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01節(jié)
喬沅見她站得遠遠的,忙招呼她過來。 池醉薇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一身都是土,到時候把沅娘的衣服弄臟了?!?/br> 喬沅朝柔真使了個眼色,柔真就大步上前把池醉薇拉到喬沅身邊。 喬沅把衣服舉起來比在身上,問她:“怎么樣?” “很好看?!背刈磙卑咽稚系耐敛猎谝路?,生怕把喜服染臟了。 喬沅又說:“那你來摸一摸,這料子也是極好的?!?/br> 池醉薇連連搖頭:“萬萬不可,奴婢這樣的身份,若是碰了這衣服,怕不是要壞了沅娘的喜氣——” 喬沅拉起池醉薇的手,按在喜服上。 “如何?” 池醉薇閃電般收回手:“不敢不敢!千萬別讓奴婢觸了娘子的霉頭!” 喬沅責怪道:“你又不是什么低賤身份,何須如此輕賤自身?” 池醉薇有實話不能說,只是連連擺手:“喜事將近,還是要謹慎些才是!” 柔真笑她小題大做,池醉薇不以為意,把手用力背在身后,說什么不肯再靠近那身喜服半步。 那天晚上,天剛剛黑下去,喬府前院的小廝就拖了一麻袋的草木灰過來,交由池醉薇拿去當肥料。 這些草木灰大多來自廚房的爐灶,少部分是喬家的老爺小姐們燒東西留下的殘灰。 池醉薇解開麻袋,跪在地上,用花鏟一點點鏟出來,倒進挖好的土坑里。 有的物件沒有燃燒殆盡,還能依稀看出一點本來的樣子。 池醉薇自言自語:“這是木柴棍,這是……燈籠骨架,這又是什么?哦是一個藤編的托盤,怕是藤條壞了才燒了的吧……咦?這是什么?” 她在灰燼里發(fā)現(xiàn)了幾張寫著字的紙張,拿起來一看,似乎是一封信。 信紙大半內(nèi)容都燒掉了,唯有落款的名字還在。 “辛良遙……?”池醉薇納悶道:“他不是沅娘未來的夫婿嗎?怎么給喬老爺還寫過信?” 起初,池醉薇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像對待別的草木灰一樣,將燒過的信紙扔進了土坑里。 可沒過一會兒,她又從麻袋里找出了幾封沒燒完的信,這些信紙上寫的內(nèi)容保留得更加完整。 池醉薇看了幾眼,就意識到奇怪之處。 這幾封信全是辛良遙寫給喬和昶的,信中商議的似乎是與押鏢有關(guān)的事宜。 喬和昶有貨物要交由辛良遙押送,押送的路徑好像并不是很長,因為信上頻繁出現(xiàn)“川縣”和“碼頭”這兩個詞。 “喬老爺有貨物要從川縣運到臨淳湖的碼頭上?川縣有什么東西啊……” 池醉薇想了半天,忽然反應過來:“對了!川縣有鐵礦!” 她曾經(jīng)聽梧桐館的客人們說起過,川縣有好幾處鐵礦洞,出產(chǎn)的礦石和鹽一樣,都是由喬和昶負責管理與運輸?shù)摹?/br> 川縣離臨淳湖有一段不短的距離,而那段路又主要穿行于山中。 喬和昶擔心路上有人搶奪,專門請了鏢師來押送,也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吧。 池醉薇這樣想著,慢慢放下手,她本來想把這些燒過的信都扔進坑里,可當手指觸及坑中泥土時,她下意識地又收了回來。 她想起了自己來喬府的目的。 “公子讓我進喬府,是叫我來打探消息的,這些信是不是……就算作消息呢?” 池醉薇沒有半點當哨探的天賦,她只是憑借著本能,感覺信上的內(nèi)容也許對杜曇晝有用。 池醉薇左右看了幾眼,見四下無人,便將所有的信紙都塞進了懷里。 第二日,她以要去馥州城內(nèi)的銀號,給家人存錢為由,向喬沅告了一天假。 出府后,她攔了輛菜農(nóng)的牛車,給了拉車人一點錢,讓對方把她拉到了城內(nèi)。 杜曇晝在讓她進喬府前曾經(jīng)說過,如果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就去府衙里尋他。 池醉薇這回倒是長了個心眼,她怕直接求見會引人注意,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繞到了府衙側(cè)門附近,試圖尋找到一個能偷偷進去的地方。 繞著州府走了大半圈,池醉薇也沒找到無人看守的角門,只在東北角發(fā)現(xiàn)一段較為低矮的圍墻。 確定周圍都沒有人后,池醉薇扎進裙擺,攀著墻邊的大樹干,嘗試了好幾次,才踩著樹干上的凸起,艱難地騎上了墻頭。 剛跨坐在墻緣上,就聽腳下傳來一聲斷喝:“什么人?” 池醉薇嚇得一抖,險些向后一栽掉下去,她手忙腳亂地扒住墻沿,連聲討?zhàn)垼骸按笕怂∽?!奴家只是誤入此地!奴家這就下去,請大人千萬不要治罪!” 發(fā)現(xiàn)她的人始終沒出聲,池醉薇壯著膽子定睛一瞧,驚喜道:“是你?!你不就是公子家中的悍——護衛(wèi)?!” 墻下的人正是莫遲,他本來正在墻角……找鴨蛋。 前幾日,州府廚子養(yǎng)的一群鴨子被杜琢追得滿院子跑,后來許是覺得院中不安全,這群小白鴨通通不在窩里下蛋了,都把蛋下在各式各樣犄角旮旯的地方。 廚子找了大半天,攏共才找到三顆蛋,氣得舉著鏟子從廚房沖出來,要找杜琢算賬。 杜曇晝見死不救,杜琢只好告饒,答應替廚子把鴨蛋都找回來。 時方硯早就聽說杜曇晝棋藝甚佳,偏偏在這個時候拉他弈棋。 杜琢沒了幫手,只好來sao擾莫遲,請他幫忙一起找。 莫遲覺得下棋簡直是天底下最無聊的事,讓他坐在旁邊觀棋,他還寧可去幫杜琢掏鴨蛋,于是欣然應允。 杜琢負責前院,他就負責后院。 池醉薇爬上來的墻頭下,正好有一片茂盛的草地。 莫遲本來正蹲在地上到處掏摸,頭頂忽然傳來莫名其妙的響動。 剛一抬頭,就見池醉薇翻墻而上,跨坐在了墻邊。 “是你?”莫遲也認出了她。 池醉薇保持著坐在墻頭的姿勢:“護衛(wèi)大人,我這里有幾封信,是我從喬府拿來的,想要交給公子過目?!?/br> 莫遲仰頭道:“他就在里面,你先下來吧。” 池醉薇看了看腳下,這高度說低也不低,她要是直接蹦下去,就是摔不斷腿,至少也能把腳脖子扭了。 “要不奴婢就不下去了,奴婢把信給您,您給公子吧?!?/br> 莫遲問:“你不從這里下來,難道要從后面下去么?” 池醉薇回頭看了看身后,所謂上樹容易下樹難,她要是想從原路踩著樹干下去,的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 “下來吧?!蹦t站在墻根下,向她伸出手:“我接著你?!?/br> 杜曇晝與時方硯一局結(jié)束,時方硯看上去憨厚老實,棋風卻相當穩(wěn)健,雖然最后還是輸給了杜曇晝,但他每下一步都穩(wěn)扎穩(wěn)打,沒有半個子的臭棋。 “杜大人棋藝精湛,下官甘拜下風?!?/br> “時大人過謙了,我也不過是僥幸贏了此局,時大人承讓?!?/br> 杜曇晝站起身,先是看了眼還在前院苦苦找鴨蛋的杜琢,又轉(zhuǎn)頭看向身后。 一時沒見到莫遲的蹤影,他便向時方硯道了聲“失陪”,向后院走去。 時方硯正搓著下巴重新研究這局棋,沒聽到他的話,連頭都沒抬。 杜曇晝剛走到后院,就在墻角找到了莫遲。 還沒來得及喊他的名字,就見一個妙齡女子從墻頭躍下,正好撲進他懷中。 那個瞬間,杜曇晝腦中如風起云涌般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話本上的劇情: 什么新婚妻子剛過門就慘遭丈夫嫌棄,什么閨中少女與男子相約私奔卻被中途拋棄,什么高中功名后拋妻棄子只為榮華富貴。 古往今來所有負心漢的薄情寡義之舉,都在杜曇晝腦子里過了個遍。 他此時的眼神動作表情,和話本里凄切哭訴的女子,就差一張抹眼淚的手帕了。 莫遲“出墻”的對象在他懷里站直,遠遠見到杜曇晝,還要露出一個開懷的笑容,像是勝利者在耀武揚威。 等等,這個勝利者怎么長得這么眼熟? “公子!”池醉薇笑瞇瞇地向他揮手:“奴家找到您要探聽的情報了!” 莫遲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即使當了八年的夜不收,他也從沒見過有哪個探子能把打探情報這件事,說得這么光明磊落、肆無忌憚。 杜曇晝剛剛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先悲后喜的復雜情緒洶涌而過,最后定格在他眼底的,是一個與莫遲一模一樣的匪夷所思的眼神。 他從牙縫里斥責道:“你再喊得大聲一點,讓全馥州的人都聽見好了?!?/br> 池醉薇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另一手伸進懷里,掏出了幾張信紙,迎著風朝他揮動。 杜曇晝捏了捏眉心,深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當初就不該讓這個莽撞人去打聽什么消息。 聽池醉薇說完來前后經(jīng)過,又看過了紙上殘存的內(nèi)容,杜曇晝才道: “這些信叫我看來沒有什么特別可疑的地方,辛良遙本就是押鏢起家,喬和昶雇傭他的鏢師押送礦石,并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池醉薇松了口氣:“那就太好了!奴家看信上寫了辛良遙的名字,來的路上還很擔心,生怕連累了喬娘子!公子既然說無事,奴家就放心了。” 杜曇晝收起了信:“辛苦你趕來一趟,告假離開喬府想必也不容易,你還是趕緊回去吧?!?/br> 池醉薇拿了杜曇晝那么多錢,心里總覺得過意不去。 今日冒險把信送了過來,也算是完成了使命,離開州府時,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見到她上了出城的車,杜曇晝原本輕松的神色慢慢凝重起來。 莫遲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問:“這些信有問題?” 杜曇晝緩緩搖頭,思索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水匪屢次搶奪官鹽,卻從來沒打過鐵礦石的主意?” 食鹽縱然珍貴,但鐵礦卻是更稀罕的物件。 莫遲知道,在毓州的黑市上,鐵礦買得比金子還貴,價格如此昂貴,可愿意偷賣鐵礦石的人卻很少。 他想了想,對杜曇晝說:“食鹽是天下人日日都要用的東西,可鐵礦卻不是,鹽可以賣給所有人,礦石卻很難能找到銷路。除非是邊疆地帶,可以暗地里賣給焉彌人,否則像馥州這種內(nèi)陸地區(qū),輕易是無法出手的,也許這就是水匪不搶鐵礦的原因?!?/br> 杜曇晝沉思片刻,說:“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匪寨內(nèi)的機關(guān)有何不同尋常之處?” 莫遲回憶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匪寨里的機關(guān)有許多都是鋼鐵所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