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很好奇，“郎君要去哪里赴宴呀？”

    凌溯提起鎏金鴻雁銀執(zhí)壺，往杯中續(xù)了飲子，“赴沛國公主與陸駙馬的婚宴。說起駙馬，還多虧小娘子引薦呢，那時陛下與皇后殿下欲為公主擇婿，挑了好久，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后來我想起陸給事，便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陛下召見之后大為贊賞，得知陸給事尚未婚配，下旨為公主指了婚?！笨谥衅届o地說著，卻按不住仰起的唇角，贊嘆道，“真是郎才女貌，天定的好姻緣！這場喜酒，一定要暢飲三杯，畢竟孤也算半個大媒，哈哈?！?/br>
    作者有話說：

    “得知陸給事尚未婚配”加紅加粗

    第24章 我不吃醋。

    一口老血， 險些吐出來。

    啊，真的好氣，要氣死人了， 居上因為陸觀樓忽然去作配公主而懷恨在心， 卻沒想到促成這一切的， 原來是面前這人。

    她憤恨地盯著他， 幾乎要把他盯出兩個血洞來。他自覺占了上風(fēng)，那種笑容真是明目張膽，不顧人死活。

    居上感覺自己的心在狂奔， 手在顫抖，她甚至有了再踹他一腳的沖動，但礙于身在矮檐下， 暫

    時不得不按捺。

    不過動作可以克制，語言上饒不了他， 她說：“郎君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拆散人姻緣的，是天底下最缺德的人?！?/br>
    凌溯慢慢收斂了笑意， “我拆散人的姻緣了嗎？陸觀樓尚主， 從小小的給事中一躍成了駙馬都尉， 不單成就人的姻緣， 還在仕途上大力提攜了他一把。陸觀樓對我感激涕零，小娘子卻說拆散姻緣， 請問， 拆散的是誰的姻緣？”

    “我！”她氣涌如山， 這么長時間的憋屈和窩囊， 終于一股腦兒宣xiele出來。

    “你從一開始就對我有成見， 從我掛燈阻止你們給下馬威開始， 你就對我懷恨在心。你明知道我喜歡陸三郎，我都已經(jīng)跟他心照不宣，等著他登門提親了，結(jié)果被你半道上使壞截了胡。后來趙王起宴，我與趙王世子差一點就成了，又是你，從中作梗讓所有人誤會，害得我被迫入行轅，日日活在你的yin威之下。”

    凌溯被她一頓指責(zé)，雖然大多屬實，但也不妨礙他因此感到不快。

    他抬起眼直視她，涼聲警告：“太子妃，請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br>
    這個身份不提還好，一提愈發(fā)讓她火冒三丈，“我告訴你，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這下凌溯噎住了，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旁若無人，繼續(xù)悲痛欲絕，“你怎么能這樣，一次又一次壞了我的姻緣……我的陸給事，還有趙王世子……”越說越傷心，終于仰頭大哭，“老天不開眼，難道是我前世造孽了嗎！”然后紅紅的一雙眼看向他，抬手指著他的面門道，“你最好是真心戀慕我，為了與我在一起不擇手段，否則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凌溯聽完她的話，簡直想發(fā)笑，如今的女郎真是猖狂，什么都敢想。

    誠然，那晚他帶著雄心闖入長安城，于一片黑暗中遙見一個窈窕的身影站在門前掛燈，就像黑紙上落下濃烈的灑金，確實令他驚艷。

    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她的側(cè)影，不是病態(tài)的、無骨的輪廓，她高而美，充滿血脈旺盛的生命力。長安，是北地人夢想了多年的圣地，一朝踏破城門就像破繭，她是他新生之后遇見的第一人，若說得玄妙些，確實有宿命般的緣分。

    后來一次次與她接觸，她有長安貴女的活潑和爽朗，這樣的女郎不說多招人喜歡，至少不令人生厭。他到了年歲，壯志已酬，該娶妻生子了，但礙于不善與女子交際，接觸最多的也只有她，所以將就將就，娶了她算了。

    兩大貴姓聯(lián)姻，不帶那么多私人情感，他不過是習(xí)慣性達(dá)到自己的目的，沒有她想的那么復(fù)雜。什么戀慕……太遙遠(yuǎn)了，也許將來會有，但那也是后話，誰知道呢。

    她越是氣急敗壞，他就越從容，“小娘子適合當(dāng)我的太子妃，嫁給旁人是屈才，我這么說，你心里會好過一些嗎？”

    居上并不領(lǐng)情，“我不稀罕當(dāng)你的太子妃?！?/br>
    他聽后也不生氣，“旨意已下，若我不反悔，你就得一直當(dāng)下去?！鳖D了頓又試著開解她，“陸觀樓已經(jīng)要與六公主成親了，你這一片單相思都是枉然，何必再與自己較勁。你看，拆開你們，成就了兩對，這難道不是雙贏的局面嗎？小娘子就不要生氣了，看開些吧?！?/br>
    一旁的藥藤驀然睜大了眼睛，發(fā)現(xiàn)太子殿下居然把她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作為小娘子忠心耿耿的心腹，從來沒有如此英雄無用武之地過。

    居上受了刺激，心灰意冷，不想再與他廢話了，氣咻咻道：“我真后悔，昨晚那顆石子打得太輕了！”說得對面的太子臉又冷了幾分。

    “藥藤，我們回去！”她忿然一轉(zhuǎn)，那輕柔的披帛繞身，繞出了姣好的曲線。

    她大踏步出去了，凌溯收回了視線，針鋒相對后他好像險勝，但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快樂。

    正思忖，忽然見她又風(fēng)一般旋回來了，奪過他面前的金鈴炙，哼了一聲，連盤子一塊兒端走了。

    他張了張口，心道這不是做來賠罪的嗎，怎么又拿回去了？

    那廂回到西院的居上將金鈴炙全吃了，邊吃邊道：“我是熱壞了腦子，居然打算向他低頭！”

    藥藤并諸多婢女和女史眼巴巴看著她，從來沒見小娘子這樣生氣過。

    一時氣惱，不知不覺吃了個半飽，后來實在吃不下了，把盤子往前遞了遞，“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大家只好替她分擔(dān)了。

    藥藤也覺得這件事不宜鬧大，回身對眾人道：“時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著吧?！?/br>
    待人散了方回來勸解，說：“小娘子，如今這飯都煮得半熟了，鬧也來不及了，還是算了吧?！?/br>
    居上的一顆心沉進(jìn)了地心，慘然對藥藤道：“我很久以前就悄悄喜歡陸給事，那日梨云亭相見，就差把事定下了，沒想到后來會生這種變故?！?/br>
    藥藤想了想道，“就差說定便是沒說定，只要其中一人變卦，這事就不成了。婢子覺得，人人都想出人頭地，若有一條通天坦途放在面前，誰還不想走捷徑呢。太子殿下有一句話沒說出口，若是陸給事果真對小娘子一往情深，完全可以上疏陛下說明，難道陛下還會棒打鴛鴦嗎？可你瞧，他與公主的婚事成了，說明陸給事更愿意當(dāng)駙馬，這么一想，小娘子就不該生氣了?！?/br>
    原本萬念俱灰的居上，這時也冷靜下來了，嘆息道：“其實我不是遺憾自己與陸給事錯過，是恨太子缺德，一次又一次斷我的情路?！?/br>
    藥藤樂觀地推敲，“可見太子殿下一定很喜歡小娘子，所以才費盡心機(jī)?！?/br>
    居上干笑了兩聲，“他就是對我有成見，想盡辦法報復(fù)我。”

    反正不高興，滿腹牢sao，倒頭就睡下了。這兩日瑣事繁多，居然忘了想家，待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格外委屈，這時候要是阿娘在，那就好了。

    不過到了第二日，她又有了新想法，起了個大早，趕在太子出門前把他堵在園門口，厚著臉皮道：“郎君，你何時赴宴，帶我一起去好么？”

    凌溯瞥了她一眼，“那是公主的喜宴，你若是出面，恐怕駙馬尷尬?！?/br>
    居上說不會，“都是一家人嘛，我去打個招呼也不為過。”說罷又別扭地陪笑臉，“再說我進(jìn)了行轅，輕易不能出去，我阿兄與駙馬是好友，他一定會參加的。到時候我正好能見阿兄一面，也解一解我想家的苦……再者陛下已經(jīng)替咱們賜婚了，你帶上我，咱們先在人前舉案齊眉起來，難道不好嗎？”

    這話竟說得有幾分道理，凌溯神情略微松動，只是還沒答應(yīng)，那雙驕矜的眼睛又掃了掃她，欲說還休。

    居上立刻明白了，“昨日的金鈴炙涼了，涼了就不好吃了，今日我再做一盤蔥醋雞，蒸在灶上等郎君回來，好不好？”

    凌溯頗有故意刁難的嫌疑，“我不吃醋?！?/br>
    蔥醋雞不吃醋，他在開玩笑嗎？

    居上暗里把他罵了八百遍，但因有求于他，只好耐心與他周旋，“那我給你做乳釀魚，正好廚司有新鮮的羊奶，保管做出來鮮美無比?！?/br>
    這回他沒有再拒絕，但也沒有說好，轉(zhuǎn)頭望了下天色，蹙眉道：“今日有朝會，我要走了?！?/br>
    居上不好攔他，便亦步亦趨跟著他，邊走邊問：“那郎君可愿意帶我去？我都答應(yīng)給你做魚了，你看多有誠意。”

    他并不理會她，走過小橋，穿過庭院，一直到前門上，才隨意應(yīng)了聲，“我再考慮考慮?！?/br>
    居上沒有辦法，知道他不見兔子不撒鷹，于是輕快地應(yīng)了聲“好嘞”，“郎君早些回來，今日一定要嘗嘗我的手藝?！?/br>
    東宮翊衛(wèi)見太子現(xiàn)身，忙上來接應(yīng)，見了未來的太子妃，又整齊劃一向她叉手行禮。

    居上溫煦地頷首，眾人面前盡顯大家風(fēng)范。凌溯待要出門時，回頭說了句“回去吧”，說出了妻子送丈夫出門的家常味道。

    居上暗暗撇嘴，目送那赫赫揚(yáng)揚(yáng)一隊人馬順著直道去遠(yuǎn)，退回門內(nèi)才發(fā)覺眼睛發(fā)澀，看天才蒙蒙亮，太陽也不曾升起來，便重新回到寢樓，又小睡了片刻。

    正迷迷糊糊做夢，開市的鐘鼓浩大齊鳴，整個長安都驚醒過來，女史進(jìn)來通稟，說傅母們準(zhǔn)備了一些課業(yè)，今日助娘子回顧琴藝女紅、焚香繪畫。

    那些東西，對居上來說并不難，即便有不明白的，略一學(xué)也就會了。反正相較于她永遠(yuǎn)欠缺的射箭準(zhǔn)頭，其他可說是手到擒來。傅母授課的時間很快結(jié)束了，大家坐在一起品品茶，閑談閑談，那才是行轅內(nèi)應(yīng)有的一團(tuán)和氣。

    只是答應(yīng)太子的乳釀魚，很有些令居上為難。她去廚司的魚缸前觀察了半晌，那些鯉魚緩緩游曳，沒有一條把她放在眼里。

    要殺魚，真是讓人暈眩。想了想，做人何必這么老實呢，最后參與一下，譬如撒上蔥花，也算盡過力了。遂托付典膳將一切準(zhǔn)備好，到了臨近晚間的時候再來裝盤，那做魚的功勞就算在她頭上吧！

    一切安排好，回到西院，坐在廊下的鵝頸椅上納涼。藥藤抽出團(tuán)扇來給她扇風(fēng)，忽然見聽雨從中路上急急趕來，站在廊下向居上回稟：“娘子，三娘子來了?！?/br>
    居上一聽，頓時振奮，忙到前面去迎接。

    因天氣炎熱，居安臉頰發(fā)紅，額上還有細(xì)汗。一見長姐就高興起來，遠(yuǎn)遠(yuǎn)招手，歡快地喊了聲“阿姐”。

    仿佛家人探監(jiān)，居上頓覺有些心酸，拉著居安的手問：“你怎么來了？”

    居安道：“阿娘和阿嬸們不放心，派我過來看看?！闭f罷又端詳長姐，“阿姐在這里習(xí)慣嗎？太子殿下對你好不好？”

    居上吁了口氣，“不為難我就不錯了?！闭f著引她進(jìn)了后院，邊走邊問家里人好不好。

    居安道：“阿姐來行轅才三日，家里一切如常?！?/br>
    居上不由驚訝，“才三日嗎？我怎么覺得已經(jīng)過去三年了……”

    大抵這就是所謂的度日如年吧！

    居安道：“阿耶和阿娘飯桌上還在惦念阿姐呢，說阿姐長到這么大，不曾離開過爺娘……阿姐，你什么時候回去？”

    居上道：“你看我如今能隨便回去嗎？我被關(guān)在這里了，大概得等宮中發(fā)話，我才能回家?！闭f罷想起居幽來，“今日你怎么一個人過來了？玥奴呢？”

    “她呀?！本影驳?，“我昨日去看她，她對著窗外直發(fā)呆，想是還沒收到武陵郡侯的來信。阿姐，你說她這樣，會不會得相思?。俊?/br>
    為了只見過一面的人得相思病，大可不必吧！

    但也因這個緣故，居上更堅定了跟太子赴宴的決心。那位武陵郡侯是有爵的，公主大婚，他勢必會參加，到時候想辦法探一探消息。無論如何，居幽這件事得解決，否則夜長夢多，別真把人弄傻了。

    打定了主意，居上叮囑居安：“你回去替我?guī)г捊o她，說我會盡快替她打探，讓她別著急，聽我的消息?！?/br>
    居安說好，一面又嘟囔：“二姐一直悶悶不樂，連阿嬸都察覺了，請了好幾位醫(yī)丞給她看病，要是再不見好，就要請巫女來作法喊魂了?！?/br>
    所以問題很嚴(yán)重，居上記在心上，留居安用過午飯，才親自把她送出門。

    待到傍晚時分，去廚司看典膳做魚，適時打一打下手，魚做得差不多時，有消息傳進(jìn)來，說殿下回來了，于是忙把金盤裝進(jìn)食盒，一路送進(jìn)了東院。

    太子身上還穿著公服，看來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換。居上是第一次見他這樣一板一眼，大歷的著裝與大庸不同，大科綾羅外罩著一層黑色的輕紗，看上去有種柔和的美感。

    他是眉眼濃鷙的人，越是這樣金玉堆砌的裝扮，越能顯出他的高貴華美。她好像到這時才真正意識到他是太子，和之前的凌將軍完全不一樣。

    他呢，并不知道她的那些感想，淡聲道：“小娘子有心了，我一回來，就急著趕來見我?！?/br>
    所以還是不要開口，一開口還是那個凌溯。

    居上示意女史將食盒放在案上，討好道：“郎君，你看我親手做的魚，它又白又香?！?/br>
    凌溯這回算是給面子的，摘下發(fā)冠交給內(nèi)侍，回身在案前坐了下來。這乳釀魚做得好像還可以，自己忙了半晌也有些餓了，便朝居上看了一眼，她立刻會意，接過玉箸遞了上去。

    典膳的手藝，味道自然錯不了，他眉心略略舒展，居上一看有機(jī)會，便小心翼翼道：“郎君，我早上與你說的那事……”

    他垂下了眼，似乎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才勉強(qiáng)點了頭。不過還有約法三章，“小娘子如今身份不一樣，一言一行，都要有太子妃的風(fēng)范。雖然你我并未完婚，但那是遲早的事，你就不要再心存僥幸了。到那日跟著我去，盡量不要離我太遠(yuǎn)，萬一有事，彼此也好照應(yīng)?！?/br>
    那還有什么可說的，居上十分誠懇地頷首，“必然?！?/br>
    至于其他，相信她不是個不知分寸的人，不必事事刻意叮囑。凌溯抬起眼，復(fù)又看了看她，她笑得人畜無害，笑得像花一樣。

    他無奈地調(diào)開了視線，暗道今日算是一個比較不錯的開端，這是她入行轅后，兩個人頭一次心平氣和地說上話。其實不動怒，不故意挑釁對方，這長安城中的歲月靜好，也可以余韻悠長。

    居上的目的達(dá)到了，便不用再和他糾纏了，歡歡喜喜說：“郎君慢用，我先回去挑衣裳。”

    雖然婚宴是別人的婚宴，拋頭露面的地方，就得把自己打扮漂亮。

    沒有等他說話，居上便拽著藥藤跑了?；氐轿髟汉?，將柜子里的行頭一樣樣搬出來，花樣和款式仔細(xì)比劃再三，既要穿得端莊得體，又不能太出風(fēng)頭。最后選了一身山嵐色的翠池獅子羅裙，小小的袒領(lǐng)露出光潔白凈的頸項，頭上裝點花筒釵和珍珠花絲小簪，站在鏡前扭身看，這身打扮兼具貴女的自矜自重，也有年輕姑娘的靈動俏皮，實在與她很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