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到，她說出這句話時(shí)，莊家家主似乎隱約松了口氣。

    莊清曦終究沒有太大的膽子違抗家主，也就乖乖應(yīng)了。

    從頭到尾，云乘月沒有和莊夜說過一句話。

    而季雙錦和阿蘇，也同樣沒有回過她一句話。

    ……

    亭臺樓閣，移步換景；處處珍寶，呼奴喚婢。

    這些都是一個(gè)頂尖世家的日常，不必多提。

    “你和季雙錦他們怎么回事？”莊清曦問。

    “鬧了點(diǎn)小矛盾，沒事。”云乘月回答得云淡風(fēng)輕。

    剛才那樣子看起來可不像沒事，莊清曦心想，卻沒有說出來，這畢竟不關(guān)她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云乘月問。

    莊清曦四下看看，壓低聲音：“來這邊說話?！?/br>
    她們走到了一片花園，此處栽了一片木芙蓉，還有些蘭花之類，草木豐茂，環(huán)境幽美，仿若春日，沒有絲毫寒冬氣息。莊清曦將她拉到了一處涼亭里，這里有假山，相當(dāng)隱蔽。

    云乘月看她一番小心行動，不禁挑眉：“現(xiàn)在可以說了？”

    莊清曦點(diǎn)點(diǎn)頭，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其實(shí)……”

    她欲言又止，但到底說了出來：“家里死了人?！?/br>
    云乘月目光一凝。

    莊家發(fā)生的事，一開始有些像志怪話本中的小故事，就是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某個(gè)廢棄的園子里夜半傳來了人聲。是夜里巡視的家丁發(fā)現(xiàn)的，據(jù)說聽見了有人在談?wù)撛姰?。家丁起先以為有賊人闖入，還叫了人拿著刀械一起闖進(jìn)去?？稍鹤永锍嘶牟菘菽荆裁炊紱]有。

    在之后，有婢女說，傍晚經(jīng)過時(shí)，聽見院子里有女子的嬉笑聲，可推開門，又什么人都沒見到，只隱約有些香氣拂過。

    莊家的主子們先是以為鬧了些精怪野物，這倒不少見，既然人可以修行，有些動物也能修行，只不過道行不高，趕出去就行。畢竟莊家的主人們也都是有修為在身的修士，不說修為多么高妙，至少也遠(yuǎn)超常人，見識也多，他們不曾在府中感受到陰邪氣息，莊家的防御陣法也能保證，不會有尋常賊人闖入。

    他們點(diǎn)燃了驅(qū)逐精怪的盤香，再燒一些黃符。本以為，事情就該到此結(jié)束了。

    可接著，府里養(yǎng)的狗死了。

    那狗不是一般的狗，是二老爺專門從西北抱回來的珍奇品種，平時(shí)愛得跟心肝rou似的，一直好好養(yǎng)著。叫白山犬，體型極大，訓(xùn)練有素，咬合力非常驚人，行動又迅捷，普通的一、二境修士如果被三四只白山犬圍攻，都不是對手。

    三天之內(nèi)，一群精壯健碩的白山犬一只接一只死了，原因不明。人們只知道，這些狗身上沒傷口，也沒有別的異樣；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斷氣了。

    莊家的人們害怕起來：到底是怎么回事，別是傳染病吧？

    莊家家主常年清修閉門不出，這時(shí)候也被驚動出來。他是家里修為最高的，有第四境的修為，尤其擅長風(fēng)水陣法，他披著道袍，拿著拂塵，再折一枝楊柳枝蘸了露水，里里外外走了一通，掐指算了天機(jī)。

    最后他說，家里有死靈的氣息。

    眾皆嘩然。

    死靈這個(gè)詞可不得了。對大梁來說，這是比死囚通緝犯還要更可怕的存在。以前這東西還很罕見，普通人都不大聽說過，可近兩年來死靈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貴人們的神經(jīng)也越來越敏感。

    莊家身在權(quán)力的漩渦中央，很不愿意與這東西扯上關(guān)系。

    莊家家主很是為難。

    而一連串的詭異事件，也讓整個(gè)莊家忐忑不安，莊清曦感受到了這種不安，也意識到了家主的為難。她開始思考怎樣能解決眼前的難題，甚至有些躍躍欲試，想要表現(xiàn)一番。

    可再接下來，府里就死了人。

    “誰死了？”云乘月問。

    莊清曦幾度張口，最后才吐出一句：“是我母親的貼身婢女。”

    云乘月明白了：“莊懷星？”

    “……不許直呼母親名諱！”莊清曦怒目而視。

    云乘月不在意，只催促：“繼續(xù)說。”

    那是莊懷星用了很多年的婢女，一直沒嫁人，只專心跟著莊懷星。她有一手好廚藝，刀使得好，又有修為在身，尋常人近不得身，因此也算半個(gè)護(hù)衛(wèi)。

    就是這樣一個(gè)人，十天前的早上在池塘里被發(fā)現(xiàn)。

    “溺死？”云乘月問，“還是死后被推進(jìn)去的？具體死狀如何？”她想知道，婢女的死法和杜尚德是否一致。

    莊清曦卻訥訥道：“我不知道?！?/br>
    云乘月一怔：“你難道沒確認(rèn)過？”

    “那天我起來的時(shí)候，連碧已經(jīng)……大伯父說是死靈作祟，被死靈害死的人也容易變成死靈，所以放火燒了她。”莊清曦露出悲傷之色。

    大伯父——莊家家主，也是莊懷星的大哥，或者說，宋幼薇曾經(jīng)的大哥。

    這樣著急地處理尸體？云乘月更覺得他古怪。

    “這么說，我們也沒有辦法察看尸體了。”她沉思道，“那之前那些怪事有留下什么線索么？”

    “沒有了。”莊清曦?fù)u頭，“院子都被清理過，白山犬的尸體也被燒了……你，你難道懷疑大伯父？！”

    她有些驚恐地睜大眼。

    “我可沒說這話?！痹瞥嗽侣掏痰溃安贿^既然你這么說了，我們可以說說你大伯父。他最近有什么異常舉動？”

    “異?！?/br>
    莊清曦有些魂不守舍地站著，面色一陣變換，最后忽然冒出一句：“這件事應(yīng)該不算異常吧！”

    云乘月安撫道：“不慌，你先說。”

    莊清曦深吸一口氣：“我和小叔叔從明光書院回來不久，大伯父就把小叔叔派去霜州了，說是處理重要生意，必須過去一個(gè)家里信得過的人。可小叔叔那人……讓他唱戲、玩樂，他都在行，可他哪里會做生意呢？”

    霜州在東北，這會兒正是天寒地凍的時(shí)候。那里山水豐盛，朝廷鞭長難及，向來也是盜賊橫行之處。

    莊不度是京城中有名的敗家子，這么多年了，莊家也算由他在京城里擺爛，現(xiàn)在忽然讓他去處理家族生意？確實(shí)有些怪。

    云乘月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了。”

    霜州這樣的邊境，正好是薛無晦發(fā)展的主要地方。她可以托他去查一查莊不度的事，看看有沒有收獲。

    “別的還有嗎？”

    “沒了，就這些。我……我沒想到大伯父把這事稟報(bào)了上去，還引來了三清閣和飛魚衛(wèi)的人。”莊清曦?fù)u頭，有些煩躁，“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你就不請我來了，是嗎？”云乘月有些寬容地一笑。

    莊清曦沒說話。她有些尷尬，卻又不愿表露，只有些煩躁地折了手邊一朵花。是才開的月季，紅色的花瓣重重疊疊輕顫。

    “莊家的怪事可以先放一放?！痹瞥嗽略俅伍_口道，“其實(shí)我也有事情想拜托你，我想問一問，當(dāng)年我母親的事?！?/br>
    “……宋幼薇？”莊清曦的眉毛敏感地動了動。她戒備起來：“能說的我都告訴你了，你還想問什么？先告誡一句，不許驚擾我母親！”

    她像只兇悍的小刺猬，還隨手將手里的月季扔了出去，以示威懾。她用了些力，帶刺的花朵便如一把小刀飛出，飛得很遠(yuǎn)，用力扎在遠(yuǎn)方某處。

    “——?。　?/br>
    不成想，花扎到了人。有人叫了一聲，跟著是一陣呼痛聲。

    那是個(gè)年輕的姑娘，剛剛才從小徑那一頭轉(zhuǎn)過來，就倒霉地被花打到了額頭，此時(shí)正捂著額頭，指縫里有血。

    其實(shí)，莊清曦扔花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感覺到有人往這邊過來，只是并不在意。反正肯定是莊家的下人，就算受點(diǎn)傷又如何？

    可現(xiàn)在她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那姑娘穿著簡單樸素，明顯不是府里的人，不禁一愣。

    “你是誰？”她走過去，一臉懷疑，“怎么在我家？”云乘月慢了一步，在后面觀察她們倆。

    “你……是你扔的花？”

    這姑娘捂著額頭上的傷口，抬頭看來，神情里有些委屈，又有些怒色。可當(dāng)她看清莊清曦的模樣，認(rèn)出這是莊家的小姐，她就抿唇不再多說。

    “我叫牛小苗。”她勉強(qiáng)平復(fù)語氣，卻還是硬邦邦的，“我是被莊家的管家邀請，來府里教人種花的！”

    “教人種花？”莊清曦想起來什么，“對了，大管家說最近會有難得的五色牡丹，要先叫那邊的人來看看院子……就是你？五色牡丹是你們種出來的？”

    “是民女的師傅要種出來的?！迸Ｐ∶缂m正道。

    莊清曦不以為意：“差不多嘛?！?/br>
    五色牡丹，這個(gè)詞喚醒了云乘月的記憶。

    “你的師傅是……昨天被太清令選中的那名花農(nóng)？”她出聲道。

    牛小苗看向她，點(diǎn)點(diǎn)頭：“正是?！?/br>
    云乘月心中微沉。她走上前，溫聲道：“來，讓我給你看看傷口吧?！?/br>
    她覺得這小姑娘的氣息有些奇怪。她的臉色看起來是紅潤的，可再仔細(xì)看去，是不是又有點(diǎn)蒼白？再結(jié)合那太清令……

    可牛小苗并不愿意。

    “不必了！”

    牛小苗退后一步，很有些敵意。她顯然把云乘月當(dāng)成了和莊清曦一伙的，對她也全無好感。這小姑娘雖是普通百姓，卻很有自尊，并不愿意接受這些傲慢的大人物的好意。

    【獲得黑色情感，牛小苗的反感】

    【平民怎么了？平民也是人，也有自尊。她討厭你們這些傲慢的權(quán)貴。要不是為了賺錢，她才不想來這種地方。】

    【即使作為養(yǎng)料，也沒有大用的負(fù)面情感。不過，既然都是負(fù)面情感了，沒有害處就應(yīng)該慶幸?！?/br>
    云乘月一怔：“我沒有惡意……”

    “不用了！我自己會去處理傷口！”

    牛小苗轉(zhuǎn)身就跑，身影倏然沒入幽幽園林。云乘月想追，又怕更加嚇著別人，只能為難地站住。

    莊清曦在她背后笑了一聲，嘲笑道：“瞧，別人可不需要你的假好心?！?/br>
    【獲得藍(lán)色情感，莊清曦的幸災(zāi)樂禍】

    【簡單到不需要解釋的情感?！?/br>
    “如果你好好道歉，就不會這樣。”云乘月回頭瞪了她一眼，“你不想讓我調(diào)查怪事了？”

    莊清曦愣?。骸澳闶钦f……那牛小苗和府里怪事有關(guān)？”

    云乘月不理她，顧自沉思。

    牛小苗，這個(gè)名字也有些熟悉……對了，她今天來北城的時(shí)候，守橋的那個(gè)官兵叫牛小禾。名字如此相似，難道他們是一家人？

    “不行，我還是要去看看?！痹瞥嗽孪露Q心。哪怕手段粗暴點(diǎn)也好，她現(xiàn)在總有點(diǎn)不好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