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65節(jié)
仵作用布蓋住了尸體的頭,杜曇晝才把伍鋮放進去。 仵作翻過尸身,見到尸體后腰那處胎記后,伍鋮一聲沒吭。 冉遙問:“不是令郎?” 伍鋮眼睛一翻,嘎地抽過去了。 冉遙抬頭看向杜曇晝:“是他兒子?!?/br> 兩個人圍著伍鋮又是掐人中,又是按百會xue,折騰了半天,已過中年的伍鋮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剛看清面前兩人的臉,便開始嚎啕大哭,身體軟得像攤泥,哪怕坐著,都要往地上癱,冉遙抱都抱不住。 還是杜曇晝力氣大,連拉帶拽將他扶出義莊。 “我的兒?。∥铱嗝膬喊?!你怎么會——哎喲我的這顆心??!” 伍鋮痛哭流涕,雙手不停拍打地面,四十多的人,癱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冉遙緩聲安慰道:“伍鋮,伍鋮你聽本官說,你不過只看了一眼,說不定看錯了,說不定只是有人和令郎有相似的胎記。你先別難過,保重身體要緊啊?!?/br> 伍鋮哭著搖頭,聲嘶力竭道:“我不會看錯!那胎記不是天生的,是我兒小時候被乳母不小心燙到,才留下的疤痕!和別人的都不一樣!” 冉遙和杜曇晝對視一眼,杜曇晝心領(lǐng)神會,疾步返回義莊,重新查看尸體后背的痕跡。 仔細一瞧,確實如伍鋮所說,不似胎記,而更像疤痕。 “你來看?!倍艜視兣伦约号袛嘤姓`,讓仵作湊上前來:“告訴本官這是什么?” 仵作貼近看了看,用手摸了摸痕跡邊緣,道:“四周不規(guī)整,整體凸起于皮膚之上,像是燙傷所致的疤痕。看目前的顏色,應(yīng)該是多年前留下的?!?/br> 仵作所言也與伍鋮的話對上了。 膚色、身形、身長、疤痕,四樣全部一一對應(yīng),看來這具無名尸不是時方硯,而是馥州富商伍鋮之子,伍睿杰。 杜曇晝又問:“可驗出死因?” “回大人,此人兩手蜷曲,指間有泥沙,腹中鼓脹,有大量水,口鼻空洞內(nèi)也有泥沙和血沫,應(yīng)是生前投河而亡。死亡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時辰,也就是說,應(yīng)該是在昨天夜間溺亡的。” 杜曇晝“嘶”了一聲,手扶了扶額頭,自語道:“……這就奇怪了?!?/br> 國舅府。 喬和昶臥房屋頂,莫遲靜靜地等待著。 幾個時辰后,直到天黑時分,喬和昶才和夫人回到屋內(nèi)。 莫遲悄無聲息地掀開了一塊瓦片,凝神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 夫妻二人在下人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完畢后,一起躺在床上。 寧彤沒有馬上熄燈,而是拉著夫君說家常。 莫遲留神一聽,那家常居然還和杜曇晝有關(guān)。 兩個兒子都已娶親,剩下要cao心的,就是喬沅和喬從露的婚事。 寧彤說:“沅娘比從露大一歲,理應(yīng)是她先嫁,夫君心中可有人選?” 喬和昶:“我倒是一直在留意,只是沅娘那丫頭不愛說話,心事總往心里藏,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么樣的?!?/br> “那從露呢?”寧彤問。 喬和昶沉默片刻,道:“從露我倒是有個人選,就是不知夫人是否滿意?!?/br> 寧彤來了精神,從床上坐起來:“夫君所想,說不定與妾身心有靈犀,夫君看上的人,莫不是……” 停頓須臾,二人異口同聲道:“杜曇晝。”“杜侍郎。” “哎呀!”寧彤樂得撫掌:“夫君真是慧眼識珠,妾身前幾日一看見杜侍郎,就想把從露嫁給他了!” 喬和昶笑了笑,說:“恐怕不是前幾日才想的,是早就想了吧!你那日與從露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當我看不穿嗎?” 寧彤也笑了:“夫君知道嗎?當年我們還住在縉京時,那時太后尚在,有一次,她想要給杜侍郎說媒,便把妾身也找去了。太后從杜曇晝母親那里要來了他的生辰八字,夫君猜算命先生怎么說?” 喬和昶讓她別賣關(guān)子,趕緊講。 寧彤樂得合不攏嘴:“算命的說,杜侍郎是紅鸞星入夫妻宮,此乃有紅高照之命格,有此命者,男娶美妻,女嫁賢夫。那人還說,杜侍郎正桃花天喜,為人性格豁達,疼愛妻子,夫妻感情和睦,定能白頭偕老!” 寧彤用手掩住嘴,輕聲道:“從那天起,妾身就看中這個女婿了。當時太后說媒也沒成,我們又隨夫君來了馥州,本以為從露和他沒緣分了,誰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年后,竟把杜侍郎送到家門口,夫君你說,這是不是天定的姻緣?” 喬和昶言語間帶著笑意,可見也是對杜曇晝十分滿意,他對寧彤道:“那就有勞夫人多費心,趕緊為喬沅尋一個婆家,她許配出去后,就可以趁杜侍郎還在馥州,把從露的婚事定了?!?/br> 夫妻倆有說有笑,又聊了一會兒,才把燈一熄,算是歇下了。 莫遲蓋上瓦片,在屋頂站起身,向四周望去。 國舅府占地極大,由六七間小院彼此嵌套而組成,眼下亮著燈的院落只有兩間。 其中一間的房檐上還掛著沒卸下來的紅綢,想來是喬府新婚的二兒子所住。 夫婦新婚,此時去聽墻角,怕是打探不到什么國舅爺機密,還會聽到一些……不該聽的動靜。 莫遲把目光轉(zhuǎn)向另一處,那間小院離正房最遠,面積也最小,但收拾得相當干凈,還和杜曇晝的院落一樣,種了不少在冬季都會盛開的花。 莫遲想,那里應(yīng)該是喬沅的住處。 莫遲不再猶豫,幾個縱身,踩著國舅府的屋檐,悄無聲息地來到喬沅的房頂。 揭開瓦片前,莫遲特意聽了聽下方的動靜,沒聽到水聲,說明喬沅不是在洗澡,又聽得她與侍女的說話聲,應(yīng)該也還沒有換過寢衣躺下。 莫遲便放心地打開了瓦片。 喬沅還穿著白天的衣服,坐在圓桌旁,手里拿著一套妃白相間的衣裙。 即便讓對女子服飾一無所知的莫遲來看,也瞧得出這套衣服的繡制之精致。 衣裙的布料在幽微的燭火下,都能閃出如湖水般的粼粼波光。 胸口、大袖和下擺都繡著繁復(fù)的蓮花花紋,就連妃紅色的披帛布都是流光溢彩。 桌上擺著一個木盒,喬沅手里的衣裙就是從盒子里取出來的,盒子四周雕刻著流水紋,是辛良遙送給她和喬從露的姐妹的禮物。 喬沅撫摸著裙身,臉上露出一點細微的笑意,莫遲只見過她幾面,從沒看過她笑。她總是低眉垂目,一副恭順隱忍的表情,眉宇間還帶著隱隱的清愁。 美則美矣,卻少了些靈動神色,像是漂亮的偶人。 可她今日一笑,讓她那張豐姿冶麗的面容,仿佛從美人圖上活過來似的,明媚動人,令人心神蕩漾。 就連從小服侍她長大的侍女,都在旁邊道:“沅娘還是笑起來好看。” 沅娘立刻收起笑容,有些緊張地問:“我笑了么?” “笑笑怎么了?您也是國舅府正兒八經(jīng)的大小姐,老爺夫人又都對您十分疼愛,沅娘何須如此謹慎?” 喬沅低低道:“疼愛嗎……我也沒見過別人家是什么模樣,也許作為庶女,爹娘已經(jīng)對我足夠疼愛了吧,只是……” 她搖了搖頭,又看向手中的裙子:“無妨,就算爹娘不把我放在心中,我也還有……罷了,沒什么,歇息吧?!?/br> 侍女卻道:“這里還有一盒點心,沅娘不嘗嘗嗎?這可是玉堂樓的點心,平常想買都要大排長龍呢!” 喬沅打趣她:“我看是你想吃吧?!?/br> 侍女嘿嘿一笑。 喬沅打開盒蓋,拈出一塊點心,遞給侍女。 侍女自是歡天喜地地接過,莫遲的注意力卻放在了盒中其余的糕點上。 昨日他就聽街上的小孩們講,玉堂樓是馥州城最貴的酒家,不僅酒好,做菜也是一絕,不過價格昂貴,只有官員和富商才吃得起。 玉堂樓的老板不希望自家的食物只有富貴人家才吃得起,所以在酒樓旁另設(shè)了間鋪面,專門賣玉堂樓的廚房做出來的點心。 價格實惠公道,出品也毫不偷工減料。 每天,點心鋪外都排滿了人,就只有喬家二公子娶親那天,隊伍短了一些。 每日最多賣到中午,玉堂樓的糕點就會盡售一空,再想吃,也要等到第二日了。 此刻也是酉時二刻,天早就黑了,都到了該睡覺的時辰。 可那餐盒里玉堂樓的點心,還在不斷冒著熱氣,明顯是剛出爐不久,就到了喬沅手上。 國舅治家嚴格,每日酉時準時關(guān)閉府門,除非遇上天大的急事,否則誰也不準出門。 二刻鐘前府門就落了鎖,喬沅這盒熱氣騰騰的點心,是誰給她送來?又是從哪里送進喬府的? 喬沅也拿起糕點吃了一枚,而后便讓侍女端來熱水準備洗漱了。 莫遲合上瓦片,在屋頂上站直了身體。 喬府還有哪扇門沒有鎖么? 喬沅的小院在國舅府最北面,小院北邊的墻就緊挨著喬府北面的圍墻。 莫遲跳到圍墻上,朝外看去。 “嗯?”看向某個方向時,他的動作不覺一滯:“那里是……?” 幾個時辰前,中午時分。 馥州府內(nèi),伍鋮中年喪子,心痛自不必說,幾番哭暈過去。 冉遙不忍見其如此傷心,忙派人去找來了郎中。 郎中給伍鋮扎了針,不管用;熬了藥,灌也灌不進去。 正當他和冉遙都一籌莫展時,杜曇晝在伍鋮脖后用力一捏,伍鋮兩眼一翻,再次暈了過去。 “好了。”杜曇晝拍拍手:“這下沒有幾個時辰,他不會醒來了?!?/br> 冉遙松了口氣。 讓衙役把郎中送走后,冉刺史想起擺在面前的案情,又頭疼起來,嘆氣道:“杜侍郎,依你所見,眼下究竟是個什么狀況???” 冉遙派人全城搜查了一上午,既沒有尋到時方硯,也沒聽說有誰在昨夜曾見過伍睿杰。 目前,朝廷命官時方硯失蹤,只留下遺書和官府,魚符卻不見蹤影。 從他失蹤的地方打撈起一具無名尸,本以為就是投湖自盡的時大人,沒承想死的人不僅不是他,還是京中富商伍鋮之子伍睿杰。 一個晚上,馥州城就出了兩件命案,難怪冉遙愁眉苦臉,憂心如焚。 他皺巴著一張苦瓜臉,期待又求助地看向杜曇晝:“現(xiàn)在好了,不僅要去查時方硯的失蹤,還要調(diào)查伍睿杰的死因。這二月廿五是吉日,是國舅府大喜的日子,可對我這個老頭子來說,卻是個天大的壞日子!” “冉大人?!倍艜視兤狡椒€(wěn)穩(wěn)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