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狩 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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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藤吐字不清,婢女中派出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候月,她堅定地說:“已經(jīng)看過了,醫(yī)工說小娘子連日cao勞、勞心勞力、肺陰虧虛、虛火灼絡,暫且不宜移動,須安心靜養(yǎng)。” 辛重望愉快地說:“看,果不其然!” 大兄嘆了口氣,“既然要靜養(yǎng),咱們就別在這里吵鬧了,出去吧?!?/br> 七兄已經(jīng)弄明白了她的路數(shù),體貼道:“莫下榻,阿兄讓人給你送暮食來?!?/br> 居上的眼睛終于睜開了一道縫,虛弱地說:“多謝阿兄,我覺得好些了,就是腿里沒有力氣……” 阿兄們說沒關(guān)系,“好好靜養(yǎng),睡上一晚就會好起來的?!?/br> 戲演得夠火候,每個人都很配合,居上心里暗自高興,以為初來乍到的凌溯一定識不破其中玄機。 正想吩咐候月,通知外面隨侍的人好生護送殿下回去,不想眾人挪動腳步,凌溯卻站在原地沒有離開,憂心忡忡道:“小娘子病得這么重,我不能放心回行轅。今晚就在這里守著你吧,萬一有什么事,也好照應?!?/br> 第41章 我可以抱你。 眾人都呆住了, 發(fā)現(xiàn)這個謊好撒不好圓,便都愛莫能助地看著居上,大有讓她自求多福的意思。 居上起先一副垂死的樣子, 忽然聽見凌溯這樣說, 頓時回光返照般活過來, 掙扎著說:“不必了, 有阿娘照顧我就夠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反應可能過于激烈了,忙又掩飾性地□□了兩聲,“哎喲……哎喲……你看我一著急, 心口越發(fā)痛了……” 凌溯好言道:“病癥更嚴重了,恐怕不是歇一覺就能了事的,得從宮中請?zhí)t(yī)令過來把個脈才好?!?/br> 他說著, 就要向外傳話,大家的心都提起來, 居上忙道:“不要、不要……這是老毛病, 休息兩日就好……”越說越覺得傷心,這人真是討厭得緊, 一點空子都不讓人鉆。 然而面對他探究的目光, 居上知道這病只能裝下去, 畢竟全家配合了半晌, 要是中途穿了幫,不光爺娘和阿兄們, 連帶她身邊伺候的人都要倒霉。 楊夫人在旁看得訕訕, 暗中朝居上瞪了一眼, 勉強來打圓場, “這孩子, 小時候玩累了就有這毛病, 倒也不是什么嚴重的癥候,犯不上驚動宮中太醫(yī)局。既然不能下地,那也沒辦法,就好好躺著吧,只是要麻煩太子殿下看顧,又怕累著太子殿下。” 凌溯保持著一貫的好教養(yǎng),和煦道:“不要緊,中秋恰好有三日假,今夜睡不好,明日還可以休息。”說罷又笑了笑,“夫人不知道,大娘子胃口一向很小,我總怕她身子太弱,略有些波折就撐不住。今日果然病了,我實在不安,只有等她身子康復了,我才能放心上值?!?/br> 眾人一聽那句胃口一向很小,直接驚訝得瞪大了眼,懷疑太子是不是弄錯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大抵是女郎要在郎子面前裝細巧,隱瞞了她饕餮一樣的胃口。大家只好繼續(xù)周全,“殿下體貼入微,我們大娘子真是有福,哈哈……” 辛道昭試圖緩解尷尬的氣氛,拿出大家長的氣勢道:“時候差不多了,該開宴了。殊勝既然下不來床,便由她去吧,留她身邊的人伺候就好,殿下且往花廳用飯,等用過了飯再說其他?!?/br> 可惜凌溯沒有那么好糊弄,他蹙眉道:“娘子一病,我沒有心思用飯,看不見她,時刻都要擔心她?!?/br> 說得居上暗中咒罵不已,這個缺德鬼,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她了! 辛家眾人交換了眼色,發(fā)現(xiàn)此事不大好解決。太子難得登門過節(jié),不能弄得暮食都吃不上。再看看居上,她半死不活慘然覷著阿耶,辛道昭沒有辦法了,只得痛下決心,“來人!搬架美人榻,放在花廳邊上。再將大娘子抬過去安置,讓太子殿下一眼便能看見她?!?/br> 居上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心道:阿耶,我真是多謝你如此周到。這下子我終于就有機會忍饑挨餓,看著你們大快朵頤了。 凌溯對這個安排表示滿意,并且很關(guān)切地對居上說:“小娘子要是有什么不適,盡管告知我,千萬不要忍著?!?/br> 居上面如死灰,拉過小被子蓋住了臉。 說辦就辦,家里人口多,行動力也驚人,很快她就被挪到了花廳里,美人榻靠近女眷的食案,但絕對在凌溯的視線范圍內(nèi)。 大家用飯的時候,她只能躺在那里反省,飯食悠悠的香氣飄進鼻子里,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此時起身,表示自己已經(jīng)好了。但再一思量,裝了這半日,半途而廢太可惜了,只好咬牙硬挺著。 唉,細想想真可憐,只是想在家住一晚罷了,竟要費這么多心機,這太子妃當?shù)锰C囊! 不過再堅持一下,勝利就在不遠了。今晚住在家里,明日可以起得晚一點,等用過了中飯再回行轅,設想一下就十分美好。 就是現(xiàn)在眼巴巴看著他們吃,肚子有些餓,她很想發(fā)表一下自己的見解,就算病中,也應該吃點東西吧。但看見凌溯不時飄來的目光,她又猶豫了,且忍一忍吧,回頭開個小灶好了。 所幸,她還有兩個體人意的阿妹,居安漫步蹭過來,蹲在她榻前問:“阿姐,你好些沒有?”一面問,一面往她嘴里塞了塊七返糕。 不一會兒居幽也來了,剝好的光明蝦也填進了她嘴里,“阿姐渴不渴?今日有上好的葡萄酒,我給你倒一杯吧?!?/br> 如此往來,居上竟然被她們喂了個半飽,隱約體會到了癱瘓在床的快樂。遙想小時候,喜歡裝病,一病阿娘說話便溫柔許多,還有無窮無盡的好東西可吃?,F(xiàn)在長大了,沒有了這些特權(quán),大不了讓她多睡兩覺,摸摸額頭,再強行灌一碗湯藥。 反正吃飽了,心情很好,她躺著的地方能夠看見天上的月,今晚的月亮比昨夜還要大,照得院中亮如白晝。 終于女眷們的席散了,阿娘做主把她運回了自己的院子,路上還在抱怨,“你瞧瞧你,辦的都是什么事!” 顧夫人嘖嘖,“這位太子殿下看著好相處,實則精明得很吶,你的這點伎倆,根本瞞不住他。我看你快好起來吧,老老實實回行轅算了?!?/br> 居上說不要,“都裝到現(xiàn)在了,不能功虧一簣!” 她有很大的把握,太子宴散之后就會回去,看他每每忙到半夜,今晚要是在這里耽擱了,明晚就得忙上一整夜,這筆賬算不過來。 楊夫人沒辦法,只好由她鬧,讓人準備一碗羹來,先把她的肚子填飽再說。 居上正喝得香時,忽然聽見外面有人通傳,說前面宴散了,太子殿下來了。她忙重新躺倒,虛弱不堪地對站在榻前的人說:“郎君回去吧,路上小心。” 可凌溯的話讓她心寒不已,“宵禁開始了,坊門都關(guān)了,現(xiàn)在回去很麻煩。” 居上差點沒撐起身來,心道你不是有特行手令嗎,不管白天黑夜來去自如,有過限制嗎? 他在她驚訝又不屈的目光里溫吞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對楊夫人道:“小娘子的病不好,我今晚便守著她。夫人們回去歇息吧,這里有我,只管放心?!?/br> 楊夫人妯娌三人都顯得無所適從,最后無奈對居上道:“孩子,快些好起來吧,別讓殿下跟著cao心了?!闭f完嘆息著,搖頭走了。 躺在榻上的居上生不如死,她悲憤又羸弱地問:“郎君,你到底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關(guān)心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凌溯拽過一張圈椅坐在她面前,心平氣和道:“我一直很關(guān)心娘子,只是娘子不知道罷了。畢竟我們已經(jīng)過了大禮,不日就要完婚,這當口娘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好向陛下和皇后殿下交代,也會壞了自己的名聲。” 居上說知道,“怕人說你克妻……其實我死不了,郎君不用擔心。” “話不是這樣說,心口痛這種事可大可小,萬一有個不測,我人在這里,多少能幫上一點忙?!?/br> 居上晦澀地看看他,覺得此人不簡單,傷敵八百,不惜自損一千。 好吧,他要是有這恒心,就讓他守一夜吧。她打了個呵欠,“我困得很,要睡了,郎君自便吧。”說完閉上眼睛,裹緊了她的錦被。 但是這樣,其實很難睡得安穩(wěn),有個人眼神灼灼看著你,就算是死了,也能被他盯活。 眼睛悄悄睜開一道縫,從那一線天光里看他,他撫膝正襟危坐,滿臉肅穆,簡直像在守靈。她有點撐不住了,絕望道:“郎君這又是何苦呢,還是回去休息吧?!?/br> 到了此時此刻,拼的就是誰能堅持到底。 凌溯還是這句話,“小娘子睡吧,我守著你。” 居上差點流下眼淚來,“你這么盯著我,我哪里睡得著,郎君你就放過我吧。”到了這種時候,什么都不重要了,往邊上讓了讓,真誠道,“要不然你上來,我們一頭睡下?” 邊上侍立的候月和聽雨大吃一驚,兩道視線齊齊射向太子,只可惜看不見正面,不知道太子殿下現(xiàn)在的表情是什么樣。 可居上能看見,她看見他眼眸微轉(zhuǎn),頰上浮起了可疑的紅暈,微微垂下濃睫道:“我只想讓你跟我回行轅?!?/br> 居上覺得這個話題就不要再繼續(xù)了,嘴上還是敷衍著:“我病了嘛,心口疼,走不了路?!?/br> 他說:“我可以抱你?!?/br> 可惜眼前的女郎沒有應有的反應,她直撅撅道:“郎君自重,我不要你抱?!?/br> 但僵持不下總不是辦法,自己習慣早睡,他能熬到半夜,要論耐力,自己肯定會敗下陣來。既然沒有贏的希望,那就得認命,于是溫存道:“時候很晚了,今晚就不回去了,好么?我讓人把床鋪好,郎君睡我的床吧?!?/br> 他臉上神情略有松動,遲疑道:“睡你的床?” 居上說是啊,“我的床又香又軟,被褥都是阿姨新做的,絕不比行轅差,你試試就知道了?!?/br> 但男人睡上女郎的繡床,說起來不那么好聽,太子是懂得扭轉(zhuǎn)乾坤的,“我不習慣睡別人的床?!?/br> 居上道:“這怎么能算別人的床呢,是我的床啊。就憑你我的關(guān)系,還用不好意思?” 實在是受不了他的折磨了,居上斷然吩咐婢女:“快去,把床鋪好,讓內(nèi)侍來伺候殿下洗漱就寢。” 凌溯垂眼看著她,“那你呢?” 居上暗想難道你還想讓我一起睡到里間去???這人心思真是不單純!但又不能戳穿他,只好表示:“我就睡在這里,這里涼快,還能賞月。” 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孤男寡女共居一室的傳聞了,她只想太太平平睡個好覺而已。 太子殿下顯然對這個提議很滿意,負著手轉(zhuǎn)了兩圈欣賞室內(nèi)陳設,然后體恤地說:“晚間要是想喝水,便叫我?!毖赞o懇切,簡直像值夜的婢女。 居上很感動,連連說好,終于把他打發(fā)走了。自己臥在外間不由覺得心酸,她的床,她簇新的被褥,就這么被那個人霸占了。 而凌溯呢,梳洗過后坐在床沿,松快地呼了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留宿在這樣溫軟的地方,蔥綠的紗帳、玉色的纏枝瑞花被面,甚至枕頭上還繡著兩只圓潤的小獅子,一切都是那么熨帖,那么綺麗。這與他事先設想的不一樣,昨日她邀他留宿,說的是另替他準備上房,他還十分不情愿。沒想到今日這番折騰,卻機緣巧合讓他留在了她的臥房里。 他倒也沒有那種不該有的心思,只是覺得辛家上下,自己最貼心的只有她,到這里來,就是來投靠她的,既然如此,她就有義務照應他??烧l知她小心思太多,想趕他回行轅,好在他借力打力,這小小的一番算計,就連本帶利討回來了。 四下看看,女郎的臥房和男人的不一樣,她說得很對,這里的每一寸都是香軟的。探手按在被褥上,因為自己常年練武,掌心還有些粗糙,劃過去有細碎的聲響。他不得不收回手,怕自己的指尖太毛躁,弄傷了這細膩的錦緞。 小心翼翼躺下來,像躺進了云里。將被子拉起蓋在胸口,金戈鐵馬縱橫了這么多年,今日才懂得長安人眼中的盛世是什么模樣,就是這十丈軟紅?。?/br> 這時聽見床榻的聲音傳進來,“郎君睡得可好?。俊?/br> 凌溯應了聲,“尚好?!睖蚀_地說應該是很好,非常好。 外間的居上還在感慨著沒天理,翻身坐起來,把剩下的半碗羹喝了。 候月和聽雨很同情她,“婢子另給娘子鋪一張床?” 她擺了擺手,棋差一著,今晚就湊合吧。 這一夜倒還算安穩(wěn),仔細聽里面的動靜,居然不曾聽見太子打鼾。這也算不幸中之萬幸,畢竟夫妻得睡得到一起,若是他鼾聲驚天動地,那這門婚姻首先便已經(jīng)垮了。 及到第二日,凌溯破例沒有清早便入東宮,內(nèi)侍進來伺候起床,他看上去神清氣爽,居上則神情萎靡。 居安和居幽站在對面廊廡上遠望,居安說:“阿姐像被妖精吸了元氣,好大兩個黑眼圈。” 居幽則唏噓:“昨晚上不會真的心口疼吧,看看折磨成了這樣!” 當然,全家都是斯文人,不會往不該想的地方想,大家一致認為太子殿下人品貴重,居上有淑女風范,只是在一個院子里住了一晚而已,有些事要發(fā)生早就在行轅發(fā)生了,不會等到現(xiàn)在。 于是大家照例很盛情地款待太子用晨食,坊門大開時,有公職在身的,都去衙門當值了。 待闔府男人全走光了,阿娘和兩位阿嬸才好好和居上說上話。顧夫人問:“昨晚太子殿下果真照顧了你一晚?” 居上道:“我又不是真的病了,哪里用得上照顧。”回身指了指睡榻,“我就在這里湊合了一晚,太子睡了我的床?!?/br> 回首當年,存意裝醉賴在她臥房,被她連拖帶拽扔了出去。如今換了個人,終歸是不一樣了,照著居安的話說,“阿姐比以前像女郎了。” 這是什么話,難道她以前不是女郎嗎? 長輩們裝模作樣怨怪了居安兩句,讓她不要胡說,轉(zhuǎn)而忙于張羅午間的飯食去了。 居上三姐妹方才得閑坐在一起喝飲子,吃小食。居安悄聲對居上說:“阿姐這次回來,可發(fā)現(xiàn)五嫂不大高興?” 她一提,居上才想起來,“看著像強顏歡笑……怎么了?” 居安眨眨眼,看向居幽,五哥是二叔第二子,雖然不是李夫人生的,但與居幽是至親手足。 居幽訕訕地,話都說到這里了,又不能隱瞞,便道:“五哥在外有了個紅顏知己,被阿嫂知道了,兩個人前日在房里大吵了一頓。不過這事還不曾鬧到阿娘面前,我們是從阿嫂房里的婢女口中打聽出來的。” 居上頓覺晦氣,“都成家立室了,還整日情情愛愛,多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