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朗旭反復確認：“劉大人，這侯三是個潑皮，為了逃脫罪責一時胡亂攀附也是有的，有沒有什么更有力的證據(jù)？”

    “自然是有?！眲⒋笕擞械姆攀?，拿出人證物?證來：“半月之前，侯三跟陳公子?就經(jīng)?常在聚源茶樓見面，至少有個七八回，有伙計親眼看過?。然后，拿出來作為證物?的銀錁子?，還有陳府的獨門?標記，據(jù)說是陳公子?專門?賞的?！?/br>
    啊這，啊巴啊巴，宋朗旭一時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到底是感?嘆陳公子?的智商呢，還是感?嘆侯三狡猾呢？

    肖大人渾身上下寫?滿了無語，大概也是被?這等子?cao作無語住了。

    他強行打起精神說：“不管如何?，既然供出了陳公子?，就要?請人來一趟，問問清楚，看看他怎么說的。畢竟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不能因為一面之詞就定?下罪責?！?/br>
    “是這個道理，劉大人先去請陳公子?來一趟吧。”宋朗旭話音剛落，劉大人的心腹師爺在外徘徊，似乎有話要?說。

    肖大人舉手示意劉大人自便，等劉大人邁出書房后，輕聲問宋朗旭：“這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我拿眼睛看啊！宋朗旭只覺得頭禿，他是真沒想到這背后的故事，簡單的復雜，他只能撓頭：“先等陳公子?的證詞再說。”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陳公子?居然過?來縱火？還是陳大人最近又傍上什么大腿了？膽子?也肥了？肖大人拼命回憶著，一直理不清思?路。

    少傾，劉大人面色古怪的過?來了，一張嘴就讓宋朗旭也破了功：“那位陳公子?如今就在后堂坐著，讓我放了侯三?！?/br>
    肖大人一杯茶水全?都倒在衣襟上，他猶自不覺：“我今日出門?可能沒帶耳朵，劉大人說的什么，可否重復一遍？”

    “那位陳公子?就在后堂，遞了二百兩的銀票，讓我放了侯三?！眲⒋笕艘怖Щ蟛唤獍。惞?知道自己在干嘛嗎？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往下接。

    難道陳公子?手眼通天？

    肖大人怔愣之后率先回神，“既然如此，我去將陳大人請來，還請劉大人拖住陳公子?，幾方人碰頭后，這事再來商議。”

    老實說他也沒見過?這路數(shù)，不得不升起幾分慎重對待的心思?，生怕出了什么問題，有什么陰謀。

    他出了兵馬司去找人，劉大人去拖住人，宋朗旭整理衣冠靜待陳大人到來。

    肖大人動作很快，不多時就把陳大人請了來，他們一齊來到后堂，通過?小門?站在屏風后。

    得到信號的劉大人終于不用跟人扯閑篇，轉(zhuǎn)入了正題，“陳公子?，你讓本官放了侯三，那你知道嗎？侯三縱火行兇，是在犯罪犯法?？按律，是要?坐牢處刑的?！?/br>
    “那又有什么問題？”陳公子?滿不在乎的聲音傳過?來：“東西壞了，賠給他們就是，又不是賠不起？還是說那些人嫌價碼不夠？那就兩倍，三倍的賠，他們總會答應(yīng)的。”

    “不就是為了銀子?嗎？”

    劉大人一時默然，張口?結(jié)舌，覺得跟陳公子?沒什么好說的。

    心中沒有敬畏的人，有何?從談敬畏？

    劉大人沉默之后繼續(xù)說：“可是，侯三在獄中供出了背后還有主使，說這次是有人指使，所以他還要?留下繼續(xù)調(diào)查?！?/br>
    陳公子?警惕睜眼：“侯三就是個潑皮，他說的話可以不能信?！闭f罷陳公子?站了起來，“我就是跟侯三的朋友有點子?交情，那人苦苦哀求我過?來說說情我才來的，我磨不過?面子?才來的?！?/br>
    “可跟我沒關(guān)系??！”

    “唉，那侯三可就慘咯！”劉大人淡淡說道，“他選什么地方不好，偏偏選了那一處的布莊，陳

    公子?可知道背后是誰嗎？”

    陳公子?吞了口?口?水，緊張道：“是誰？”

    “是朝廷。”劉大人也站了起來，語氣輕飄飄：“朝廷最近在研究新式織機，頗有成效，織機自然是拿來織布的，這多余的布料沒處安置，干脆就便宜賣給百姓們，也讓他們高興高興，所以價格才能這么便宜?！?/br>
    “是，是嘛。”陳公子?臉上一陣木然，“那侯三，真是該死啊！”

    “還有更該死的呢！據(jù)侯三說，幕后指使讓他等到布莊主人進了布莊，再縱火，結(jié)果那日，布莊主人的確進去了，還在里面盤點布料，你猜猜，他們又是誰？”劉大人輕聲道：“恰好是兩位朝廷官員，一起進去商量公務(wù)的?！?/br>
    “陳公子?現(xiàn)在，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跟我沒關(guān)系，我都沒見過?侯三！對了，我該回家?了，對，我娘還在等我.....”陳公子?慌亂轉(zhuǎn)身，連落下的東西都沒帶，就想要?出去。

    他還沒邁出門?檻，身后傳來一聲爆喝：“逆子?！你干的好事！”

    陳公子?一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用轉(zhuǎn)身都知道是誰，挨了一腳后，軟軟倒地。

    陳大人氣沖斗牛，面紅耳赤，只覺得沒臉見人！自家?幼子?居然干出這種事情，他以后還有什么面目見人！不被?革職查辦就算好了！

    陳大人恨鐵不成鋼暴打孩子?，劉大人過?去拉架，鬧哄哄的。

    宋朗旭跟肖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雙雙扶額，這都叫什么事兒?啊！

    *

    經(jīng)?過?劉大人的審問，以及親爹的威懾，陳公子?抽抽噎噎的把事情交代了。

    他自己正在做生意，初次接手的就是布莊，靠著江南的便宜貨源，倒也賺了一筆錢，他正得意時，發(fā)?現(xiàn)布莊的棉布，賣不動了。一打聽之下，才曉得有地方在售賣便宜棉布。

    陳公子?覺得很不痛快，于是簡單粗暴想要?打壓競爭對手，本來是打算讓侯三帶著潑皮們搗亂的，結(jié)果布莊一旬才開一日，開張之后布料搶的飛快，根本沒有潑皮們的用武之地。

    想搗亂也要?有觀眾才行啊。

    拖了一段時間毫無成果，陳公子?怒氣上心頭，想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這才有了縱火燒布料的事，至于上鎖，屬于侯三的臨場發(fā)?揮，想要?討點好處才故意加上的。

    別說，還真別說，這邏輯一下子?就順了，不然怎么會有人白天縱火呢？想做壞事，但是局限于智商，只能做到如此地步，整個事故就透著一股這個味兒?。

    宋朗旭跟肖大人對視，同時無語。

    第一百四十五章

    劉大人在兵馬司當值, 自?是審問的老手，問出事情?經(jīng)過后，又去傳喚了小廝和賣火油商販等等人證, 互相印證彼此詢問, 得到?了完整的證據(jù)鏈, 證明確有?其事, 陳公?子的確是策劃，指使, 的確是本次織布坊縱火事件的幕后元兇，證據(jù)確鑿，沒有?隱藏細節(jié)。

    只是劉大人拿著證人簽字畫押的證詞, 笑的比黃連還苦。這，這都叫個什么事兒??！他都腦補出一場政斗大戲, 如何如何的波濤洶涌，生?怕自?己卷入其中落不?了好?, 結(jié)果查來?查去，全是對著空氣?斗智斗勇！

    背后原因居然是陳公?子一時不?忿，鬧出這么大的風波來?！

    但不?論起因為何, 縱火始終是不?可磨滅的事實?，尤其還是在居民區(qū)縱火。那里住著多少商家多少住戶, 一旦火勢蔓延或者處理不?及時，會造成多大的后果和多少的傷亡，不?是一句不?小心就能夠免除懲罰的。

    劉大人拿著供詞, 客氣?詢問肖大人和宋大人打算怎么處理，肖大人覷了陳大人一眼, 咳嗽一聲，“那個, 秉公?處置吧?！?/br>
    他說秉公?的意?思，就是不?額外計較差點把他們兩燒到?的事情?。如果要?再加上這一點，冒犯朝廷官員，少說也要?多給陳公?子加兩年刑期。

    劉大人得了準話，不?由得把目光轉(zhuǎn)移到?陳大人身上。剛才審問時，陳大人一直靜默不?語，對他們的行動沒有?干擾。如今罪名已定，不?知道陳大人會不?會出言求情?？

    再怎么頑劣，也是自?家孩兒，怎么舍得他吃苦受罪，去那牢獄之中遭磨難呢？

    劉大人都想好?說辭該怎么應(yīng)對了，卻不?想陳大人一聲長嘆，最終說道：“劉大人不?必手下留情?，該怎么判就怎么判吧。他早就該吃個教訓了，養(yǎng)不?教父之過，都怪我往日，縱容了他?！?/br>
    他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眼中失去了光彩，束的整齊的鬢邊摻雜幾絲白?發(fā)，凸顯他的憔悴，陳大人盡管心如刀割，還要?繼續(xù)說道：“這孩子當初剛生?下來?不?足月，瘦瘦小小，哭聲微弱的很，幾次險些救不?活，又是最小的孩子，所以家里人就格外疼他些?！?/br>
    兄長們都因為他年紀小讓著他，母親疼愛祖母縱容，闖出什么禍患他母親也是上門賠罪賠禮，軟硬兼施的讓對方“原諒”，又是留在老家，本鄉(xiāng)本土，因著陳大人在京城為官，母家作為當?shù)赜?名的富商，陳公?子隨心所欲，闖了什么禍都有?人收拾，也漸漸大了膽子。

    每次他想要?管教一二時，磨一磨孩子的性子，母親和夫人聯(lián)手一哭二鬧，哭的他頭疼，他也漸漸放棄了，想著安心養(yǎng)著這孩子，富貴一生?也就罷了，卻不?曾想，慣子如殺子，最終才真正害了這個孩子！

    如果早點管教他，讓他明道理明律法，對世間?某些東西，有?所敬畏有?所害怕，是不?是不?會走?到?此等地步？

    只可惜，為之晚矣！

    陳大人強打著精神繼續(xù)說道：“該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必顧念我的情?面?。好?歹他如今沒有?性命之憂，還有?重新改正的機會。這次不?吃夠了教訓，下次再繼續(xù)闖禍，大羅金仙來?也救不?了人了?！?/br>
    他說的堅決且真心誠意?，劉大人也就不?再顧慮，按照律法判處了刑期和金銀賠償賠償，對于燒毀的作坊以及被波及的民房賠償，以安撫居民的怨氣?。

    判決下來?之后，陳公?子哭天搶地，扯著陳大人的袖子不?放，哭訴著爹爹救他，陳大人一根一根扳開陳公?子的手指：“兒啊，我現(xiàn)在就是在救你，好?好?待在牢里安心悔過，等到?你出獄之時，父親和兄長們都會養(yǎng)你一世安穩(wěn)的！去吧去吧，重新做人去吧?！?/br>
    最終陳公?子還是被送進了牢房，一件案子就此落幕。

    *

    肖大人難免唏噓：“陳大人也算是懸崖勒馬，為時未晚，能夠狠下心管教孩兒，尚能算作好?人。”

    “是啊，犯錯不?要?緊，接受懲罰比死不?悔改來?的強?！彼卫市竦?，他也是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這么落幕。

    既然罪魁禍首已經(jīng)伏法，他們也不?會故意?遷怒追究，再去陳大人的晦氣?，此事翻篇。只是陳大人自?己心里過意?不?去，自?請降職，暫為后話。

    織布坊被放了一把火，里面?的建筑物沒怎么毀壞，最大的損失還是布料，很多半成品都被燒成灰，只能重新生?產(chǎn)。

    好?在織布機的產(chǎn)量跟上了，只要?原材料供應(yīng)及時，慢慢的也能補上空缺。肖大人張羅后補上庫存，繼續(xù)宣揚著新式織布機的名頭。

    老百姓對于省錢省事的東西，天然帶著熱情?，隨著棉布的熱銷，織布機的消息也四處傳播，不?光是京城和京郊，連附近的幾個州城都聽?說了，又在作坊里一打聽?，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商機，擠到?織布機廠面?前，想要?求購。

    第一筆的訂單，就是這樣賣出去的，價格要?比之前給京郊百姓的，貴了三成。

    商人倒不?在乎這點差價，新奇的東西本來?價格就高，但百姓們更加感恩，覺得獲得了實?打?qū)?的實?惠。

    織布機正在慢慢擴大影響力，以及改變京城人的生?活，最明顯的就是，身上衣裳帶補丁的，少了。

    肖大人尋了時間?找了個布料坊的門口，特意?喬裝打扮后上前去打聽?消息，裝成買布的客人，傾聽?最貼近百姓的聲音。一上午的時間?，過來?買棉布的人群絡(luò)繹不?絕，上來?就是幾匹幾匹的購買。

    肖大人找了個年紀很大的嬸子，裝成不?懂行情?的樣子：“嬸子，我娘子讓我出來?買布，我又不?懂行情?，您說說該買哪種好?呢？”

    嬸子上下打量他，看他衣著雖然不?富貴但打理的干凈整齊，像個讀書人模樣，就認真指點他：“你要?是銀子帶著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如果想要?省點，就買這種棉布最好?，結(jié)實?耐用，不?掉色不?容易磨破，也好?修補?！彼胧庆乓恼f：“你瞧我身上這件，就是這家買的棉布做的衣裳，還不?錯吧？款式大方也好?看，包你娘子滿意?！”t

    嬸子指的，就是用新式織布機做出來?的棉布，有?了上次的教訓，加上庫存增加，那邊的織布坊改成批發(fā)市場，以極低的利潤把布料批發(fā)給大的小的布料店，讓他們?nèi)ヤN售。

    此法雖然賺的錢少，但是穩(wěn)妥，也沒有?積壓庫存的壓力，更能增加輻射面?積，讓更多人買到?物美價廉的商品。

    肖大人裝做挑剔的樣子：“價格......的確比別家便宜些，旁的棉布要?一兩銀子，這種只要?九錢，但是顏色多難看啊，只有?黑色灰色深藍色，連個好?看的顏色都沒有?，怎么穿出門呢？”

    嬸子就笑了，“你啊，還是不?懂勤儉持家的道理，那可是足足一錢的差價呢！過日子嘛，不?就是這里省一點那里省一點，這樣才能攢下家業(yè)嗎？再說了，顏色深一點也好?洗不?容易臟，怎么就穿不?出門了？”

    “還是讓你娘子來?買布料算了！”周圍有?嬸子七嘴八舌的幫腔，列舉布料的種種好?處，從各種角度例證自?己的正確，聽?的肖大人面?上不?顯，心里樂開了花。

    他退出布料店，志得意?滿，心說這樁差事，也算是功德圓滿，成功落幕了。

    剩下要?忙的事情?，無非就是收尾，按部就班的繼續(xù)鋪開局面?，等待更多的商人聞訊而來?訂購織布機，再慢慢擴大紡織行業(yè)，就能大功告成。

    肖大人想到?這里，覺得自?己可以先回去寫好?回稟的奏折，等著封賞就好?。

    他這頭歲月靜好?，卻不?想有?波濤暗中洶涌。

    隨著棉布的大量鋪開，一些大大小小的店鋪難免受了影響，銷售量跌了不?少。當然，高檔布料的銷售并沒有?受影響，富貴人家是看不?上這點小優(yōu)惠，只買好?的。但普通百姓肯定是會為了省錢選擇棉布，連一些中等人家也會跟風選擇，也導致了一些棉布的滯銷。

    這點子小優(yōu)惠本來?算不?上什么，但是架不?住有?人囤積居奇，在庫房內(nèi)囤積了大量棉布，準備大賺一筆的，結(jié)果卻遭了迎頭痛擊，售賣的速度比不?上預期，還占用了庫房。

    他們上市面?上一打聽?，才知道了原因所在。

    這家姓陶的大布商不?由得沉思起來?，想知道該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陶家的管家出主意?：“既然是為了價格，咱們也降價，買兩匹就打九折，也同樣賣九錢就行了?！彼麄兊牟剂腺|(zhì)量同樣過關(guān)，顏色花樣也豐富，何愁賣不?出去呢？只要?價格一樣，立刻就能把對方的勢頭壓下去。

    而這位陶家家主斷然拒絕：“不?行！別看是一錢的差價，我們庫房內(nèi)的庫存量何止幾萬？那就是一大筆的損失?。　边@樣的損失，他不?能接受。

    陶管家沉默不?語，等著家主發(fā)話。

    “對了，庫房里除了棉布，還有?棉絲對吧？”陶家主突然想起一事，問道。

    管家回答，“是的，還有?許多棉絲?！碑吘姑藿z也是織布中的一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