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著，說著自己的安排和打算，每一樣都是之前精心謀劃多遍的。

    只是沒有他自己。

    蔣夫人的眼眶更紅了，卻沒說更多，緊緊地抓著他枯枝般的手。

    哪個讀書人心中沒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志向。蔣佑寧微末出身，見過底層人為了活著的掙扎種種，何嘗不曾想過自己做官以后，能夠造福一方，為萬民眾請命。不說名垂千史，他也該讓滾滾前進的歷史車輪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一點，哪怕分毫。

    可等他進入官場，才明白許多身不由己，漸漸想的便只有自身。

    說到底他做不了圣人。

    他還記得跪在勤政殿時，皇上那失望的眼神。

    “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金鑾殿上，你站在一種人讀書人之間，身姿挺正，目光澄澈，同朕說愿做‘敢為萬萬人先’，廣茂，你現(xiàn)在做的又是什么？”

    他的眼不復(fù)年輕時的清明，隨著歲月更迭逐漸渾濁，臉上也逐漸有了皺紋，將身體佝僂著。

    抓著妻子的手，他嘆了一口氣，“還是老了啊?！?/br>
    “人哪有不老的。”

    “是啊?！?/br>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更有意氣風發(fā)的后來人，將他沒走通的路走通。

    作者有話說：

    姜若：我很厲害。感謝在2023-01-12 23:26:15~2023-01-13 23:39: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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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028

    ◎長風從遠處奔赴而來，吹動衣角◎

    姜若醒來時, 屋子里已經(jīng)沒人，身邊的床鋪也已經(jīng)是的冰涼的，顯然男人已經(jīng)離開很久。她閃過一絲疑惑, 照理說世子爺不方便行動，動靜應(yīng)該不會太小。她睡覺并不沉, 怎么會一點察覺都沒有？

    不過這個疑惑在腦子里過了過，她就拋卻到一邊去，整理好衣著之后就出去了。

    世子爺并不在府上，說是有人宴請。姜若得了空就去了小廚房, 想著給世子爺燉湯補補身子, 免得有什么虧空。

    芙蓉在廚房轉(zhuǎn)了一圈，見她盯著面前的砂鍋, 就多問了句，“你在做什么？”

    “準備給世子爺燉點湯?！?/br>
    芙蓉一瞬間就戒備起來，盯著面前的女子, “你該不是和我搶活干吧?！?/br>
    姜若這才想起來, 芙蓉原本管著廚房，負責世子爺?shù)纳攀常粫r不知道怎么解釋。

    芙蓉卻以為她不說話就是默認，又生氣又著急。她留在聽松院就是靠著自己的好廚藝，真要是被人攬了活，她還有什么存在的價值。

    她癟嘴，有些不滿意道：“世子爺喝的湯都是專門燉的藥膳，你這個他是不會碰的?！彼羌饴杽? 聞出來燉的是乳鴿湯, 嘴角往下拉得更狠了, “世子爺養(yǎng)了珍珠, 就不吃這些會飛的?！?/br>
    姜若倒是不知道有這樣的忌諱，誠懇道：“我不知道這些規(guī)矩?！?/br>
    “所以專門的人做專門的事，你做好自己的事兒就成?！避饺剜洁洁爨欤皳寗e人的活做什么，顯得你很能干？”

    姜若頓住，她來聽松院主要就是為了爬床，總不能這是一件專門的事吧。

    芙蓉也想到這點，兩人面面相覷。

    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或許是覺得自己不該提這一茬，芙蓉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在針線房做過嗎？要是實在沒事就做做衣裳、繡繡荷包之類的唄。要是實在空閑，你教我做也成。”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姜若才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沒給世子爺做過什么，這倒是也是個主意。她也不想討人嫌，就開口說：“我就是突然想起來要燉湯，自然不會經(jīng)常做。不過你要是想繡什么，我們就一起?！?/br>
    芙蓉見她確實不像是要搶自己的活，半信半疑地將她拉到廚房外，說現(xiàn)在就要學(xué)。姜若怕兩個人尷尬，將前罩房住的秋微也喊了過來。

    秋微性子爽利，嘴巴又甜，幫忙徐嬤嬤宴會倒是和芙蓉熟悉了些，過來之后有說有笑，倒是沒了先前緊繃的氣氛。

    等將鴿子湯分分時，秋微一邊喝著湯，一邊附和芙蓉的話，“確實，她又不怎么下廚，我喝著這鴿子湯就沒有前幾日宴席上喝的湯鮮甜。”

    說完之后，她朝著旁邊的姜若眨眨眼，“你就聽芙蓉的唄，給世子爺做身衣裳?！?/br>
    “時間不太夠。”姜若誠實道。

    她倒是也想過，不過像是世子爺穿的直綴長衫，少不得要填些繁復(fù)的圖樣。等真的做出一件來，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她等不了那么長時間。

    “那就做寢衣?！鼻镂⒖窟^去，壓低了笑聲，促狹道：“正好你還能替世子爺換上?！?/br>
    這句話的音調(diào)被壓低，說完之后秋微又靠在芙蓉身上笑了出來。姜若想到那些在夜里低沉而壓抑的喘氣聲，紅了臉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只留下芙蓉一臉莫名，追問秋微在笑些什么。

    不過秋微的話，姜若倒是聽了進去，認認真真選了一塊同自己寢衣布料差不多的綢緞。只是她并不知道尺寸，從芙蓉那邊聽說，世子爺?shù)囊律讯际峭饷娴牡赇佀瓦^來的，也不知道具體尺寸。

    倒是可以用現(xiàn)有的衣服比照大小，裁出布料來。

    只是她在觸感絲滑柔軟的布料上摸了摸，垂下的眼簾將思緒遮掩住，讓人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

    顧淮安是拿著令牌，由專門的人領(lǐng)著從一道小門乘著轎輦進了皇宮。

    到了勤政殿門口，太監(jiān)總管梁公公就迎了上來，彎著腰行禮說話，態(tài)度極為恭敬，“先前蔣侍郎出宮，皇上瞧著就有些動怒，現(xiàn)在正在里面等著您呢?！?/br>
    原本坐在轎輦上的男人撐著扶手站了起來，卻沒有一人驚訝。

    他身形挺拔，列松如翠，將少年的清俊同成年人的沉穩(wěn)融合在一起，又多了世家涵養(yǎng)出來的矜貴。只是他的眼神始終是冷的，像是淬著寒冰，給原本俊朗的面貌添了幾分疏離。

    周圍的人全都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長風從遠處奔赴而來，吹動衣角。

    顧淮安將云間松鶴的大氅解下，遞給旁邊的公公，朝著梁公公點了點頭便直接朝著殿內(nèi)走去。

    等他走后，梁公公才直起身，心里念叨著。這安王世子爺近來一年做了什么，怎么身上氣勢越發(fā)駭人了。

    顧淮安來的這一路上想了很多事，關(guān)于這些年起起伏伏的經(jīng)歷，心緒翻涌。等進了勤政殿，那些郁氣全都散開，他又是安王府極得皇帝寵信的世子。

    皇上登基之后崇尚簡樸，勤政殿內(nèi)陳設(shè)簡單，其余大多都是書籍卷軸等。

    他繞過外面的屏風往殿內(nèi)走，剛進去便行了禮。

    “免禮吧?！被噬夏罅四蟊橇海挥X得雙眼酸澀。他招了招手，語氣隨意，“殿內(nèi)只有我們叔侄二人，不必這么拘束，過來說話?！?/br>
    顧淮安說著“禮不可廢”，起身走過去。

    他騎射功夫不錯，年少時被安王帶著到軍營正經(jīng)cao練過，行動間身姿挺拔，光是看著都賞心悅目。

    皇上看了看他已經(jīng)同常人無異的腿，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高興道：“瞧著恢復(fù)不錯，比之前好很多。”等人走到面前時，他如同最尋常的長輩，拍了拍顧淮安的手臂，“空了一年，功夫還沒丟。我原本還在擔心你，怕同你父親交代不了，現(xiàn)在放心很多。”

    “勞皇伯父煩心?！鳖櫥窗舱玖⒃谂?，掃到桌面上擺著的輿圖，眉尾揚了揚又很快撫平。

    皇上倒是不在意他能看到，繼續(xù)道：“我是想再讓你養(yǎng)養(yǎng)身子，可眼下出了件急事，怕是要讓你往江南走一趟?！?/br>
    作者有話說：

    小年快樂。

    第29章 029

    ◎姜若可恥地心動了◎

    “同蔣侍郎有關(guān)？”顧淮安問。

    談?wù)摰竭@件事, 皇上臉上的笑意減淡很多。他原本就上了年紀，臉上的皺紋越發(fā)明顯，唇抿得很深, 聲音倒是還很平靜。

    “同他是有一點關(guān)系。原先我同他打過招呼，若是有人對聶蔣兩家的婚事彈劾, 便順勢對朝中官員宴請規(guī)劃一遍。前些年不太平，不是天災(zāi)就是打仗，國庫虧虛得厲害，底下官員的日子也過得捉襟見肘。先帝體恤文臣, 對各種宴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便是允了他們有些額外的補貼?？山┠辏桨l(fā)不成樣子。”

    皇上嗤笑, “你可知朝中一個六品官員，舉辦一次婚宴最后能收到多少賀禮？”

    “三千兩！這還是一般規(guī)格，膽子大的往里摟得更多?！?/br>
    饒是顧淮安對此早有聽聞, 也不免吃驚,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這種高額賀禮說白了就是種等價交換，背后牽扯更深。更危險的是，如果形成了這種媚上欺下的風氣，官場就亂了?；噬霞热幌胝D吏治，勢必會對此下手。

    可被推出去當做例子的蔣侍郎，勢必要撤官降職，殺雞儆猴做給所有人看。看起來蔣侍郎雖然虧了，可要是緊緊站在皇上這邊, 起復(fù)是隨時的事。

    除非蔣侍郎自己不想干了。

    顧淮安低頭看向桌面上的輿圖, 肯定道：“蔣侍郎從江南撈了錢?！?/br>
    “他倒是沒有這個膽子, 只是將自己在江南置辦的田產(chǎn)全都賣了出去。本來是他找的是其他人, 賣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王家人在中間插了一手。”皇上不復(fù)年輕，可目光依舊銳利，“我當初提拔他便是看中他做事圓滑，知進退。誰知道這些年他竟然如此圓滑，早知江南隱田隱戶的危害，直到今日才說出來，想要安安穩(wěn)穩(wěn)退下去。”

    皇上對于跟著自己的臣子向來寬容，遇到有能力便找機會讓他們加官，自認為不曾有過虧待。蔣侍郎的退出就像是一記耳光狠狠地甩的甩在他的臉上，告訴他，他的臣子壓根就不在乎這點提拔的恩情，反而從一開始就防備他。

    “他不信朕?！被噬峡隙ǖ?，一樁一件說起從前的事兒，細數(shù)自己為了朝臣做過那些事兒，朝臣又是如何如何讓他不省心的。

    顧淮安站在旁邊靜靜聽著，沒有發(fā)表任何的意見。

    “還是自家人好?！彼吭谝伪成希p手交叉疊放在桌上，看向站在自己身邊已經(jīng)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語氣多了幾分慎重，“江南世家盤桓，勢力交錯，漸漸養(yǎng)大了心思。當初派去江南的官員都是精心挑選的，除了意外死亡的，能回來的都說江南安好，是個鐘靈毓秀的地方?！?/br>
    可這地方年年治水，如同吞金獸一般吞去朝廷大筆大筆的銀子治水，他對江南水患尤為頭疼。治理大江原本要在兩岸修建堤岸，不斷加固河堤，天災(zāi)如此他也不曾起過疑心。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大江兩岸早就被世家侵占，屯田開墾，不曾交過一筆稅收。甚至為了讓土地肥沃，世家在收成之后，刻意破堤引江水入田沃土。

    “世家屯養(yǎng)私兵?！彼鲁鲞@幾個字，還記得自己在剛得知消息時又驚又懼的心情。

    對于世家，許多事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底線，不代表他能容忍世家一直囂張下去，甚至凌駕于皇權(quán)之上。

    軍木又便是他的底線，任何人觸到他便會毫不猶豫下手。

    他身子往前，猛虎就算遲暮也依舊有銳利的爪牙，“朕只相信你，淮安，江南不可不清理。”

    顧淮安面色一沉，眸色深黑，“臣領(lǐng)命?！?/br>
    皇上欣慰，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臂，“朕會給你一道密旨同一隊暗衛(wèi)，此去江南暗中查探。若是遇到緊急情況，趙九重帶軍駐扎湖州，你直接調(diào)遣，不必往京城請示，可直接先處理?！?/br>
    兩個人談?wù)摿艘幌陆系奶幚韱栴}。

    臨走時，顧淮安提了一句青海的案子怎么處理。

    “時維寫信回來，說是打了勝仗，大敗敵軍。這場戰(zhàn)役勝利之后，最起碼能保證青海數(shù)十年的安穩(wěn)?！被噬显谔岬竭@件事上，一掃之前的郁氣，“我準備將這個案子拖著，等你父親回來之后再處理。正好有這件事吸引住朝中人的注意，你在江南也安全一點?！?/br>
    可時間一長，背后的主謀將留下來的證據(jù)掃尾，后期再在追究的難度便會增大。這其實等同于不追根究底，最后推一個替罪羊出來頂鍋，平息各方的怒火。

    這個替罪羊很有可能就是韓暘之，或許從一開始，皇上就已經(jīng)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