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1節(jié)
大承舉國振奮,皇帝龍心大悅,無辜慘死的百姓骸骨終于得以收殮。 激動之余,皇帝沒忘了那個孤身執(zhí)劍、深入敵營的英雄,他親自去信詢問莫搖辰的狀況,卻得知他生死不明,恐怕已為國捐軀。 皇帝十分悲痛,本想重賞他的家人,又被告知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感懷之余,年輕的大承皇帝命人為莫搖辰立碑做傳,而碑上的悼文由他親自書寫。 兩個月后,就在人們漸漸淡忘了他的名字時,毓州再次傳來消息,趙青池傳回軍報,說于柘山關(guān)外尋到重傷的莫搖辰,他雖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可到底還留了條命在。 軍報傳回縉京時,杜曇晝正好就在宮里,他親眼見到了皇帝看完軍報后的激動,就連他自己都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震動。 “搖辰……”皇帝念叨了好幾遍他的名字:“這個名字起得好??!焉彌國姓處邪,在他們的語言里就是星辰的意思,搖辰,不就是搖落星辰之意嗎!” 皇帝當天就頒下詔書,賜莫搖辰正五品的上騎都督勛位,召入京城任職。 詔書下達后,很快收到回稟。 莫搖辰在信中稱,他對天恩感激不盡,但他此前在焉彌受了嚴刑拷打,身體大不如前,恐無力再為陛下盡忠,不求榮華富貴,只望能解甲歸田,安度余生。 與他的回稟同時送入京中的,還有趙青池的親筆信,他在信里提到,莫搖辰年不過二十,卻已在焉彌吃盡苦痛。 救回他時,見他十指盡斷,周身遍布鞭痕烙印,如若讓他就此離開,恐其此后無人照料,晚景凄涼,因此斗膽向陛下請賞。 皇帝感念莫搖辰為國為民之心,改賞其黃金千兩,京中宅邸一座,仆從三十。 后在趙青池的勸說下,莫搖辰以不慣被人侍候為由,退回了仆從,但到底收下了房子和賞銀。 杜曇晝背靠在窗邊,抬眼看向即將圓滿的月亮。 原來他就是莫搖辰。 屋內(nèi),莫遲依依不饒:“我當然記得你被焉彌人挑斷了腳筋,當初還是我把你從焉彌軍營里救出來的!謀財可以,可你不該干殺人越貨的勾當!” 曾遂剛要開口,莫遲終于發(fā)現(xiàn)杜曇晝的動靜了。 “什么人?!”他抓起桌上的破碗砸開窗戶,杜曇晝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 莫遲愕然道:“怎么是你?” 曾遂一打眼就認出了杜曇晝,轉(zhuǎn)頭就往外跑。 杜曇晝手一撐翻窗而過,腰間長劍出鞘,伸至曾遂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曾遂在劍刃前堪堪止住身形,杜曇晝厲聲道:“不準動!跟我回臨臺!” “絕無可能!”曾遂咬牙道。 他猛地一彎腰,從地上的面缸里抓起一把面粉,迎面撒向杜曇晝。 杜曇晝側(cè)頭躲避,曾遂借機躲過他的劍鋒,拉開門就要往外沖。 情急之下,杜曇晝劍指曾遂的后背而去,就在曾遂后心的衣服即將被劍尖刺破時,莫遲突然飛身而至,手肘撞偏了杜曇晝的劍。 曾遂趁機沖了出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盡頭。 杜曇晝擔心傷及莫遲,不得不收勢放下了劍。 “他是刺殺郡主的刺客,你為什么要攔我?”他帶著怒意問。 莫遲堅決地擋在他身前:“因為夜不收只能死在焉彌人刀下,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杜曇晝眼神冰涼:“就算他行刺郡主也殺不得嗎?” “至少他現(xiàn)在還不能死,這件事分明有隱情,你我都知道,他不是沖郡主,而是沖那個被救的男人而去的,待查明真相后,如果他真是十惡不赦的罪徒,不用你動手,我會親自解決他?!?/br> 杜曇晝皺眉看他一會兒,冷著臉將長劍插進劍鞘:“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莫搖辰,也會包庇這樣的兇徒?!?/br> 莫遲一怔,意識到剛才他和曾遂的對話都被杜曇晝聽去了,勾起嘴角算是勉強一笑。 “曾遂不是兇徒,我也不叫莫搖辰,莫搖辰這個名字,不過是趙將軍為了保護我,給我起的假名罷了?!?/br> 杜曇晝眼睛微瞇。 這么具有象征含義的名字,真的只是假名么? “況且你沒資格說我吧?”莫遲看了看他身上的夜行衣,反唇相譏:“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杜侍郎,也會偷聽別人墻角,你是跟蹤我來的吧?杜大人的偷聽之術(shù)真是精湛,我居然過了那么久才發(fā)現(xiàn)?!?/br> 他從腰間拔下煙管,叼在嘴里,用火鐮點燃煙絲,悶頭抽了一大口。 裊裊升起的白煙沒有嗆鼻的氣味,反而散發(fā)著nongnong的藥味,杜曇晝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抽的不是煙絲,而是藥材。 莫遲十指雪白纖細,指尖透出粉色,如果忽略手上的傷痕,那應該是相當漂亮的一雙手。 “處邪朱聞砸斷了我十根指頭上的每一塊骨頭?!?/br> “救回他時,見他十指盡斷,周身遍布鞭痕烙印……” 杜曇晝閉了閉眼。 “有點冷了,走吧。”莫遲吐出一口煙圈,率先走出門去。 杜曇晝跟在他后面,兩人緩緩走過空無一人的街巷間。 沉默地走了半晌,杜曇晝忽然抬起頭,問:“陛下賞了你黃金千兩,還賜了你一座三進的宅院,你怎么還會住在永平坊的小破房子里?” 莫遲莫名其妙:“那是我拿命賺來的錢,怎么能隨便亂花?” 片刻后又道:“說好了要給我比杜琢多一倍的報酬,杜侍郎可不準反悔?!?/br> 杜曇晝眉梢半挑,一臉詫異。 ——這個小財迷! 第8章 烏石蘭 ====================== 第二天一早,莫遲便被下人帶著,前往主屋和杜曇晝一起用早飯。 這次的早餐完全按照莫遲的胃口來,廚子按照杜曇晝的吩咐,把昨日莫遲在馬車上吃過的點心,全都又做了一遍。 莫遲剛夾起一個,還沒送到嘴里,就有侍從急匆匆從門外趕過來:“大人!林、吳兩位縣公突然到訪,他們等不及小的通報,已經(jīng)進院了!” 杜曇晝偏頭望出去,兩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正在管家的引路下朝主屋走來,邊走邊還在互相爭論。 林縣公:“你家的馬踩了我家的田地,是你該登門向我道歉!” 吳縣公:“明明是你家的仆人蓄意破壞了我地里的莊稼,你怎么惡人先告狀!” “哼!胡攪蠻纏!今日我就讓杜侍郎來評評理!” “杜侍郎最為周正公允,才不會聽信你的謊話!他定會為我撐腰!” 兩個老頭誰也不讓誰,你一言我一語,都氣得胡子亂翹。 管家來到主屋外,正要通報,兩位縣公根本沒那個耐心,推開他徑直走了進來,連招呼都不打,見到杜曇晝就告狀: “杜侍郎,你說!這老家伙氣不氣人!” “杜侍郎,你說!他是不是無理攪三分!” 杜曇晝起身行禮。 “二位縣公,究竟發(fā)生何事?” 縉京城外,壇山下,有大片連綿起伏的土地,城中不少達官顯貴,都在此購置土地、興建別業(yè)。 林吳兩位的縣公也有土地在此,巧合的是,他們在京城住在同一個坊內(nèi),在壇山下買的土地,居然也相鄰。 幾天前,林縣公別業(yè)里的仆人發(fā)現(xiàn)草地被馬踩過,懷疑是吳縣公的人干的,雙方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昨日,吳縣公的家丁又發(fā)現(xiàn)田壟被馬踩踏了,懷疑是林縣公的人惡意報復。 雙方起了爭執(zhí),罵架逐漸演變成械斗,兩方的管家?guī)е娖蛷?,抄家伙狠狠干了一仗,各自都有負傷?/br> 當?shù)氐目h官不敢管,夾在中間只能兩頭說好話,可兩個老頭脾氣大,誰都忍不下這口氣。 昨夜得到消息,兩人氣得一整晚沒睡著,第二日天剛亮,就跑來找杜曇晝這位臨臺侍郎主持公道了。 聽完事情原委,杜曇晝?nèi)滩蛔⌒α耍骸皟晌豢h公都是六十多歲的高壽了,怎么還像半大小子似的,一點小事都能鬧起來?!?/br> 林縣公抓住他左手:“你可要給我評評理!” 吳縣公抓住他右手:“不準當好人!必須要說清楚誰對誰錯!” 杜曇晝蹙著眉,露出無可奈何的笑意,向莫遲投去求助的眼神。 莫遲假裝看不見,根本不為所動,早在倆老頭沖進來之前,就抱著食盒跑到旁邊的軟榻上吃去了。 杜曇晝嘆了口氣,只能開始打官腔:“二位縣公,不是下官不愿意出力,實在是陛下安排的公務太多,懷寧郡主遇刺的事,滿京城都傳遍了,想必二位也聽說了吧?陛下龍顏大怒,嚴令下官在年前必須破案,下官此時正值焦頭爛額——” 林縣公打斷他:“別說了,我的馬車就停在你府外,現(xiàn)在你就跟我去壇山,一來一回不超過半個時辰,絕不耽誤你的公務!” 吳縣公拉著他的手把他往外拖:“我的馬車也在!杜侍郎與我同去現(xiàn)場!到了地方一看便知!” “這——” 杜曇晝被兩個老頭架著,連拉帶拽拖出了主屋。 莫遲吃干抹凈,把嘴一擦,為了賺護衛(wèi)的報酬,跟著走了出去。 站在府門口拉扯了半天,最后杜曇晝誰的車也沒上,帶莫遲坐著自家馬車,往壇山方向出了城。 林吳兩位,也大張旗鼓地領(lǐng)著一群隨從,往自家的別業(yè)趕去。 一炷香的時辰后,一行人聲勢浩大地來到了壇山腳下。 鄉(xiāng)間的小路兩邊,分別站著數(shù)十個家丁,拿著榔頭、燒火棍、犁耙,虎視眈眈地瞪著對方,其中還有不少掛彩的,臉上身上還纏著紗布。 見到杜曇晝下車,兩位縣公著急忙慌地從車上蹦下來,都要拉著他去看被踩壞的田地。 杜曇晝輕咳一聲,板起了臉:“既然二位相信下官,下官便必須秉公辦事,從現(xiàn)在開始,下官要獨自查看,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前,二位和各自的家丁都不準插手,能做到,下官便留下來調(diào)查,若是做不到,下官立即返回京城?!?/br> 兩個縣公像學生見了夫子似的,頻頻點頭。 杜曇晝旋即對眾家丁道:“聽見你們老爺說的話了?都散了!” 家丁們互相攙扶著離去,二位老人家也在仆人的服侍下上了馬車,去向各自在壇山的別館,等候杜曇晝的裁決。 莫遲回頭看了眼馬車,轉(zhuǎn)過來對杜曇晝說:“臨臺侍郎還要負責調(diào)和鄰里爭端么?” 家丁們離去前,為杜曇晝指明了土地被踩踏的地方,杜侍郎抬腿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