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沒的鼓聲再次出現(xiàn)，窗銷插上的那一刻，秋雷驟起，閃電撕裂陰沉的天空。

    “啊啊啊啊———”

    鏡頭忽然一轉(zhuǎn)，出現(xiàn)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有皇子打扮的人捂著胃部，唇齒間涌出鮮血，有老者怒氣沖沖地起身，卻同樣嘔出赤紅，周圍的宮人亂成一團(tuán)，哭聲喊聲響徹云霄。

    有人攔住欲外出的文士，俯身一拜：“請(qǐng)先生教我?！?/br>
    有人坐著馬車，星夜叩門，目光中是勢在必得的自信。

    有兩艘相對(duì)而行的小船忽然迎面相撞，在撞上的那一刻，有箭上弦的輕響。

    ……

    “轟隆———”又一聲秋雷。

    “奉陛下口諭，將四皇子燕君信投入詔獄！”

    “子時(shí)兩刻左右，請(qǐng)璇霄先生為我施針。”

    “燕王已經(jīng)老了，你還要繼續(xù)害怕他嗎？”

    “嘀嗒———”

    一滴雨從天空墜入土地，墜入猶有蒼翠的青山，雨勢越來越大，幾乎吞沒整片天地。鏡頭沒入雨中，畫面聲音都驟然而止，隨后———有人敲響了廢棄宮室的大門，門后露出一張嬌美的容顏。

    “一旦開始，就不能后悔了?！?/br>
    鏡頭再一轉(zhuǎn)，熊熊的火光由暗到明，燒破寂靜的長夜，鼓聲也開始激烈———

    “咚！”鼓一聲。

    屋舍中，有文士俯身一拜：“我有今日，全賴殿下信重提攜，為殿下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舉劍橫頸，話語決絕：“愿殿下登臨尊位，如愿以償！”

    鮮血噴灑，地上蜿蜒開赤紅，滿臉是血的人持劍而立，失聲痛哭：“必不負(fù)先生臨終之意！”

    “咚———”鼓二聲。

    披掛整齊的禁軍自宮門涌出，如鐵甲洪流。

    “禁軍上衛(wèi)聽令———燕京戒嚴(yán)！”

    “全城搜尋三皇子燕弘榮！”

    “咚———”鼓三聲。

    燭火之中，有人臉色興奮：“拔針！”

    銀針取下，一枚枚放入托盤，輪椅上的人站起，低笑出聲：“天命果然在我！”

    “咚———”鼓四聲。

    持令牌的人夜闖城門，聲嘶力竭：“昌黎郡危！速開城門！”

    “咚———”鼓五聲。

    宮闕之中，有人驚慌失措：“陛下！三皇子反了！”

    “來不及了，您快走吧！”

    “咚———”鼓六聲。

    利刃刺穿燕王心口，渙散的瞳孔中映出嬌美的容顏。

    “君主無道，亦可殺之。”

    “咚———”鼓七聲。

    沖天的火光中，雪白的鴿子飛到窗口，停在披盔覆甲的人面前，腿上竹筒里的紙條被展開，嘆息般的話語散在夜色里。

    “燕王遇刺，我們中衛(wèi)……該護(hù)駕了?！?/br>
    “咚———”鼓八聲。

    刑架上的四皇子被割喉，邊柜里的五皇子被斬首，三皇子的刀割開了自己的喉嚨……血色在地上蔓延，成為濃到化不開的暗色。

    “咚———”鼓九聲。

    “許蘭姣，選一個(gè)吧?！?/br>
    滿身狼狽的女子雙眼微闔：“鴆酒?！?/br>
    酒被盡數(shù)灌下，最后是一聲微弱的“多謝”。

    ……

    駕崩的鐘聲傳遍燕京，兵戈一夜，金烏東升。

    鏡頭漸漸虛幻，定在朝會(huì)的宮殿上，有人自宮門入，陳述四十八條人命的冤情：“草民不要錦繡前程，草民只想要一個(gè)公道！”

    鏡頭自一張張證據(jù)上略過，最后化為一道溫和篤定的聲音：“請(qǐng)陛下重審趙氏之案?！?/br>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眾意濤濤，威逼高臺(tái)之上的人，最后……

    “……準(zhǔn)諸卿所奏?！?/br>
    鏡頭漸漸黑暗下去，只剩下一句句對(duì)話———

    “心口是溫?zé)岬摹€活著！”

    “子虛，朝堂之上，你想要什么位置？”

    “郎君去了何處，我們亦不知?！?/br>
    “唱了一出空城計(jì)唄！”

    “自己的老師自己找?！?/br>
    “本就不想干，談何瓜葛？”

    “阿敬，愿你來生無病無災(zāi)?！?/br>
    “好姑娘，回家吧。”

    對(duì)話的聲音漸漸安靜，黑暗的鏡頭里，突然閃過一張明黃的絹帛，末端蓋著燕王印。鏡頭亮起來，一輛馬車孤獨(dú)地上路，隨后，蒼涼的調(diào)子和上車輪滾滾的節(jié)奏———【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

    虛掩著的縣門被推開，清雅的面龐出現(xiàn)在鏡頭中，那張臉的主人微微皺眉，向前走了一步，卻忽然低下頭，鏡頭隨著他的視線下移———是一只死老鼠。

    空蕩到近乎荒蕪的縣城在鏡頭里展現(xiàn)，歌聲越發(fā)清晰，仿佛在哀泣。隨著歌聲，鏡頭升高、拉遠(yuǎn)，收錄無數(shù)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

    【……鼠死不幾日，人死如拆堵……】

    一張張灰敗的面龐、一道道鮮血淋漓的痕跡，一具具堆疊的尸體……死亡的絕望撲面而來。

    【晝死人，莫問數(shù)，日色慘淡愁云護(hù)———】

    不斷有尸體被送去焚燒，黑煙沖天而起，映出一雙雙麻木灰暗的眼睛。

    【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兩人橫截路———】

    板車?yán)廊サ娜?，暗褐的血跡在車轅上凝結(jié)，沿途不斷能撿到橫在路上的尸體。

    【……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

    蒼老的手捧起粗糙的陶罐，穩(wěn)穩(wěn)地摞起來，那是一面墻———

    一間房———

    一列屋一———

    【……須臾風(fēng)起燈忽無，人鬼尸棺暗同屋！】

    不停歇的火光透過窗戶———映出無數(shù)個(gè)堆疊的、沉默的陶罐。

    鏡頭沒入那片窒息里，黑暗中，忽然有聲音———虛弱、堅(jiān)定的聲音：

    “撫寧縣還有兩萬六千六百五十七人?！?/br>
    那聲音拼著最后一絲氣力：“活著的人，托付使君！”

    ———那是命途走到終點(diǎn)的、最后的哀鳴。

    也許一息、也許兩息……

    黑暗之中，有另一個(gè)聲音許下承諾：“我必竭盡全力！”

    黑暗漸漸散去，燭火如豆亮在窗邊，燭火之下，映出一張極好看的臉———沉思好看、悒郁好看、皺眉好看、展顏好看……

    蠟燭換了一根又一根，火光不停燃燒著，那張?zhí)幪幒每吹哪?，卻rou眼可見地蒼白起來，血色從臉上抽離，目光越來越黯淡，捂著嘴的帕子張張堆疊，漸漸高過案上的文書，帕子上的紅，比火焰還刺眼。

    “砰———”

    瓷杯隨著沾滿墨的筆滾落到地上，如畫的容顏閉上了眼睛。有人接替他的位置，站到了燈下，冷峻而清癯的側(cè)臉，影子在墻壁上拉得長長。

    藥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晝夜交替沉默，燈下始終有道身影。

    而后鏡頭像是被安了倍數(shù)鍵，一幀幀畫面如水流淌———解決的藥方、熬藥的場景、診治的篤定、贈(zèng)珠的怯懦、刺殺的怒火、辱罵的咄咄逼人、散向各處的信紙……

    聲音也隨著畫面的閃過而交疊———

    “不必謝我，我不是為你們?！?/br>
    “噤聲，你吵到他了。”

    “我會(huì)保他無虞。”

    “沒人能從我手里搶人?！?/br>
    “我替他多謝你?！?/br>
    “越過此線者，死。”

    ……

    在這些紛擾的畫面里，時(shí)間一天天走過，終于，好看容顏的主人睜開眼睛，血色重新回到他的臉頰上，溫和再次綻放在他眼里，他側(cè)過頭，對(duì)著鏡頭外展顏一笑。

    而后鏡頭模糊虛化，出現(xiàn)少年執(zhí)杯的身影，像是畫里走出來的小神仙———

    “一敬至歲除，二敬勝鼠疫，三敬往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