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島給自己設了個期限，如果三輛公交車過去了她還沒來的話，他就不等了。

    一輛，兩輛。

    第三輛車出現(xiàn)了，但她還沒出現(xiàn)。

    程島跺著腳取暖，在心里跟自己解釋：三輛車過去的意思是要等到第四輛車來的時候他再上。

    還好，楚芝比第四輛公交車出現(xiàn)得早一點。

    她沒問他怎么會在這里，青春時期的感情是透明的，不需要什么理由借口，所有想說的話都寫在臉上。

    他倆一起上了公交，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椅子上。

    程島從書包里拿出來給她帶的一小盒炸雞，還有一罐菠蘿啤。

    他畫蛇添足地解釋：“晚上吃飯沒吃完，就打包了。”

    說完又怕她誤會那是剩飯，補充了句：“我點了兩個口味的，吃完一盒就飽了，這盒沒動?！?/br>
    楚芝笑著露出了她的小虎牙，看著鬼機靈鬼機靈的，她已經(jīng)打開盒子開始吃了。

    她其實吃過晚飯，不過學習費腦子也費體力，現(xiàn)在聞著炸雞的香味胃口大開，一眨眼就吃了半盒。

    程島把那罐菠蘿啤打開遞給她，“這個度數(shù)很低，你能喝嗎？”

    楚芝接過去，噸噸兩口，然后咂摸嘴回味了一下，還給程島：“不好喝?！?/br>
    正傳遞呢，易拉罐還沒交穩(wěn)，司機忽然一個急剎，啤酒東搖西晃地灑出罐口，灑到了程島身上。

    “呀！對不起對不起……”楚芝立馬把裝炸雞的紙袋里紙巾拿出來，火速幫他擦校服上的啤酒痕跡。

    程島一只手高高舉起菠蘿啤，跟楚芝說著“沒事不要緊”，“緊”字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大腿上一癢，是她隔著校服上衣擦拭的時候碰到了他的腿根。

    他手一抖，差點又把手里的那個易拉罐給掉下去，還好及時用另一只手護住了。

    程島局促地推開楚芝的手，自己拿紙巾隨便擦了兩下，側(cè)轉(zhuǎn)過身子，腿朝著過道那邊，想并攏，又因為一些青春的綺念并不攏，只好微微叉開腿。

    楚芝根本沒想那么多，她哪知道男高中生是這么禁不住碰觸的，只以為他怕自己再弄臟他衣服，所以要和自己拉開距離。

    楚芝把剩下的兩塊炸雞也吃完，擦擦嘴再擦擦手，看向車窗外越來越大的雪花。

    程島也跟著看，腦子有些放空，不知不覺就把手里的菠蘿啤喝了大半。

    楚芝忽然回頭，盯著他手里的啤酒罐。

    本來程島沒覺得有什么，他們同學之間偶爾也會共飲一瓶飲料。

    但是楚芝這么盯著他，他就有點不自在，好像自己刻意去喝她的口水似的。

    這一想，剛平復的心又蠢蠢欲動，關鍵是還有其他地方也越來越支愣。

    他往下拽了拽校服。

    楚芝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問他要菠蘿啤。

    好像是想喝，可是拿到手里了，嘴唇貼著罐口才舔到一點啤酒，又覺得味道實在是不怎么樣，于是還給程島，說不喝了。

    程島感覺自己喝也不太好，不喝，這會兒卻口渴得嗓子疼，腦子里都是她剛才小貓喝水一樣露出來的半截舌頭，卷起的舌尖勾的是他那顆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規(guī)律跳動的心。

    程島家跟楚芝家還有學校是個三角形方位，也就是說他跟楚芝并不順路。

    所以當楚芝到家下車的時候，他就跟著一起下去了，站在她身后離她半米遠，送她回去。

    楚芝猜他是怕遇見她爸媽不好解釋，雖然她感覺這樣的概率微乎其微，不過確實也是可能發(fā)生的。

    地上落的雪花還沒堆疊成型就化成水珠打濕了路面，又因為寒冷把部分區(qū)域凍成了冰面。

    楚芝走的很小心，不想平地摔惹人笑話。

    程島卻不清楚她是故意走這么慢等自己，還是女孩子走路步子都這么小。

    他跟著跟著，經(jīng)過路燈下面，看到她的身影逐漸被拉長，圓圓的腦袋頂上被風吹起一縷呆毛。

    程島試圖用腳尖替她的影子呆毛歸位。

    楚芝一直沒聽見他的聲音，扭頭想看看看他干嘛呢，結(jié)果就看到他在踩自己影子。

    她撅著嘴跑跳到一邊，他覺得有趣，大腳一跨又踩上她的呆毛。

    兩個人就這樣一會兒跑一會兒躲，把個影子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很快到了楚芝家樓下。

    程島終于問了句有用的，“你什么時候有時間出來玩嗎？沒有也沒關系?！?/br>
    棉絮一樣的雪花落在他的頭發(fā)上。

    楚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有空，更沒法跟他約網(wǎng)上聊，因為她手機只有放假的時候才能碰。

    她想了想，跟他說：“下次下雪吧，下次下雪你去學校找我。”

    程島：“好，你回去吧?！?/br>
    楚芝有點害羞，讓他先走，可他轉(zhuǎn)身了，她又喊他。

    程島回頭。

    楚芝看著地上，他們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好似密不可分。

    她彎起兩只胳膊，對著空氣做了個擁抱的動作。

    她的影子便也跟他的影子緊密相擁。

    程島的耳朵本來是凍得發(fā)紅，現(xiàn)在兼之發(fā)燙發(fā)癢，好像被凍傷了一樣。

    沒等他回一個影子擁抱，她已經(jīng)匆忙跑走了。

    —

    “再來一杯。”楚芝把空杯子推到調(diào)酒師面前，盛贊她，“味道真不錯，比我調(diào)的好喝多了?！?/br>
    琪琪笑著又調(diào)了一杯，這次又是和剛才那杯有細微區(qū)別，換了一種酸度更淡的咖啡，加了菠蘿糖漿的量，喝起來更甜一些。

    程島在雞尾酒里喝出來菠蘿啤的感覺時，已經(jīng)有些動搖了。

    動搖那顆對楚芝避之不及的心。

    這個女人，真是有毒。

    程島：“少喝點?！?/br>
    調(diào)酒師和楚芝同時看向程島。

    琪琪露出驚訝的表情：“啊，你們認識嗎？”

    楚芝轉(zhuǎn)回頭去，把之前另一杯沒喝完的威士忌仰頭悶了，“不熟。”

    “呵?！背虓u被她這兩個字給激笑了，腦子里一百個齷齪場景想讓她看看熟不熟。

    楚芝回：“呵呵?！?/br>
    程島再比她多冷一個字：“呵呵，呵?！?/br>
    琪琪黑人問號臉：“你倆這是干嘛呢？”

    楚芝一邊拿手機掃碼買單，一邊把手搭在程島肩上，趾高氣昂地說：“有的人呀，一面說著不要再跟他聯(lián)系了，一面又因為我說不熟氣得變成小學雞，真有意思。美女，多少錢。”

    琪琪看看程島，大方揮手：“既然是狗哥的朋友，那就算我請的，不用給錢了。”

    程島把楚芝的手從自己肩上拂開，“琪琪，該多少就要多少，我跟她，確實不熟?！?/br>
    他說完，起身，離開。

    脾氣不要錢，楚芝便強行付了二百塊，也跟著離開了酒吧。

    已經(jīng)入夏，天黑得晚，夕陽把周邊的云彩映得發(fā)紅，遠處的寫字樓玻璃墻也成了鏡飾畫。

    楚芝記得十年前好像還沒這么多高樓大廈。

    她追在程島背后，跳房子似的，踩他的影子玩。

    程島聽到聲音，扭頭看看她，快步躲開。

    楚芝腦子里閃現(xiàn)九個大字：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

    她“噗嗤”笑出聲。

    程島停下轉(zhuǎn)身，她沒剎住腳步，腦門撞了他胸口一下，被他推開。

    程島非常非常嚴肅地跟楚芝說：“你既然沒打算跟我怎么樣，真的，別招惹我了。”

    楚芝眨巴眨巴眼：“我打算跟你怎么樣了啊。”

    程島：“你知道我說的什么意思，上床不算?！?/br>
    楚芝“哦”了一聲。

    程島看她低下頭，心里有些不落忍，覺得自己好像很過分似的。

    然后又有些心塞，他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就是不打算跟他有什么長久發(fā)展是吧，連騙他談戀愛都懶得騙了？

    楚芝其實是有點不知所措，說實話，她不是針對程島，她是平等地厭煩每一個男性。

    談戀愛，真的真的很累。

    如果是奔著結(jié)婚前提去的戀愛就更可怕了，她想想都頭皮發(fā)麻。

    她現(xiàn)在有錢有房有工作能力，為什么想不開要結(jié)婚啊。

    可是剛見面時還挺上道的程島最近就跟鬼打墻了似的，硬要她給個名分，真的有病。

    她用力的，泄憤的，狠狠踩了他影子腦袋一頓。

    程島：……

    怎么還挺可愛的。

    可愛的楚芝跟程島也很嚴肅地說：“之前是我沒分寸了，你說得對，我不想跟你戀愛結(jié)婚的話就不該一直招惹你，這對你不公平。”

    程島感覺心口扎了一刀。

    楚芝跟他揮揮手：“那我們就到這里吧，我以后不會再找你了，拜拜?！?/br>
    又一刀。

    她離開的背影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