)生多看看吧。有病,還是得早治療?!?/br> “去你的?!比挝┬邞嵱?,抓起手邊的一個枕頭往門的方向扔去。 結(jié)果被應(yīng)春和反應(yīng)迅速地接住,又給扔了回來,倒給任惟罩了個滿頭滿臉。 電路已經(jīng)修好了,應(yīng)春和給手機充了會兒電后,站在大門口,倚著門框,一只手握著手機給張叔打電話,一只手拿著枚剛剛從抽屜里翻出來的硬幣輕輕地拋著玩。 “喂,張叔,今天通航嗎?”電話通了,應(yīng)春和詢問那邊的張叔。 張叔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愁:“沒呢,你又不是沒經(jīng)驗,這天氣怎么能通航?那船啊,根本沒法開過來?!?/br> 硬幣正好落在手心里,是花的一面朝上。 “好,我知道了?!睉?yīng)春和合上手掌,將硬幣緊緊地握在手心里。 張叔這才想起應(yīng)春和為什么會問這么個問題:“噢,你那朋友還在你那住著呢是吧?那這也實在沒辦法了,你再讓他住上幾天唄?!?/br> “嗯好,那之后通航了,您告訴我一聲?!?/br> “好嘞,有消息我就給你打電話?!?/br> 電話掛斷,任惟正好從屋里出來了,問應(yīng)春和:“怎么樣?我今天能走嗎?” 應(yīng)春和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他,將手掌攤開,給他看自己手心里的硬幣,“猜硬幣,猜對了我就告訴你?!?/br> “什么啊,這還要我來猜。”任惟看著那枚硬幣笑了,但還是配合地猜了,“我猜是花?!?/br> 應(yīng)春和把硬幣放在手指背上,拇指一彈,硬幣在空中旋轉(zhuǎn),銀色的冷光一晃重新落回他的手心里,在任惟看清前就被他用另一只手快速地罩住。 應(yīng)春和面無表情地將硬幣放進了褲子口袋里,轉(zhuǎn)身就往屋內(nèi)走:“猜錯了,我不告訴你。” 任惟氣笑了,追上去:“應(yīng)春和,你耍賴了吧?我分明看見是花。” 應(yīng)春和的聲音理直氣壯,沒有絲毫的波動起伏:“那就是你看錯了?!?/br> 屋里有點暗,應(yīng)春和想去開燈,卻發(fā)現(xiàn)家里餐廳的燈壞了。估計是因為昨夜的雷雨,電路故障把燈泡給燒了。 那是一盞波西米亞風(fēng)格的玻璃燈,五彩斑斕的玻璃碎片罩在外面,里頭是橙黃色的燈泡,暈出來一片流光溢彩、如夢似幻。 說起來,這盞燈其實很容易壞,買回來之后不知道壞了多少回,燈泡上起來也比較費勁,嚴格來說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物件。奈何應(yīng)春和偏偏喜歡它的美貌,自打買回來便一刻不停地裝在了家里的餐廳,這么一用就是兩年多。 應(yīng)春和習(xí)以為常地從專用的抽屜里拿出來一顆新的燈泡,又去找來木梯子,打算將燈泡給換了。 任惟見狀主動請纓,應(yīng)春和沒有推拒,算是給自己這個新追求者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 只是在任惟踩上木梯時,他明知道梯子很結(jié)實,放得也很穩(wěn)當,但還是略微擔(dān)心地抓緊了木梯,小心扶住,生怕待會兒一個搖晃讓任惟從梯子上掉下來。 “感覺你這盞燈用了比較久了?!比挝┮贿厯Q燈泡,一邊跟應(yīng)春和聊天,“我剛剛看你那抽屜里還有好多燈泡,是這盞燈經(jīng)常壞嗎?這么不好用,怎么不換新的?總是要修的話,那多麻煩。” 應(yīng)春和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比如因為這盞燈很漂亮,比如因為買這盞燈的那天剛好是任惟的生日,又比如因為東西他喜歡所以不嫌麻煩。 但最終,這些話他都沒說出來。 應(yīng)春和只是點了點頭,仰頭與換好燈泡的任惟四目相對:“嗯,你說得對。用得久了,是該換盞新的了。” [應(yīng)春和的日記] 2017年10月14日 進入畫畫瓶頸期的時候,我常常會去看電影,從電影中尋找一些靈感。 一般情況下,我會在沒課時找很多冷門的外國電影看。 任惟發(fā)現(xiàn)我這個愛好后,買回來一臺投影儀放在床頭,正對著床前的那面白墻,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時常窩在床上看電影。 很舒服,很愜意,我很喜歡。 今天是第一天用投影儀看電影,我選了一部已經(jīng)看過的電影,王家衛(wèi)的《春光乍泄》。 我眼里的何寶榮很狡猾,利用黎耀輝的心軟,一次又一次地說“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電影放到片尾的時候,我跟任惟說,如果我們有一天分手,他來找我求和,我不希望聽到他嘴上說什么從頭來過。 任惟看起來已經(jīng)快要睡著了,翻身過來抱住我,嘴里嘟囔了一句話作為回應(yīng)。 一句或許他醒來就會忘記,但聽到的人卻難以忘記的話。 我聽見他說:“那就重新追你一次好了?!?/br> 第24章 “那你好好考慮” 燈用久了,換盞新的。 這話乍一聽好像沒有什么不對,像是在勸人不要太念舊,要適當做出斷舍離,東西該換新的就換新的。可是只要仔細往深處一想,這話的意思就變了—— 任惟不也是那舊了的、用久了的東西嗎? 思及此,任惟頓覺自己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簡直就是禍從口出。 他連忙從木梯上下去,沖應(yīng)春和急急擺手,“不不不,我剛剛那是瞎說的。這有的東西還是用久了的比較趁手,換了新的還得適應(yīng)。人念舊是好事,你說這朝三暮四的,時不時換新的也不好,不是嗎?” 應(yīng)春和一挑眉,覺得任惟這樣煞是有趣,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可你也說了,這是東西用得趁手才不換新的。這事實擺在面前了,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為什么不干脆換個新的?” “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一號,那盞玻璃燈,目前已經(jīng)能重新亮光了。 “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二號,任惟,依舊處于一個相當尷尬的情形中,而那“不中用”三個字也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任惟面色不大好看,卻仍想最后掙扎一下,“那他起碼中看不是嗎?人生在世,能找到個自己喜歡的,符合自己審美的東西不也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嗎?” 這話當然不錯,人生在世,能找到合眼緣的人與物都屬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應(yīng)春和倒要看看任惟這狗嘴里還能編出些什么來,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還有呢?還有什么?” “還有……”任惟話說一半,外頭突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將他的話給打斷了—— “小和!快出來接我!” 應(yīng)春和一聽到聲音就趕緊跑了出去,就見一個穿翠色花襯衫的白頭發(fā)老婆婆撐著把雨傘走進院中,胳膊上還挎了個竹籃子,里頭露出來幾片綠油油的菜葉子。 “外婆,您怎么今天過來了?下這么大雨,您也真不怕摔著?!睉?yīng)春和看得心驚rou跳的,趕緊跑出去接外婆,想要幫她提手上的竹籃。 薛婆婆卻沒讓,別開他的手,“欸,這不用你,哪能讓你提這個。你扶著我就行咯,免得待會兒上那個階梯的時候我腳下打滑?!?/br> 見應(yīng)春和小心地將自己扶住了,薛婆婆才關(guān)切地看向他,“怎么樣?這次手痛得厲害嗎?我啊,就是放心不下你,這才過來看一看。每回下這么大雨你都難受,什么也干不了,身邊沒個人可怎么……” 薛婆婆的話突然頓住了,因為她聽見屋里傳出來有人穿著拖鞋在地上走動的聲音,略感意外,“家里來人了?誰啊?隔壁的小武?” “不是。”應(yīng)春和搖了搖頭,“我一朋友,外地來的。本來今天他就要走了,但是趕上下暴雨停航了,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這些年從外地來找應(yīng)春和的朋友偶爾也會有那么幾個,薛婆婆也見過些,知道是在外面幫應(yīng)春和弄他畫的那些畫的,每次來了都對人很熱情、很照顧。 薛婆婆這會兒便也以為是應(yīng)春和那些幫忙弄畫畫的朋友,責(zé)怪般的在人胳膊上一拍,“你個死孩子,家里來了客人也不知道提前跟我說,我好給人帶點東西過來。這下我半點準備都沒有 ,叫人看了多不好?!?/br> “誒喲,我哪知道您今天要過來我這兒啊。”應(yīng)春和捂著胳膊叫疼,冤枉死了。 “你哪不知道?哪次下雨我沒過來看你?你腦瓜子里真不知道都記了些什么!”薛婆婆話聽著狠,但沒有生氣的意思,多的是對應(yīng)春和的關(guān)切。 這時屋里探出來一個頭,叫她,“您好?!?/br> 薛婆婆對著那張臉,愣住了,伸出手指搖搖晃晃地指著任惟的臉,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應(yīng)春和,“這不是那個,你那個……” “什么我那個?您又想說這人長得像我上次陪您看的那電視劇里面的哪個演員了?哪像了?”應(yīng)春和反應(yīng)迅速地接上話頭,拍了拍薛婆婆的背,給她使了個眼色,“您就是這么個老毛病,逢人就說誰誰誰長得像誰誰誰,合著您看所有人都差不多一個樣兒?!?/br> 薛婆婆這下也反應(yīng)了過來,一拍自己的腦門,“誒喲,你這么說還真是,我這再仔細一看就又不像了?!?/br> 說完,她用手肘碰了碰應(yīng)春和,“所以這小伙子是誰啊,你也不給婆婆介紹介紹?!?/br> 總算把像誰的事給糊弄了過去,應(yīng)春和心下松了口氣,笑著給外婆介紹任惟,“外婆,這是任惟,我的朋友,最近在家里住幾天。” 介紹完任惟,他又對任惟介紹外婆,“任惟,這是我外婆,她偶爾會過來看看我,跟我住一段時間。” 任惟點點頭,對薛婆婆露出了他那標準的、討長輩歡心的笑容,“外婆您好,我在這借住幾天,打擾你們了?!?/br> 薛婆婆果然成功被他的笑容捕獲,眉眼一彎,“誒喲,這小伙子俊的,嘴也甜。你們吃飯沒有???沒吃飯的話,外婆給你們做?!?/br> “還沒呢,沒來得及吃?!比挝┳匀坏亟舆^薛婆婆手上的竹籃,“外婆,我給您提?!?/br> “欸,好好好?!毖ζ牌疟凰@么左一句“外婆”,右一句“外婆”給叫得心花怒放,熟門熟路地走進屋從鞋架上將自己的拖鞋給拿下來換上,而后朝廚房走去,“我給你們包餛飩怎么樣?小伙子,你吃不吃餛飩呀?” 任惟看著薛婆婆腳上的那雙粉紅色拖鞋眼睛都看直了,但意識到現(xiàn)在不是問話的好時機,把想問的話暫且吞了下去,幫薛婆婆提著東西進了廚房,“我不挑食的外婆,您做什么我都吃的?!?/br> 聽到任惟這討好的一句“不挑食”,站在二人身后的應(yīng)春和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他從前給任惟做飯的時候就沒見過比任惟更難伺候的人,還不挑食呢。 任惟進廚房沒多久就又出來了,應(yīng)春和對此并不意外。自家外婆做飯向來不喜歡邊上有人,也更不會讓小輩幫忙,他早就對此習(xí)以為常了。 真正讓他難以應(yīng)對的是任惟出來之后說的話。 任惟的雙眼里都閃著雀躍的光,應(yīng)春和根本無法忽視,就聽他語氣難掩激動地問,“所以你之前說的那個住在你家里的人,其實不是女朋友,而是你外婆?” 雖然當初是應(yīng)春和存心讓人產(chǎn)生的誤會,但是這會兒他依舊面不改色,理直氣壯地道,“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有女朋友,這是你自己亂想的,跟我可沒有什么關(guān)系?!?/br> 一般人得知自己被騙了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生氣,但是任惟不是一般人,任何事情的反應(yīng)也跟一般人不那么相同。 任惟單純地為自己減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而感到高興,眉飛色舞的,“那就是說,我現(xiàn)在可以追你了?” 應(yīng)春和聞言,忍不住扶額,“昨晚喝醉的到底是我還是你?這個問題我不是說了還要再考慮考慮嗎?” “好好好?!比挝└静谎陲椝樕系母吲d,“那你好好考慮,考慮好了就告訴我?!?/br> 這種高興延續(xù)到了餐桌上,任惟連吃了兩碗餛飩,把薛婆婆都看笑了。 薛婆婆看任惟的目光越發(fā)慈愛,“這小伙子胃口可真好,能吃是福,真好真好。你吃飽了沒?不夠的話婆婆再給你去下?!?/br> “夠了夠了?!睉?yīng)春和連忙攔住薛婆婆,“他又不是豬,哪能吃那么多,再吃他要撐死了?!?/br> 任惟這會兒也確實吃撐了,抽紙巾擦了擦嘴,“我吃飽了,不用再下了,外婆。您包的餛飩可真好吃,我好久沒吃過這么鮮的餛飩了?!?/br> 被夸贊廚藝,薛婆婆立刻神氣起來,“那可不,你婆婆我啊,這手藝比外面好多店都要好呢。要不是我老婆子懶得費那功夫,早開店去了,那樣你來吃我的餛飩還得收你錢呢?!?/br> “哈哈哈,外婆您去開店啊,我給您盤個店面?!比挝┬χ硎局С?,二話不說就要給人盤店面。 應(yīng)春和見兩人說得火熱,立馬潑了一盆冷水,將二人澆了個清醒,“開店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一個老太太自己還要人照顧呢,平時我還擔(dān)心你扭到腰撞到腿的,開個店這要忙那要忙的,你要是摔一跤,那醫(yī)藥費可比賺的錢多得多了?!?/br> 薛婆婆被打擊了熱情,瞪了自己親孫子一眼,而后看向任惟,“你瞧瞧這人,說話多不中聽,也不知道最后能跟誰過去,誰能受得了他這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