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靠開馬甲一統(tǒng)天下 第334節(jié)
熱粥還在小炭爐上鼓著泡泡,彌漫開醇厚的香味,楚堯在香味的環(huán)繞里,在罩著紗罩的燈燭之中退走,放下的簾子遮住了他的視線,于是他沒有再回頭。 他們此生,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吳大伴見他從車廂里出來便迎上去,楚堯卻對著他搖了搖頭:“吳大伴,今晚你將穗歲平平安安地送出去。明早……便按我們定好的計劃來。” 吳大伴面露不忍:“陛下!” “你如果還認我是楚國的國君,你就按我說的去做?!?/br> 楚堯從吳大伴手里接過了引路的燈籠,然后一個人執(zhí)著那盞燈籠,沿著寂寥的宮道越走越遠,夜晚的風吹動著,他的身軀越發(fā)消瘦與單薄,他離開偏僻的地方后,偶爾會遇到三三兩兩腳步匆匆的宮人,他們垂著眉眼,帶著包袱,臉上是驚慌彷徨的神色,有人看到了他向他行禮,有人對他視若無睹,有人欲言又止卻最后回頭離開……那宮殿之中一盞盞明亮的燭火也隨著他們的離開逐漸黯淡,在夜色中慢慢沉寂下去,隱沒到黑暗中。 楚堯一直走,失去了光源的宮殿窗戶與大門,就像擇人欲噬的兇獸張大的口,貪婪地注視著每一個行人。 無數(shù)人與他遠遠地錯過,他們走向不同的方向,楚堯就像逆著河流的游魚,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只是身邊宮室里的蠟燭全都熄滅,走到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他緩步上了祭臺。 祭臺是整個楚王宮除了他之前所在的宮殿外最高的位置,從祭臺向下望,整片清都在夜色中只有三兩處掙扎的燭光,像是了無生氣的人在茍延殘喘。而城外的火把綿延,一層接一層,一道接一道,推向更遠的遠方。 “噠噠———” 隨著一座座宮室陷入黑暗,楚王宮便也開始亂起來,寅正時分,絕大多數(shù)宮人熄了燭后便慌不擇路地沿著楚王宮打開的宮門向外逃———早在神子教圍城的前一日,吳大伴便召集了所有的宮人,給了他們兩個選擇。 一是留在楚王宮,待吳大伴開城門獻降后,于新舊王朝交替之際博一個富貴前程;二是吳大伴給出一筆足夠安然生活幾年的遣散費,在第二日神子教攻城前離開楚王宮。 但無論是選擇離開還是留下,都要在天黑的時候點亮他們所在宮殿里的蠟燭,然后在寅正時熄滅。 這宮里呆的時間長的宮人還隱約記得上一次點亮滿宮蠟燭的場景,也對如今為何要這樣做有了些許猜測,在這深宮中時間尚不足十年的,卻只以為是約定好的、有些怪異的信號。 絕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了離開,富貴險中求的前提,也是要有命在。隨著他們的出走,楚王宮便顯得越發(fā)空寂起來。 吳大伴看著那些魚貫而出的宮人,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他沒有喝止,也沒有斥責,只是用那雙蒼老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有一個宮人在走前忽然來到他的身前,對他深深地施了一禮,然后才直起腰匯入了人群之中。 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越來越多的人向著這位蒼老的總管行禮,在深宮中,有許多人受過他的救助,而如今他們只能用這昏沉黑夜中的一禮,來表達他們深藏在心中的謝意。 就這樣漸漸地、想走的人都走了個一干二凈,天色也微微有了熹明。 吳大伴看著那空蕩蕩的宮道,輕輕地嘆了口氣。他蹣跚地轉(zhuǎn)過身,將佝僂的脊背挺直了些,他慢慢地走啊走,走到了楚國朝臣慣常朝會的大殿里,然后又慢慢地走上了那層層的金階。 過去的幾十年,他從來都是站在那金階下方的位置,垂著頭將上下的旨意傳達,而這一次,他走到了金階的最上端,從那冰冷的龍椅上捧下了一套天子冕服與一方印璽。 楚王服,天子印。 在天邊微微出現(xiàn)一線光亮的時候,在圍困了清都一夜的神子教眾的注視下,巍峨厚重的清都大門緩緩向兩邊打開,里面走出了一隊人,為首的是個步履蹣跚的老內(nèi)侍,他已經(jīng)很老了,老得頭發(fā)幾乎都白了,卻盡力挺直著脊背,雙手向上托舉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一套金線繡成的衣裳,衣裳上放著一方印璽,帶著溫潤的玉質(zhì)光澤。 經(jīng)過數(shù)月訓練后到達清都城下的神子教隊伍已經(jīng)勉強算是一只令行禁止的軍隊,但見到如今的場景也忍不住嘩然,被主將喝止后,便轉(zhuǎn)為竊竊私語。 誰都以為這會是一場難打的硬仗,卻沒人想到坐擁著楚國的楚帝會在他們圍困了清都一夜后,直接獻降。 毫發(fā)無傷地拿下一國國都,本來該是一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可更多的怨憤在人心中聚集著,釀成不平的利語——— “難道我們楚國的皇帝是一個軟骨頭嗎?” “打都沒打,只圍了他一日,他便害怕成這般模樣?!” “我呸!他想要保住榮華富貴所以投降,我們同意了嗎!” “他憑什么降?!我們楚國的帝位上,難道就坐的是個這樣的孬種?” …… 種種言論鋪天蓋地,從最初的竊竊私語,到最后的不加掩飾。有文雅的,也有骯臟的,話語像是山岳一般,壓在那漸漸走過來的人身上。可那老內(nèi)侍的步子沒有停,他只是走到兩方中間的空位,然后雙膝重重落地,跪著將手中的托盤舉過頭頂——— “今有楚國罪人楚堯,德行不修,怒于蒼天,非英君明主,幸有天神感人間之疾苦,以靈者身降世,救民于水火……” 他的聲音平穩(wěn)而洪亮,但不知怎的,聽起來卻有種蒼涼泣血的味道,在他的一字一句下,那些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小了,然后漸漸地靜下來,那一篇好像是和著血和著淚和著心灰意冷寫下的自罪詔書,被他一字一句地背出——— “……今有萬般罪孽加身,故自去王位,君若有怒,則分裂吾身,不求恕之,然百姓無辜,望珍之重之,成其明主。” 將最后一句話念完,蒼老的內(nèi)侍將托盤放在身前的地上,雙手交疊,額頭重重觸地,在他身后的人做出同樣的舉動,這是引頸受戮,任憑處置的態(tài)度。 天邊的一線光亮越擴越大,金烏即將東升而起,與之相對的,是楚國最高的祭臺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像是另一輪明亮的金烏。 以頭觸地的老內(nèi)侍在聽到身邊的驚呼后猛地閉眼,眼淚順著他的眼角,砸入到身下的泥土中。 所有人都以為陛下是為了保住榮華富貴,是因為貪生怕死,陛下對他所說的理由也與他們猜測的如出一轍。 陛下說:“吳大伴啊,我生得驕奢,怕痛也怕死,我可不會與他們硬爭!” “在他們攻打之前獻降,就算只是為了堵住幽幽眾口,他們也當以諸侯之禮待我!” “我把穗歲送出去,是怕他們接手楚國過程中讓她受了委屈,等一切定下來,我一定第一時間將她帶回來!” …… 陛下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他的眼睛?;蛟S陛下自己也不知道,他說謊的時候會下意識地避開視線。 他知道陛下為什么要這樣做,陛下用身邊剩下的力量送出穗歲,是想讓她日后做個富家小姐,改名換姓,和樂一生。 陛下讓他獻降,是為了以獻降的功勞保住他的性命,讓他不至于因為舊帝心腹的身份被殺,能夠在新朝建立后得以保全。 陛下早為他們安排好了退路,至于陛下自己…… 吳大伴想,陛下很久之前,大約已經(jīng)說過了吧———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br> 第329章 烈火焚臺 ◎他不求神靈恕己,只求神靈佑她?!?/br> 楚堯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祭臺上。 抬頭,他看到天邊光亮冉冉,俯首,他看到楚王宮的九重宮門列次而開,吳大伴免冠徒跣,手捧著象征一國權(quán)柄的楚王服與天子印,緩緩走出宮門。 這意味著楚國的百姓將會迎來新的君主,也意味著[楚]將在這一日,化作史書上蓋棺定論的前朝。 成王敗寇。 成王……敗寇。 祭臺上的風拂動著楚堯的衣擺,他就站在欄桿邊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在這一幕尚未發(fā)生前,他以為他會有鋪天蓋的怨恨,憤怒于王朝無可挽回的傾頹,但當這一切真的發(fā)生時,他卻無比的平靜。 他沒有做好楚國的君王,自然有更好的人來取代他,他技不如人,故而不怨。 他只是有些遺憾,還有點難過,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遺憾些什么,又在難過些什么。吳大伴走出最后一重宮門時,他收回了目光。 在將明未明的天光中,楚堯從袖中取出火折子丟到了自己腳下。楚王宮最近沒有下雨,木質(zhì)的祭臺相當干燥,幾乎是火折子一落地,便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 橘色的火焰慢慢游過木質(zhì)的欄桿,木質(zhì)的地面,卷上飄揚的帷幔,又沿著階梯一寸寸向下,它此時的光亮,竟要勝過天邊的金烏。 楚堯好像被這越來越盛的火光熏到了,他慢慢地彎下腰,眼眶有些紅。 他的身后,是一座古樸厚重的青銅大鼎,鐫刻著歷代楚國國君的豐功偉績,雕著楚國信仰的神靈異獸,此時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永遠堅不可摧。 “呼——呼——” 唐穗歲一只手抱著東西,另一只手提著衣擺,喘著粗氣拼命向前跑,余光里的景色都在她眼中成了模糊的流動色塊。 心臟砰砰跳著,好像要跳出胸腔,唐穗歲只覺得呼吸間都帶著隱隱的血味,她死死地咬著牙,沒有停下已經(jīng)累得快要抬不起來的雙腿,她了解楚堯,一如楚堯了解她。 呼入的氣體割得胸腔有難以抑制的疼痛,唐穗歲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天色已經(jīng)在跑動間漸漸明亮,唐穗歲忽然看到了比天色更明亮的光———是祭臺! 祭臺上的火焰自上而下,照亮了整座楚王宮! 突如其來的無力感抽走了唐穗歲所有的力氣,她幾乎是一瞬間僵在原地,唐穗歲的手死死地抓著衣擺,好像要把那輕薄的衣擺抓出個洞來。 她看著那團火光,眼前漫起了水霧,于是那火光也在水霧中模糊。唐穗歲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然后抓起衣擺,毫不猶豫跑向那火源處,然后從祭臺的入口沖了上去! 祭臺里此時已是濃煙滾滾,火焰在四周跳著舞,像是一場肆無忌憚的慶賀。 唐穗歲將懷里的東西用裙擺兜著,另一只手捂著口鼻,只卯足了勁兒地向上沖,火焰越來越大,漸漸熏得她辨不清方向,她從沒有來過祭臺。但她知道祭臺里只有一條路,唯一的一條路。 她拼命地向上爬,火焰撩過她的裙擺,燙傷她的肌膚,她眼淚好像都是熱的,濕漉漉地流過臉頰邊,沖刷出一道又一道臟兮兮的痕跡,像是灰頭土臉的小乞丐。 在木質(zhì)的祭臺燃燒的噼啪聲中,唐穗歲幾乎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 “阿堯———阿堯———” 但她的聲音在這祭臺燃燒的悲鳴中,被掩蓋得微不可聞。 “轟隆———” 一塊橫梁掉下,狠狠地砸在唐穗歲的肩膀上,她踉蹌著摔倒,裙擺里包著的東西散了一地。 唐穗歲從來沒有這么痛過,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她眼中掉下來,她抽抽噎噎地去撿那些散落的東西,她不知道自己撿全了沒有,只是將自己目光所能及出的一切攏到懷中,然后繼續(xù)拼命地向上跑。 ———她終于跑到了最頂層。 最頂層已經(jīng)成了一片火海,火海的正中心有一個青銅的四方大鼎,鼎旁靜靜的躺著一個人。 “阿堯?。?!” 唐穗歲想要用力地喊,可祭臺里的煙似乎已熏啞了她的嗓子,讓她只能發(fā)出蚊蠅般的聲音。她想要沖過去,可那火勢太大,她幾次都被阻攔了回來。 “阿堯??!” 唐穗歲的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她站在火海的另一端,想要呼喊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卻只是徒勞。 “阿堯!?。 ?/br> 意識昏沉間,楚堯似乎在幻覺中聽到了唐穗歲的聲音。 他想要睜開眼,卻只覺得渾身沒力氣。 穗歲早已被他安排著送了出去,這大概……是他臨死前的幻覺吧。 抗難以抗拒的疲累拽著楚堯的意識往更黑沉的地方墜,但伴隨著呼喊他名字的嗚咽似有若無地傳過來后,楚堯卻猛地驚醒! 不對……不對! 那不是他瀕死前的幻覺,好像是真的有人在呼喊他! 楚堯費力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讓他幾欲肝膽俱裂的畫面———隔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女,正在火海的另一端哭泣。 楚堯從沒見過這么狼狽的唐穗歲。 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全是黑灰,露在外面的肌膚擦傷和燙傷綿延不絕,肩膀上受了傷一直在流血,于是半身都是血跡。 而頂著這樣一身重傷,她卻還是堅定無畏地沖了過來,一直沖到他的身邊。然后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熄滅了身上沾染的火焰。 楚堯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撐起身體從地上爬起來,然后跑到了唐穗歲身邊,用力地抱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