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低頭?拿出手機，解開鎖屏就看到了?半小時前韓星的道歉。

    【@jc哥哥，對于六年前案件報道中因為措辭不嚴謹給裴桑榆女士造成了?一系列的困擾，我在這里鄭重道歉。在我職業(yè)生涯中其他報道中的類似行為，我已?經(jīng)深刻認識到自己過錯，并在今后的工作中會更加慎重。所有行為皆為我個人?失誤，與北青報無關(guān)。對于這段時間?頻繁占用公?共資源，同樣表示歉意。以后該賬號不會再使用，我將認真反省自己，謹言慎行?！?/br>
    裴桑榆內(nèi)心沒什么太?大的波動，不過是?虛情假意的公?關(guān)，甚至大概率不是?韓星親筆。

    但無所謂，惡人?總歸有惡果的去?處，而她只需要孑然一身輕。

    她退出韓星的主頁，刷新網(wǎng)上?對于案件的評論。

    【zjc居然讓她無罪釋放了?，牛啊】

    【但直播里提供的視頻證據(jù)也看不清啊，說不定是?剪輯的呢？】

    【做偽證是?犯法的吧，沖浪也帶點腦子?】

    【要我說，裴山嵐本來占理還非瞞著，女兒被這么造謠就是?咬死?不說】

    【我要是?psy估計恨死?她了?，這輩子?都不想原諒的那種?】

    【攤上?這么一家，爸爸家暴，mama自私，真絕了?】

    【這樣一說zjc更倒霉，有這么一女朋友，不是?拖后腿嗎？】

    【少爺是?個戀愛腦有什么辦法，zjc爸媽肯定無語死?】

    【我倒是?挺好奇，周家有這么一兒媳婦真的不會被他們?nèi)ψ?里笑嗎？】

    【世紀笑話，除了?臉吧，沒一個地?方般配】

    ……

    裴桑榆指尖扣著手機屏幕，指尖泛白。

    卻在心里自我安慰，沒關(guān)系，至少經(jīng)過庭審之后，中傷周瑾川的惡言消失了?大半。

    輿論總是?翻云覆雨，上?一秒站在同一邊傳達真善美，下一秒下了?狠手的咒罵也不是?沒有，總歸比以前那些難聽的話要容易接受太?多。

    秦景伸手蓋住她的手機屏幕：“別看了?，我會找人?處理?！?/br>
    “給你們添麻煩了?。”

    裴桑榆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也只能?跟裴山嵐說出一樣的話，多諷刺。

    某種?程度上?來說，網(wǎng)友們說得也沒錯。

    從六年多前到現(xiàn)在，她就是?一直在給周瑾川家添麻煩，以前是?他們善后，現(xiàn)在也是?。

    一直到上?飛機，裴桑榆興致都不高，只是?呆呆盯著窗外。

    周瑾川伸手過去?，包裹住她有些冰涼的指尖，淡聲說：“男朋友第一次開庭就贏了?，還一臉不高興?！?/br>
    裴桑榆回?過神，笑了?下：“高興啊，你真的表現(xiàn)好棒，一點破綻都沒有。”

    “你現(xiàn)在是?高興的樣子?嗎？”周瑾川戳穿她。

    裴桑榆動了?下唇，一時無言。

    周瑾川把她握緊的掌心攤開，手指在上?面緩慢滑動，一筆一畫寫字給她。

    裴桑榆順著筆畫慢慢拼湊。

    他只寫了?兩個字——般配。

    像在替她回?復網(wǎng)上?那些挑撥看戲的惡言。

    裴桑榆眼眶瞬間?紅了?，原來他什么都懂。

    -

    抵達京市，周瑾川把她們送到石景一號附近的墓園后就離開，網(wǎng)上?還有一大堆公?關(guān)和?案子?后續(xù)需要處理，他實在是?分身乏術(shù)。

    此刻已?經(jīng)是?盛夏，天上?卻飄著細雨。

    裴桑榆撐著一把傘站在旁邊，替跪在墓前的裴山嵐擋雨，有些失神。

    “爸爸有留下什么遺言嗎？”裴山嵐這會兒才遲緩接受了?父親已?經(jīng)去?世的事實。

    “有一封信，但里面基本上?沒提到你?！迸嵘Ｓ苋鐚嵒?答。

    她們倆還是?沒學會像正?常的母女一樣相處，相顧無言。

    裴山嵐沉默了?一陣，還是?頂著通紅的眼求她：“給我看看吧，我真的好想他。”

    沒能?見到爸爸最后一面，已?經(jīng)成為了?她這輩子?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只是?她看到裴桑榆手機里拍下的信的那一刻，徹底痛哭出聲。

    她的爸爸在遺言里唯一一句提到的自己，是?在跟裴桑榆道歉。

    “原諒我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兒?！彼恢廊绾瓮葱模艜懴逻@樣的話。

    裴桑榆收回?手機，有些手足無措。

    看著裴山嵐跪坐在地?上?，手指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拼命搖頭?解釋：“爸爸….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殺人?….法官重新判了?….我是?無罪的…”

    可是?他再也無法得知真相，在死?前仍然自責是?不是?把一個原本乖巧的女兒教成了?殺人?犯。

    “就算你在牢里，他一直相信你有苦衷?！迸嵘Ｓ茌p聲安慰。

    細雨變成了?瓢潑，噼里啪啦打在傘面上?，像是?聲嘶力竭的痛哭。

    裴山嵐臉上?被雨水和?淚水沾濕，反反復復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爸爸….我真的就是?自私又懦弱…..對不起….”

    “周瑾川說了?，膽怯無罪?！迸嵘Ｓ芏紫氯?，伸手替她擦淚。

    在這一刻，終于跟她也跟自己和?解，“我是?怨恨過，但現(xiàn)在也能?體諒，你應(yīng)該比我更痛苦，也更煎熬。就別再自責了?，讓它過去?吧?！?/br>
    裴山嵐愣愣地?看著她。

    眼前的少女從十五歲長成現(xiàn)在的二十二歲，她變得更堅韌，也更溫柔，像是?此刻拂過的山風，純粹又充滿了?力量。

    她哽咽開口，帶著缺席了?對方無數(shù)人?生的遺憾：“我被周瑾川勸著說出真相，就是?因為當時他說，你不想再見見桑桑現(xiàn)在的模樣嗎？她很漂亮，很優(yōu)秀，性格也很可愛，比小時候更討人?喜歡。你真的跟他說得一樣，我很慶幸你獨自成長，還成長得這樣好?！?/br>
    裴桑榆垂眼，一顆淚砸落進雨里，聲音有點委屈，像是?遲來的訴苦。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桑桑?！?/br>
    裴山嵐心都要被絞碎了?，無措地?看著她：“桑桑，你別哭，以后我….以后我盡力彌補你好不好？但我很笨，我什么都不會，你別嫌棄我?！?/br>
    裴桑榆眼底潮濕著點頭?，說好。

    她們在墓園呆了?很久，懺悔，坦白，平復心情，再與過去?告別。

    而后裴山嵐回?了?石景一號，那是?她去?江州前一直住的家，此刻重回?故地?，卻已?經(jīng)滄海桑田。

    裴桑榆把她的電話輸進裴山嵐的新手機里，囑咐說：“以后有事打我這個電話，你就在這安心修養(yǎng)，還是?以前你在的時候那個阿姨，想吃什么就讓她做?！?/br>
    “好?！迸嵘綅褂X得此時替換了?身份，她仿佛才成了?那個需要照顧的女兒。

    “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迸嵘Ｓ苷f。

    她沒急著回?靜園，而是?去?了?趟玲瓏巷。

    回?來已?經(jīng)大半年的時間?，這個巷子?卻從來都不敢踏入，這里曾經(jīng)留下的記憶太?多，長長的巷子?是?一條時光隧道，每往里移動一步，仿佛時間?就往回?倒退一點。

    等到她走到熟悉的分叉口，時間?重新定格回?六年前，無數(shù)畫面席卷而來。

    右邊是?她和?周瑾川當年分開的地?方，此時正?是?盛夏，開了?一樹姹紫嫣紅的繁花，仿佛短暫的春天也絲毫沒有影響花期，在細雨中也長得絢爛。

    而左邊，空空蕩蕩的石板路，恍惚間?還能?看到阿婆賣紅豆糕的身影。

    那一年他們倆無數(shù)次從這里嬉笑怒罵的走過，小心翼翼分同一小塊糕點，看著彼此傻傻的笑。

    裴桑榆撐著傘，抓住路過的一位似曾相識的老鄰居，詢問說：“請問賣紅豆糕的那位老人?家住哪兒你知道嗎？”

    對方回?想了?很久，才出聲：“陳阿婆是?吧，幾年前就去?世了?，早不賣了??！?/br>
    等到鄰居已?經(jīng)消失在雨幕里，裴桑榆仍然怔怔站在原地?，被遲來的真相擊中。

    她恍然大悟，回?來后吃的所有紅豆糕，都是?周瑾川做的，不是?別人?。

    他在努力留下他們之間?所有的回?憶，費盡心思完整保存，一點都不舍得破壞。

    怎么會有這么好的愛人?。

    偏偏這個人?還只會愛她。

    -

    周瑾川從律所忙完出來，就開車去?石景一號接裴桑榆，等到了?目的地?，裴山嵐卻說她早就走了?。

    于是?轉(zhuǎn)方向盤掉頭?出去?，邊打著電話，卻一直提示信號不通，再發(fā)信息的過去?，也是?石沉大海，沒有回?復。

    他看著繁雜的街道上?人?來人?往，開始打電話給每一個他們熟識的人?。

    “她沒跟你一起？你們倆不是?在江州嗎？”

    “今天案子?贏得漂亮啊，什么時候回?京，聚個會?！?/br>
    “中午發(fā)信息給桑榆的時候，她說跟她mama在一起，你找不到她了?嗎？”

    ……

    每多打一個，心就更沉一分。

    他又找不到她了?。

    卻只能?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這座城市里亂轉(zhuǎn)，像第一次四個小時找不到裴桑榆時候的不淡定，也如后來裴桑榆走后的每一個想要與她相遇的睡夢里驚醒。

    再次回?想起中午飛機上?裴桑榆失魂落魄的樣子?，周瑾川開始變得不安。

    仍然沒把握在經(jīng)歷了?又一次輿論風波之后，裴桑榆會不會跟上?一次一樣，怕連累而撇開自己。

    日暮已?至，今天是?陰雨的天氣，沒有日落。

    好像不是?什么好的預兆，如同他們當時分開的那天。

    周瑾川去?了?墓園，靜園，報社，清大，老宅，他們常去?吃的江州小館，常散步的林蔭小道，沒有一處有裴桑榆的身影。

    他抬手抹了?把臉，焦灼到極點的那一刻，才想起玲瓏巷，瘋似的掉頭?朝著那個方向急駛過去?。

    車急剎在巷子?口，他推門下車，連傘都來不及撐，淋著雨朝著玲瓏巷里大步跑去?。

    然后突然停住腳步，平復呼吸。

    細密的雨里，小姑娘背對著他，撐著傘站在分叉口，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