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小心睡著了。作業(yè)還沒改完，再這樣下去就耽誤了?！痹瞥嗽略俅稳嗔巳嗵杧ue，對莊錦年微笑，“謝謝你叫醒我。錦年，今天是你值日？”

    “嗯，我已經(jīng)做完了……我有好好做的?！鼻f錦年點點頭，對她露出一個靦腆的笑。

    “我看見了。辛苦錦年了?！痹瞥嗽抡酒鹕恚」媚锏念^，又從她耳邊摘下一片紅葉，“怎么頭發(fā)亂糟糟的。來，我重新給你梳一下?！?/br>
    “好！”

    莊錦年眼睛一亮，驚喜地答應(yīng)了。她坐在石凳上，小小的身軀挺得直直的，一動也不動。

    云乘月給她梳頭。她照顧這些師弟師妹很有經(jīng)驗，總是隨身帶著梳子、手帕這類東西。

    莊錦年細(xì)瘦的脖頸小心地靜止著，生怕多動一下，會擾亂她的動作。在她衣領(lǐng)間，露出一角白色的痕跡。

    云乘月知道，那是小姑娘生來就有的胎記，遍布了她整個脊背。因為這個胎記，莊錦年被家里視為不詳之人。

    她遇到莊錦年的時候，她一個人在下雨的野外，蜷縮在樹下一動不動，身軀瑟瑟發(fā)抖。她問她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但莊錦年一臉冷靜地告訴她，沒關(guān)系，她只是被家人拋棄了。

    怎么會沒關(guān)系？

    云乘月想起來就要搖頭。

    “大師姐——”

    可莊錦年出聲了?，F(xiàn)在真好，小姑娘來到了書院，聲音越來越有朝氣。也許小孩子能夠更快地遺忘苦難？

    “怎么了？”

    “我好喜歡大師姐?！?/br>
    她忍不住笑了：“我也很喜歡錦年。錦年讀書又努力，值日也認(rèn)真，多么討人喜歡呀?！?/br>
    莊錦年忍不住晃了晃兩條腿?！熬褪牵也挪幌癜⑿?，只讀書，不好好做值日。”她撅撅嘴，小聲地抱怨，“可是，阿兄比我成績好呢……大師姐會不會更喜歡阿兄？”

    “你阿兄……”

    是誰？

    她又恍惚了一瞬。為什么會忽然想不起朝夕相處的人的名字？

    接著，她想起來了。

    “夢柳也是個好孩子。不過，我都是同樣地喜歡著你們。好了，梳好了?！?/br>
    “嗯！”

    莊錦年站起來，抬頭望著她。很乖巧的模樣。

    “大師姐待會兒要講課，錦年也要上課。那我跟大師姐一起走，好么？”

    “好，錦年真乖?！?/br>
    云乘月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頭。接著，她拿好太清劍，又抱起石桌上的紙本——這些都是待會兒要用到的，是她辛苦改好的師弟師妹們的作業(yè)，可不能落下。

    她牽起莊錦年的手，往前走去。

    秋色疏朗。

    日頭正高。

    她走上石子鋪成的小徑。這小徑歪歪扭扭，因為是他們學(xué)生自己辛苦鋪成的。還有這幾間屋子、墻壁，也都是他們親手蓋出來的。

    刷拉、刷拉——

    落葉刮著院子。

    啾啾、啾啾——

    鳥鳴。藏在斑斕的樹葉間。

    多么熟悉的書院，明光書院，她在這個世界的家嗎，為什么……

    云乘月走到門口，忽然抬手摸了摸臉頰。

    為什么，她現(xiàn)在卻落淚了呢？

    第175章 夢里故人

    ◎大師姐◎

    叮鈴——

    云乘月推開門的時候, 懸掛在門框上的銅鈴晃動，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教室里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說是教室，其實不過是一間不大的磚瓦房。但在這個年頭, 能有不漏雨、不漏風(fēng)的屋子，已是一件幸事。

    莊錦年小跑進去, 在靠后的座位坐好?！鞍⑿??！彼÷暫瓦吷系纳倌甏蛘泻?，神色有些緊張。

    那少年端坐著正看書，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嗯”一聲, 又翻到了下一頁。莊錦年看著他, 咬了咬嘴唇，又皺起表情, 負(fù)氣似的將頭狠狠扭到一邊。

    看起來，錦年和他哥哥的關(guān)系還是沒什么改善。云乘月看在眼里，皺了皺眉。

    莊夢柳是莊家的嫡長子, 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 看不上這個被排擠、被遺棄的meimei。他雖然不至于傷害她，卻也只是冷淡客氣地相對。

    夢柳太驕傲了……

    云乘月心里自然而然的閃過這些信息。她暗暗搖頭，只希望這兩兄妹以后能夠好一些，至少當(dāng)個普通的同門吧？

    “今天講上次留下的作業(yè)。先來把自己的作業(yè)領(lǐng)了，順便點個名?！痹瞥嗽伦叩阶钋懊娴闹v臺，放下作業(yè)，一本一本地攤出來。

    “莊夢柳?！?/br>
    “到?！眲偛诺纳倌晏痤^，放下手里的書, 站了起來。

    他很纖細(xì), 身量還不高, 穿著青色的長袍, 好似一枝青青楊柳。他有一頭養(yǎng)得很好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別一支玉簪，相當(dāng)俊美文雅，又有些柔弱。在這教室里，他的打扮是最好的。也難怪，莊家到底是本地的大族。

    “莊師弟，你是最高分。做得好。”云乘月將本子遞給他。

    “謝謝大師姐。”莊夢柳輕聲回答，微微一笑，笑得很矜持。

    下面一名虎頭虎腦的少年立即抬起頭，撇撇嘴，大聲說：“切——”

    莊夢柳抱著本子，轉(zhuǎn)過身悄悄瞪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卻更來勁了，昂起頭更大聲地說：“切——！”

    “咳?！痹瞥嗽虑迩迳ぷ樱匆幌履腔㈩^虎腦的少年，“毛必行，該你了。上來拿作業(yè)?！?/br>
    “來了！”少年大聲回應(yīng)，一躍而起，三兩步躥上來，拽住作業(yè)，看了看分?jǐn)?shù)?！鞍パ?，我怎么才是良??？我不該是優(yōu)嗎？”他嚷道。

    云乘月伸手輕輕敲下他的頭，說：“你要是想得優(yōu)，至少別寫錯字。十個字里就錯了五個，整整一半。下次抄書認(rèn)真些。你是不是又一邊抄書，一邊分心去干別的了？”

    毛必行還沒說什么，座位上的莊夢柳立即舉手，慢條斯理道：“大師姐，我知道。他一邊寫字，一邊看別人斗蛐蛐?！?/br>
    “什……喂，莊夢柳！你這人怎么是個告狀精??？”毛必行漲紅了臉，很憤怒地質(zhì)問，“你，你可真不要臉！”

    莊夢柳坐在位置上，坐得很優(yōu)雅，下巴微抬：“不知道誰不要臉。我才不像你，作業(yè)不好好做，只得了良還有臉大聲說出來?！?/br>
    “你你你……！”

    “好了，課堂上別吵。毛必行，做作業(yè)要專心。莊夢柳，課堂上別挑釁同學(xué)。”

    云乘月拍了拍桌子。

    莊夢柳沉穩(wěn)地點點頭。懂了，課堂上不能挑釁，課下就可以挑釁，說不定還能揍毛必行一頓，他看這小子可太不順眼了。

    毛必行大步流星回到位置上，心里也升起了同樣的想法。懂了，回頭下課就把莊夢柳這小子套個麻袋揍一頓，這告狀精可真煩人。

    最前排的女生搖了搖頭，小大人似地嘆氣：“唉，真是兩個不省心的學(xué)生。大師姐，真是辛苦你了。”

    “帶孩子嘛，就是這樣的?！痹瞥嗽滦πΓ瑢⑾乱环葑鳂I(yè)本遞給小姑娘，“給，高文蘊，這是你的，做得不錯，有進步。”

    女孩子接過去，兩條長長的辮子開心地晃了晃，旋即又有些苦惱?！按髱熃悖易龅每捎眯牧?，可為什么我不是最高分，你能不能給我講講？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莊夢柳呢？”

    “要叫他莊師兄。”云乘月溫聲說，“至于上次的作業(yè)，待會兒會一起講?！?/br>
    高文蘊眨眨眼，有些不服氣：“等下次考試，我一定考得比他高，那他該叫我?guī)熃?，我怎么能叫他師兄？?/br>
    莊夢柳聽見了，連忙說：“高師妹，你可從來沒考得比我高，你為什么不能叫我?guī)熜?？我?dāng)然是師兄?！?/br>
    毛必行一聽，幸災(zāi)樂禍的敲著桌子：“哦，我支持高文蘊！高文蘊上啊，干掉他！干掉莊夢柳這小子，我就叫你師姐！”

    教室里一下子吵吵得不得了，明明只有幾個孩子，一二三四就四個，怎么能吵成這樣？云乘月啼笑皆非。

    “好啦，都別鬧了。”云乘月輕輕咳了一聲，“莊錦年，你的作業(yè)。你是第三名，進步很大，看得出你一直在努力。好孩子?！?/br>
    莊錦年小跑上來，雙手接過作業(yè)，兩只眼睛都變得亮亮的：“謝謝大師姐！我，我會更加努力的！”

    毛必行小聲說：“第三？那不也就比我好了一點嗎？有什么值得夸的？”

    莊錦年剛剛才露出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她低下頭，沉默地往回走去。

    云乘月的神色微微沉下來。她正想說什么，可下頭的莊夢柳忽然瞧了她一眼，再扭頭盯住毛必行。

    “毛必行，人家莊錦年是第三，是因為她確確實實能得第三名，你是第四名，卻是因為我們班上一共就四個人。但凡多那么幾個，你看是什么結(jié)果。”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很明顯有些不高興，語氣也很嚴(yán)肅。

    “什么嘛，切……”

    毛必行不說話了。他其實也不是針對莊錦年，只是心里不服氣，嘴上又沒個把門的。他話說完了，看莊錦年神色郁郁，心里也挺后悔，所以莊夢柳說他，他難得沒反駁，只梗著脖子。

    云乘月?lián)u搖頭。青春期啊?！昂昧?。該講上次的作業(yè)了，大家都好好聽?！?/br>
    “是，大師姐?！?/br>
    四個孩子異口同聲，終于乖乖坐好了。

    云乘月轉(zhuǎn)過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幾行字。她一邊寫，一邊說：“上次讓大家抄寫的就是這段話，現(xiàn)在。大家先一起背誦三遍。開始?！?/br>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必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br>
    三個孩子齊刷刷將這句話念了三遍，高文蘊最認(rèn)真，莊夢柳最文雅，至于毛必行，他搖頭晃腦的，眼睛不知不覺又看向了窗外的秋葉，還有樹干上跳來跳去的小鳥。

    云乘月回過身，將剩下的粉筆隨手扔了出去。

    啪——

    粉筆戳在毛必行額頭上，留下一個小白點，又掉在地上。

    “唉喲！”

    毛必行嚇了一跳，眼睛咕嚕嚕轉(zhuǎn)了幾圈，立刻站起來，低頭說：“大師姐對不起，我錯了，你不要生氣，為了我氣壞了自己，那可不值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