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41節(jié)
她趕緊接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力氣都不敢太大,生怕將它碰壞。 “這是……這是怎么做到的?” 莊夢柳噙著笑:“趁大師姐不注意,我偷取了這簪子出來。正好家里有合適的材料,我就設(shè)法雕了桃花,再用膠粘上去。這膠和了太蒼山上的蜂蜜膠,很是牢固,輕易不會損壞。” “我想,大師姐的生辰……總該過得開心一些?!?/br> 說著說著,他白玉似的面頰又泛起了一點紅暈。但在黯淡的光線下,這薄薄的緋紅并不明顯。 “大師姐,我……” 他手里的燭光倏忽搖曳,仿佛顫動心緒。他的樣子像是鼓足了勇氣,正想說什么。 “——莊夢柳!你可不要攬功,這一開始明明是人家錦年的主意!” 從走廊另一頭,忽然跳出了個毛必行。他叉著腰,指著莊夢柳,大聲說:“好哇,說好一起明天給大師姐送禮物,你小子偷偷提前送,太可惡了!” 莊夢柳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紅中還透著一層黑。 “誰跟你說好了?除了主意是錦年出的,這簪子分明就是我一個人做的?!彼吡忉?,又來看云乘月,長長睫毛不安地撲閃幾下,又有點委屈,“大師姐,這是我想送你的?!?/br> 毛必行卻不放過他。他手臂一樣,從旁邊又拽出個人來。那人比他矮一個頭,正木著一張臉,滿臉透露出“我不想摻和這事”的氣息。 毛必行氣勢洶洶:“那薛無晦呢?那簪子還是我們小薛幫忙去偷出來的,沒有小薛,你能做?你可不能忘恩負義!” 薛無晦還是木著一張臉,只抬起手搖了搖:“不至于,不至于用到‘忘恩負義’這個詞……莊師兄,我沒想跟你爭功啊,不關(guān)我事……” 毛必行才不管。他自覺逮住了莊夢柳的把柄,那可得哇啦哇啦嚷個不停。 莊夢柳的臉簡直黑如鍋底,還是用了多年、快要燒穿的那種鍋底。 “大師姐,真的——這圖紙是我畫的,桃花是我親手雕刻,珠子是我親手選了綴上!”他望著云乘月,急急解釋,那世家子弟的優(yōu)雅從容消失不見,只剩個委屈的少年。 毛必行還要大大咧咧插話:“那不還是照著孟夫子的圖做的嘛!你就是個補,補……打補丁的!” 莊夢柳氣得臉和耳朵一起紅:“誰說的!我有別出心裁!我悄悄在上面做了個……!” 他發(fā)覺失言,連忙住口。也不管毛必行哇啦哇啦問“為什么”,他只靠近過來,低聲對云乘月說:“大師姐,我不告訴他們。一會兒我悄悄告訴你,好么?” “好,我知道啦?!?/br> 云乘月忍笑,出聲制止,又各自安撫幾句。 “……別鬧了。你們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很開心,謝謝你們。夢柳,謝謝你。”她專門對他說了一句。 只這一句,少年的臉色忽然由陰轉(zhuǎn)晴,又舒展如春風了。他又成了那笑盈盈的優(yōu)雅少年,溫柔道:“大師姐,我給你戴上吧?” 云乘月卻搖頭。她說:“抱歉夢柳,我想讓老師給我戴上?!?/br> 莊夢柳有些失望:“那……明日大師姐來家里吃飯可好?” 她沉吟片刻,忽然一笑:“那可不行,明天你們有考試呢!” 莊夢柳睜大眼。 毛必行夸張地蹦跶起來:“什么——” 薛無晦的表情也裂開了。他一言不發(fā),拔腿就跑,看樣子打算回去熬夜復習。 云乘月悠悠地喊:“幫我轉(zhuǎn)達其他人,如果大家都考得好,我就請你們吃飯。” “——知道了,師姐!” 薛無晦聲音遙遙傳來。他正在變聲期,聲音像個小鴨子。 莊夢柳也要回去復習了。他走了幾步,卻又回頭,臉上隱隱有種哀求的表情:“大師姐,如果我考了第一名……” “嗯?” “大師姐,我能……” 他忽然住了口,又搖搖頭:“等我真的考了第一名,再來說這話罷。” 但那次考試的第一名是薛無晦。他才來讀了不到一年,就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才華。 也因此,云乘月一直不知道莊夢柳想討要的獎勵是什么。她也沒有真的在意過。 她只記得,那天晚上,她戴著新修好的梅花簪,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帶著那些孩子一起烤山藥、烤芋頭,烤去年秋天儲存下來的板栗。 莊夢柳只得了第二名,悶悶不樂地坐在一邊,趁著火光看書,一副要從現(xiàn)在就開始準備下一次考試的樣子。 毛必行回家拿了只新鮮的兔子過來,本來打算烤兔子,但薛無晦自告奮勇,做了一鍋兔子湯。 毛必行得了空,就一邊翻土里的板栗,一邊去挑釁莊夢柳,最后激得那少年公子一躍而起,拿著樹枝要和他比劃比劃。 莊錦年和高文蘊坐在她身邊,一邊啃果子,一邊嘰嘰喳喳。 “錦年,你看他們,感情多好啊。”高文蘊一臉深沉。 莊錦年驚呆了:“感情哪里好了?” “毛必行有事沒事就去挑釁你阿兄,你阿兄也總是在他面前端不住架子,這還不叫感情好?”高文蘊一臉理所當然。 莊錦年想了一會兒,小聲說:“也許只是莊師兄太討厭毛師兄了……” 高文蘊一歪頭:“你怎么突然叫他師兄了?” 莊錦年抿起嘴,半晌才說:“我,我想通了,他既然不把我當meimei,我也只把他當個普通師兄就是!” “噢……你們這些大家族呀。” 高文蘊一臉同情,轉(zhuǎn)頭又去看那邊打來打去的兩人,重新一臉深沉:“但我有把握,毛必行就是莊夢柳此生克星,也是他最與眾不同之人!” “——高文蘊你在胡說什么呢!還有,你也該叫我莊師兄!” 那頭莊夢柳聽到了,氣憤地扔來一塊烤山藥。高文蘊一把接住,正經(jīng)道:“莊公子,不要浪費食物!這塊山藥就歸我吃了!” 云乘月正研究薛無晦那鍋兔子湯,也聽見了這邊的閑聊。她忍不住回頭:“文蘊,你最近是不是在圖書館借了奇怪的書看?” 高文蘊一僵,不自然道:“沒,沒有啊……那都是大師姐的書,怎么會有奇怪的書呢,哈哈,哈哈哈……” 云乘月挑挑眉。書院的圖書館里放滿了她當初帶來的書,也放著老師他們多年來編纂的《天下經(jīng)略》,后者才是教學的主要材料。至于前者,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學術(shù)類書籍,可她知道,當初的圖書室里,放著一些同學們悄悄塞進去的言情小說、耽美小說。 高文蘊絕對找到了,而且絕對看了。 在她似笑非笑的注視下,高文蘊越來越瑟縮,一點沒有剛才故作深沉的樣子。 “大師姐,我錯了……”她苦著臉。 云乘月才放過她,只說:“看就看了,當個娛樂。不過,不要拿身邊真實的人來代入,這對他們很不尊重?!?/br> 高文蘊松了口氣,用力點頭:“好的,我記住了,大師姐!” 莊錦年一臉好奇地看著她們,但很乖巧地什么都沒問。她低頭啃了一口山藥,再抬頭看看大師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笑容。那是個堪稱幸福的笑容。 “我想要大家永遠都在一起。”她輕聲說,充滿了憧憬,“像現(xiàn)在這樣在一起!” 云乘月想,她也想。 她的衣袖被人拉了一拉。 “師姐,嘗嘗?!?/br> 薛無晦舀了一小碗兔rou湯。她喝了一口,覺得鮮美異常,遠勝他們以前胡亂做的菜肴。 她驚訝地瞪大眼睛。 那小小的少年看見了,咧嘴笑了:“好喝吧?我很擅長烹飪。這是先拿鮮魚熬了湯,再……” 云乘月聽得云里霧里,趕緊搖頭:“別講了,我不是做菜的料,也真不愛做菜。我以前做飯,隨便做熟就好的。” “是這樣?那也沒關(guān)系。師姐,以后我都給你做?!?/br> 他更笑起來,黑亮的眼睛映著火光。他原本眉眼有種天生的寒冷沉郁,像夜里的迷霧,現(xiàn)在火光一映,卻仿佛云開霧散,變成了一個符合年齡的陽光小少年。 還是個很有天賦、會做飯的陽光小少年。 “我去給老師和韓夫子端一些。” 云乘月舀了湯,多添了些rou,再帶上一些烤好的山藥——這個最好消化——起身往屋里去了。 她眼里有夜色和燈火,耳邊聽得見背后師弟師妹們的吵鬧聲,還有遠處村落里的幾聲狗吠。太蒼山佇立在不遠處,但那也只是看起來的“不遠”,其實走過去還是要費些工夫。 明天干脆帶他們?nèi)ヌで喟??紫葉李開了,其他花也開了,正是踏青好時節(jié)。 進屋之前,她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不覺笑起來。 笑著笑著,淚水卻落了下來。 就在她眼前,屋舍開始傾倒,樹木折斷,大火燃燒。屋里的老師和夫子消失了,她眼里的師弟師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遍地流血,和一具具尸體。 為什么? 她想要的,一直只是所有人都在的生活。 她從來只是想要守住這個小小的山下書院,守著這個有老師、有夫子,有師弟師妹的生活; 她只是想要教他們好好修行,教他們讀書明理,讓他們有自保的本事,要他們起碼別被這妖魔橫行的世道吞沒; 只是想要這樣而已。 哪怕后來老師終于還是不治身亡,韓夫子心灰意冷,只守在山里當個教書匠; 哪怕他們被村里人背叛,不得不再次踏上流亡的道路,回頭見到棲身的書院被一把火點燃,熊熊的火焰吞噬一切,也包括老師那小小的墳塋; 哪怕他們?yōu)榱俗o住彼此的生活,終于還是如老師所愿,踏上了征戰(zhàn)天下、驅(qū)逐神鬼的道路; 哪怕同門一個個戰(zhàn)死,哪怕到后來連韓夫子重新建立的小小學堂,她也沒能夠守住,匆匆奔回去想要挽救,卻只趕得及看夫子頭顱落地、滿院學子已經(jīng)成為神鬼口中餐——目睹這一切,夫子甚至死都沒有瞑目?。?/br> 她曾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為什么她沒有守好他們?如果她能更強一些,如果她能更聰明一些,如果她的羽翼能伸展得更長、更長,長到將所有人都籠罩…… 沒有如果??墒牵瑳]有如果。 哪怕如此…… 她依舊還想守住僅剩的那幾個人,和僅剩的一段生活。 但最后,也都沒有守住。 從火焰和廢墟中走出一個人。在漫天飄揚的灰燼中,他干凈得不可思議,一張臉還是那樣瑩潤如白玉,優(yōu)雅如春風。 他仿佛在笑,仿佛又在蹙眉為難,兩眼望著她,仿佛有無限的懇求和無限的真誠。 ——“大師姐,你去救王師兄吧!白玉京那里我會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