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自然而然地帶有磁場，相處成怎樣，有時并非本心的選擇，而是磁場的牽引使然。這場感情游戲必須有輸贏。所以她們時而咬牙切齒地相恨——她恨他更多一點，時而又意外地心有靈犀，喜歡同樣的事物，染上同樣的習(xí)慣，在同樣的時刻望向彼此。

    原以為那些惡意中傷的話語會讓一切完蛋。所謂貞潔就是如此強橫的枷鎖，造謠者空口無憑，聽者就有理由嫌惡地退避三尺，無辜的人卻要自證清白。好在他無須她的解釋，共犯者的磁場讓她稀松平常地道出事實。他始終與她站在同一邊。

    她不能是與己無關(guān)的事物。早在來的時候，他就做好輸?shù)粢磺械挠X悟。

    “不等了?！贝箸娍圩∷氖郑戳搜弁饷娴挠?，又看向濕漉漉的少女。

    她微凝著眉心回望，未曾意識到眼下的自己是怎樣狼狽。雨絲浸透衣物，寒意沉沉地貼住身體，涂抹出曼妙的曲線。若隱若現(xiàn)的胸罩狀若蝴蝶，白玉的輪廓只見一隅，已有觀山海意。褲腰的蕾絲懸在兩側(cè)的胯骨之間，輕壓豐腴的小腹，掩在深藍的裙下消失不見。裙擺似蔫垂的腐葉，白絲濺滿污痕。

    像鹿一樣的眼睛不見了敵意，換以探求的執(zhí)著，“你剛才說，一直？還有……‘老婆’什么的?！彼朴X這樣的話由自己問出口有些羞，眼神稍稍飄移，“沒有別的意思。不是所有的話都能當(dāng)真，至少這點我是清楚的?！?/br>
    “我仔細想過才這么說。”

    沾雨的發(fā)縷像水草般盤繞額頭。他輕輕拂平彎勾，拂去濕痕，就像擦拭落上珍珠的灰塵，直到清亮的眼瞳重新將光聚回。他閉上眼，親吻微紅的唇瓣。最初止于含吮，似認錯，似安撫。她遲疑的回應(yīng)略顯木訥。耳邊的雨聲深淺不一，敲出每一場夢墜落在地的軌跡。欲望的火星混雜在其中墜落，引爆，迸裂向世界的邊緣。極力收斂的情緒終于失控。她將雙眉展開的一瞬，他卻毫不留情地啃咬。

    不敢言的掙扎與苦楚彌漫于唇齒，這吻兇狠得要將她擊碎。

    好不容易趁喘息的時刻避開，小鐘才正眼看他。襯衫形同虛設(shè)，透水映出朦朧的膚色，此刻的他幾是全裸。她終于意識到或許自己也是一樣，連忙用手中的西服蒙住臉。他卻將外套奪過，連帶自己一并蓋在底下。兩人像雙雙鉆進舊相機的暗房。

    如浪的急雨隔絕在外，緣著長襪流淌如注。冷意沖淋皮rou，將人沖得失卻形狀，泥塑般土崩瓦解，隨水流去，歸于大地。圍困的暗色里，只有呼吸四下亂撞，悶熱，纏繞。

    唇rou吻得快掉下來。

    難以呼吸。

    一向從容克制的他失控了。

    雨走過最狂亂的時刻，一轉(zhuǎn)得纏綿凄惻，像獨自暴哭的小孩無人理會，到底是倦了。波聲漸小，他護著她走過樹底，回到剛才的十字路口打車。

    沙沙的雜音鼓噪，小鐘沒聽清目的地是哪里。

    車內(nèi)陌生的氣味讓人不安。積水不斷蒸發(fā)，小鐘感到比之前更冷，在他的懷中越縮越攏。不動的時候，困意便來捉弄。她想閉眼小憩一會，卻被行路的顛簸擾得暈頭轉(zhuǎn)向，根本無法入眠。車技好差。她爬起來，悄悄對他咬耳朵道。

    大鐘反捏她的手臂，輕道：別怕，就快到了。轉(zhuǎn)眼又向司機道歉，說她們淋過雨，將車廂后座弄濕了。司機卻大方地說沒關(guān)系。跑完這單，他也歇業(yè)回家了。天晴以后，車橫豎是要洗過。

    十字路口，指示燈轉(zhuǎn)紅。司機趁等待的間隙喝水。

    小鐘面朝里待著。大鐘輕聲探問：“小鐘，睡著了嗎？”

    沒有回應(yīng)。呼吸聲一去無返地逐漸深長。她幻想自己沉在一片海里。

    但他似乎怕她一睡不起，不斷提醒她打起精神，又輕吻手指，“別睡，馬上就到家了。”

    到家？誰的家？

    肌膚相貼的時候，心意的阻隔似也更薄。小鐘覺出他的憂慮，強支起眼皮仰望著他，擠出一抹大大的笑，“我睡著了？嘻嘻，我裝的。被騙了吧，你呆呆哦?！?/br>
    “但也省點力氣，不要鬧了?！贝箸姲聪滤暮竽X勺，靠在自己頸邊。

    她像小狼一樣咬住他的后頸。

    綠燈亮，再次啟程。司機自來熟地搭話：“下雨天走這條路最郁悶了。左邊兩個車道全是左拐，一不小心就走錯?！?/br>
    大鐘道：“左轉(zhuǎn)走錦鴻橋也一樣的。那邊限行，出租車倒沒關(guān)系。”

    司機又道：“這個是你女兒？上初中？”

    “是啊，女兒?！?/br>
    “才不是?！?/br>
    兩人異口同聲，給出徹底相反的答案。

    司機卻笑，“我家那個也是一模一樣?！贝撕蟮脑捰煞窖愿淖髌胀ㄔ?，“叛逆期?！?/br>
    也是。雨夜，穿西裝的成熟男人和JK少女，淋得濕透扭成一團，又好像暗暗慪氣。在世人眼中，她們該是怎樣的關(guān)系？

    下車后，她隨他走到陌生的樓下。歐式復(fù)古風(fēng)格的柔黃墻紙，木色壁燈，橙綠撞色的地磚。角落的琴葉榕用彩繪大花瓶裝著，高得足以藏人。

    小鐘沒有問。大鐘也一語不發(fā)，只挽起她的手走入電梯。

    他的倒影濾成金屬光澤的銅色，嘴角似刮花了般留著抹殘紅，她自己的唇卻像磨掉層漆。深紅色還嵌在唇紋里，周遭卻蒼白遍野。她后退一步，卻見他的頸后更是狼狽，齒痕與唇紅粗獷地扭在一處，像初學(xué)畫時糟糕的寫意。

    丟死人了。

    小鐘看向角落，思緒紛亂。

    現(xiàn)在好像很晚了。mama該催她回家了吧？沒有提示鈴，她有點不敢看手機，也不愿看。大鐘一個人?。考依飼袆e的人在嗎？不對，有別的人，他沒法帶她回家。

    今夜會發(fā)生什么還是未知數(shù)。她還記得以前的約定，卻不知該將哪一句當(dāng)真。她說下次會準(zhǔn)備好，但他說不做。

    她抱著手臂退后一步。

    大鐘也退來身側(cè)。

    小鐘嫌棄地用肘子撞去，這才注意，他平日最在意的發(fā)型塌了大半。她差點沒忍住笑，“你現(xiàn)在的樣子，丑死了?！?/br>
    他倒能厚著臉皮打趣，“那怎么辦？小鐘因此不要我的話，就徹底變成孤家寡人了?！?/br>
    “貧嘴?！?/br>
    就在這時，電梯門開了。

    她飛快脫開他跑出去，又站在樓道中央，陷入茫然。

    樓梯口的指示燈隱微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