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芝躺在地臺墊上，像叨叨一樣豎起一只耳朵偷聽mama打電話，聽說小姨今年不過來了，省得楚芝看見王韜糟心。

    對對對，這樣最好。

    不要因為一個外人搞得大家都不舒服。

    雖然楚芝也知道，隨著時間流逝，他們可能還是會像普通親戚一樣再見面，甚至等他們像楚媽和小姨這個年紀(jì)的時候再提起來那件事，可能已經(jīng)當(dāng)作笑話一樣過去了：哎喲年輕時候喝二兩馬尿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好家伙你脾氣真大呀什么話都敢編。

    她不抗拒這種可能性，但目前的她還沒那么大氣量，就是看不開，不想見。

    年三十的清早，小姨和姨夫單獨來了楚芝家，一起去陵園。

    楚芝主動請纓開車，結(jié)果路況不熟，開進(jìn)了單行道多繞了一大圈才到，被楚媽說了好幾句，讓她下車記得道歉。

    楚芝吐個舌頭，小孩子似的，到了老人們的墓碑前，她深鞠一躬，“爺爺奶奶對不起，讓你們久等啦！”

    然后往左挪兩步，又鞠一躬，“姥姥姥爺對不起，我路上耽誤啦！”

    當(dāng)初陵園新開辟了一片寶地，楚爸楚媽給兩家老人買了左右相鄰的墓xue，“去了那邊彼此也有個照應(yīng)。”

    把兩家的四位老人分別“接”回去，楚爸往門口走的時候突然有些開心地跟楚芝說，“給你看看我和你媽的‘屋子’，這里，好看吧？新蓋的?！?/br>
    楚芝傻眼，她爸指著的是一個種著小松樹的有石頭小路燈的空碑。

    她轉(zhuǎn)了一圈，認(rèn)真地看過墓xue周圍的環(huán)境后，問她爸：“這里面只能裝兩個骨灰盒嗎？加我一個行不行？”

    爸媽他們都笑了，后來小姨也在說想在這個陵園挑塊地，可是已經(jīng)滿了，只能等放號。

    好像還討論了“裝修”的事項，楚爸想放頭石獅子，楚媽想要擺玉瓶。

    楚芝沒注意聽，思緒飄遠(yuǎn)了。

    她從來沒想過爸媽不在了是怎樣的場景，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們連墓地都已經(jīng)挑好。

    是因為今年的那一場病讓他們感到焦慮了嗎？突然變了態(tài)度想要她早點結(jié)婚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呢，怕他們?nèi)绻麤]了，她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在這世上太可憐。

    她不敢再想，大過年的，如果她哭哭啼啼的怕是要挨罵。

    回了家，門一開，她今年被安排做那個“領(lǐng)路人”，對著門外看不見的空氣說：“爺爺奶奶，到家了，回家過年吧！”

    家里，飯廳的貢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爺爺奶奶的合照，香爐，還有貢品，都是他們生前喜歡吃的菜和水果。

    之后的每一天這些貢品都會更換成楚芝他們當(dāng)天吃的飯菜，而且每天早上吃飯前一家三口也要輪流來磕頭說祝詞。

    小時候楚芝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后來她看了一部電影，里面的人告訴她：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今天的她格外感性，吃過午飯要睡午覺的時候給程島發(fā)消息，問他在干嘛。

    程島也正要睡覺：“睡一會兒下午做飯包餃子，晚上守歲?！?/br>
    楚芝給他發(fā)了一張上午在陵園拍的照片，“好看嗎？”

    程島把圖片雙擊放大，認(rèn)真看了一圈，也沒看出來楚芝想問他什么好看，那棵樹還是那朵花？總不至于是那個引路石吧？

    他真誠地回復(fù)：“你說好看就好看?！?/br>
    楚芝：“哦，那我就預(yù)約一下，等有空地了買一塊?！?/br>
    程島：“？”

    楚芝：“你想住這里嗎？”

    程島依舊滿腦子問號，但他沒再問了，等楚芝說話。

    果然，楚芝也沒想等他的回答，她又說：“你想住的話可以給我一半的錢，咱倆合租?！?/br>
    程島被自己口水嗆到，想笑，又覺得她這話是有些深意的。

    生同衾，死同xue。

    那是什么？

    那是至親至愛的夫妻。

    他怕自己是想多了，又怕自己沒領(lǐng)會她的意思，還在思考的時候，她說她困了先睡了。

    一陣春風(fēng)掠水池，撩完人就跑，這非常楚芝。

    他說了“午安”，自己卻睡不著了。

    翻來覆去的，很快聽見了他爸走動的聲音，他干脆起床。

    要調(diào)餡炸豆腐丸子，程島看到瓶子里醬油剩不多了，跟他爸說了聲：“我去趟超市。”

    程爸覺得沒必要，想要展露身手：“用鹽、糖、味精、香油調(diào)一調(diào)，一樣的。”

    程島又找個理由：“超市下午就關(guān)門了吧，我去買點飲料放著，也給你買點煙?！?/br>
    程爸：“你不是讓我戒煙嗎？”

    程島：“這不是過年嗎？”

    父子二人沉默了。

    程爸：“你有事出去？”

    程島：“我去看看楚芝?！?/br>
    這名字程爸不陌生，大一他談戀愛的時候就跟他爸介紹過楚芝這位優(yōu)秀的女朋友，只不過后來倆人吹了，就沒再提過。

    再一次從程島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是程島有陣子總不回家住，程爸以為他是在酒吧湊合睡，有天清早他去店里給程島送厚衣服怕他凍著，結(jié)果店門大鎖根本沒見到人。

    他給程島打電話問他在哪里，程島說：“在朋友家?！?/br>
    “哪個朋友？“”

    “楚芝，女朋友。”

    后來程爸是想了一陣子才想起來這好像是臭小子的那個初戀。

    以為這回修成正果，沒想到過不多久程島又回來睡了，他雖然沒說，但是滿臉都寫著“我失戀了”，程爸不問也知道他女朋友又沒了。

    所以程爸對楚芝這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準(zhǔn)兒媳意見挺大的，任誰見著自己兒子被甩兩次都會覺得對方不太靠譜吧。

    這是程島和楚芝復(fù)合以后第一次在爸爸面前提她的名字，因為他也猜到他爸可能不喜歡楚芝，在事情有定數(shù)以前他覺得還是低調(diào)一些好。

    果然，程爸聽說他要去看楚芝以后，表情復(fù)雜難言，幾次張開嘴，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好只好同意：“早點回來，人姑娘也要陪爸媽?！?/br>
    程島：“好，我去一下就回來，很快?！?/br>
    也沒說要去干嘛，走之前回房間換了身衣服，拿上鑰匙開車在無人的街道上狂奔。

    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路上沒有幾個行人，倒是有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傳來的小孩子的尖叫聲，快樂而無節(jié)制。

    程島到了楚芝爸媽小區(qū)門口了才給她打電話，“你要不要出來一下？”

    楚芝剛迷糊著睡了，都沒聽見他說的是什么，就把電話掛了：“不去，睡覺?！?/br>
    睡了幾秒覺得不對勁，他剛才是不是說他在她家樓下？

    楚芝立馬給程島撥回去，從床上跳起來穿外衣，“你別走你別走啊，我馬上下來！”

    下床的時候沒注意腳下，踩在了叨叨的狗爪上，疼得它嗷嗚喊叫，在楚芝想摸一摸安慰它的時候躲去床底不給摸了。

    小狗，個頭不大，脾氣倒不小，還挺記仇。

    楚芝還惦記著樓下的程島，顧不上安慰狗狗了，換上鞋跟爸媽吆喝了一聲就跑出門去。

    楚媽聽見聲音，從廚房里探出頭來：“這個時間，她去哪兒??？”

    楚爸剛才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看睡著了，楚芝那一嗓子給他叫醒了，但是沒聽清她說的什么，“是不是下去遛狗了？”

    被點到名的叨叨從臥室跑出來，在二老面前汪汪叫，委屈控訴剛才被踩的事情，同時表示楚芝沒遛它，去遛別的不知道什么狗了。

    樓下，楚芝跑著撲向小區(qū)門口等著的程島，沖擊力挺大，程島的摩托車都被撞得搖晃。

    他捏著她胳膊，“手，手，你慢點，手還沒好呢?！?/br>
    楚芝笑容滿面：“我剛才做夢夢見你了！”

    程島：“嗯，夢見我什么了？”

    楚芝：“不知道啊，剛上床，還沒怎么開始夢呢?！?/br>
    程島：“上床啊，那我知道會夢見什么了?！?/br>
    楚芝聽他這么說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的話有歧義，她是想表達(dá)她剛躺上床，剛睡著！

    不過沒關(guān)系，她不和他計較了。

    把臉貼著他胸口蹭蹭，她跟他說：“我好像有點想你?！?/br>
    程島也想她，不然過來干嘛。

    兩個人在小區(qū)外面抱了一會兒，楚芝好像看見鄰居了有點不好意思，退開一點距離，問程島：“你來找我有事嗎？”

    程島：“來送東西?！?/br>
    上次他來她家送的什么東西，他又這么說，楚芝難免想歪。

    左右看看沒人，手直接從他大衣中間伸進(jìn)去，抓一把他腰下逗他，“知道我們家包餃子，來送搟面杖？”

    程島也沒躲，面上帶著笑，“抓錯了，往左邊。”

    楚芝面露疑惑，手向左邊摸了摸，是他的口袋，鼓鼓囊囊的。

    她直接伸手進(jìn)口袋，掏出來一個藍(lán)色小盒子，“啊，這不會是……”

    程島替她接上剩下的半句話：“你掉在倉庫里的，我給你送來?！?/br>
    楚芝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把盒子打開，是一枚很簡單的戒指，大概就是大東小鳳他們說的他要用來求婚的戒指。

    楚芝從前覺得自己對求婚這些經(jīng)過策劃的活動不會有一絲感覺的，可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心跳很快。

    她嘴硬著，“我以為你求婚失敗了就把戒指賣了呢?！?/br>
    程島嘴比她硬：“還沒求呢，怎么知道失敗了。”

    楚芝不說話。

    程島有點窘迫，“那，總想留個念想?！?/br>
    楚芝大概是害羞了，所以說著不合時宜的醋話，“轉(zhuǎn)手還要貶值，是想留著給下一任求婚的時候用吧?！?/br>
    這下輪到程島不說話了。

    楚芝心里有點著急，想要他再說句什么，再說一句，說不定她就答應(yīng)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