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73節(jié)
第145章 同門(5) ◎丁舒錦的好友◎ 劉娘子一臉焦灼。 劉娘子正是云乘月打水時經(jīng)常遇到的那個姑娘, 那個驕傲地仰著頭,理直氣壯享用取水優(yōu)先權(quán)的姑娘。 她脾氣有些驕縱,卻還在忍受范圍內(nèi)。聽人說她家境很好, 自己又是羅城公學的學子,自然有驕傲的道理。 可現(xiàn)在, 劉娘子攥著一只錢袋,眼巴巴地看著云乘月,竟然顯出幾分慌張。再沒有那份驕縱的神情。 “我不是來做壞事的……”她低聲說。 云乘月思考了很短的一會兒。她單手抱著東西,另一手推開院子門, 抬了抬下巴, 說:“進來坐著說吧。站在門口容易被人聽閑話。這兩位也請進,還能喝一杯豆?jié){。” 阿蘇一怔, 擺手道:“我就不用……拂曉?” 小麒麟物咬住她的褲腳,又歪頭看著她,含糊地“咩”了幾聲, 意思是:我想去。 “啊……那好的。抱歉, 打擾貴府了?!卑⑻K順著它。 云乘月更笑起來:“哪有什么貴府啊,就是最普通的民居。” 阿蘇也咧嘴一笑,彎腰抱起拂曉。 小院很安靜。墻角搭了一個簡單的棚屋,可以在下雨時觀景,今天的豆?jié){、點心,也被擺在這里。 “豆?jié){是今早自家磨的,芝麻酥餅是剛才買回來的。我本來還后悔買太多了些,沒想到冥冥之中, 注定要拿來招待客人。” 嘩啦啦—— 豆?jié){被注入四只粗瓷碗。 “還沒自我介紹, 我叫云大貓, 是第一境中期修為的修士, 目前暫時借住在這里?!?/br> 云——這個不多見的姓氏,引起了客人的注意。 “云?”阿蘇想起了一個人??赏耆煌G珊习?。 “啊不好意思,有些分神……我叫阿蘇,這是拂曉,它是一頭麒麟,年紀還很小,是個小孩子。”阿蘇回神道歉。 “沒關(guān)系。很可愛的小麒麟。真是罕見的生物。”云大貓掰下一塊芝麻酥餅,放在麒麟面前,“我能有榮幸請麒麟吃點心么?” 拂曉蹲在桌邊,金色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眨也不眨地盯著這微笑的女修。它的尾巴掃來掃去,速度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最后,它的尾巴垂下不動,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安靜地低下頭,一口叼住了那塊芝麻酥餅。 “呃,我,我姓劉,叫劉雪青。”劉娘子遲疑著,手指緊緊攥住碗沿,“我阿爹就是……是縣衙里的劉捕頭?!?/br> 她垂下頭,嘴唇囁嚅道:“就是那一次,帶著人來找你們麻煩的劉捕頭?!?/br> “另外,我和丁舒錦是同學。我來這里是有原因的。” 劉雪青和丁舒錦是同學,而且是六歲就相識的同學。 她們兩人六歲相識,一直都是同窗。劉雪青自詡聰明,可從入學第一天開始,她就發(fā)現(xiàn),丁舒錦比她成績好、比她受老師喜歡。 她一直不服氣,鉚足了勁要跟丁舒錦爭,偶爾贏一次便歡天喜地。一直這么過下來,也有七年。她們還有過約定,要看誰更先觀想出正式的書文。 “劉娘子,我打斷一下,你們是朋友么?” “朋友……不是吧。我想不是?!?/br> 不是朋友,但也不止是同學或競爭者。劉雪青說不清楚,但她很在意丁舒錦。 可忽然有一天,丁舒錦就從學校里消失了。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起先只以為是請假,但接著,老師們就說,丁舒錦是退學了。 退學?那個丁舒錦怎么可能退學。是真的嗎?那太不負責了,她們明明約定好了!劉雪青第一反應是生氣,氣鼓鼓地跑回家,半撒嬌半抱怨地和家人說了這件事,可讓她震驚的是,向來寵愛她的父親突然大發(fā)雷霆,呵斥讓她不準再跟丁舒錦來往。 ——什么下三濫的玩意兒也配和我閨女玩!劉雪青,你再在家里提那種上不得臺面的人,老子就拿荊條抽你! 是她的母親拼命攔著,才沒讓她那醉醺醺的父親真的打她。而她的哥哥坐在一邊,理所當然地看著,還說:雪青你要長點教訓,要多了解一些家里的事,榮辱與共,你姓劉不姓丁,懂嗎? 不懂。 但劉雪青不敢回話。她哭了很久,哭累了睡了,第二天很早就去了學校。 “劉娘子,抱歉我再打斷一下。你父親劉捕頭耀武揚威得很,那天吃虧的是我們,他有什么好生氣的,還罵人,還遷怒?” “我不是很清楚,但聽阿娘說,父親那次工作做得不太好,被縣令大人明里暗里責備了幾句,得的好處也吐了出來,所以心里很不痛快?!?/br> “這樣。呵?!?/br> 劉雪青雖然被父親嚇住了,可她好歹是個立志修行的準修士。很快她就振作起來,開始打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的身份在羅城還算方便,不少人樂意為她提供信息,很快她就將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身為捕快家庭的女兒,她清楚父兄的工作不是那么干凈,可她不曾放在心上;直到這一次,當她發(fā)現(xiàn)父親隨意揮了揮手里的權(quán)柄,就幫忙壓垮了同學的家庭,甚至還反過來辱罵她的同學是“下三濫的玩意兒”,她才第一次感到震驚和憤怒。 她接受不了父兄是這樣的人,也接受不了母親那理所當然以夫為天的忍讓模樣。 她不敢明著反抗,可從那天開始,她不愿意再穿戴曾經(jīng)很喜歡的鍍金首飾,甚至討厭起家里舒適的環(huán)境。她偷偷變賣了自己的東西,攢了一筆錢,想要送給丁舒錦。 但她手里這點錢,和丁家遭受的損失相比,無疑杯水車薪。 而且她了解丁舒錦,她知道丁舒錦雖然表面溫和守禮,內(nèi)心卻很驕傲。她不敢直接把錢給她;她甚至羞于承認自己的父親是誰。她怕被丁舒錦鄙視,怕面對她的憤怒和厭惡。 這段時間以來,劉雪青只敢找時間出來,偷偷地看著丁家。 她會給別人一些錢,讓他們?nèi)偵腺I吃的,因為她覺得這樣能照顧丁家的生意。每次她躲在角落里,看見丁家多賣出去一點吃的,她也能感覺到一點安慰。但這安慰背后是刺痛;在劉雪青心中,這樣勞碌的小攤販生活,根本是浪費丁舒錦的才華。 她就這么糾結(jié)地偷偷來看丁舒錦,一天不落。 直到最近,家人發(fā)現(xiàn)了她行蹤異常。她害怕被父親鞭打,但更害怕父親會遷怒丁舒錦,做出什么更可惡的事。 她想一次性把錢都給丁家。 可偏偏這兩天丁家沒出攤。劉雪青怕丁舒錦出事,才跑到丁家附近,想敲門又不敢敲,于是想出了“直接把錢袋扔進院子”這個主意。 “對不起……我知道,再多的錢也彌補不了阿爹帶給她們的傷害。何況我手里的錢不多。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br> 劉雪青羞愧得不斷擦淚。 她是那個每天早早抱一只陶罐去打水的劉娘子,是驕傲地戴著鍍金首飾、說話毫不客氣的“捕頭家的娘子”。她是家里受寵的、以父兄為榮的小女兒。 可是,她也真的把丁舒錦看得很重要。況且,如果什么都不做,她的良心過意不去。她的天生心性和后天教育都告訴她,父親那樣的做法大錯特錯。她無法認同。 “原來是這么回事。好的,我大致了解了?!?/br> 云乘月放下喝完的豆?jié){碗,道:“劉娘子,我個人對你并無惡感。不過要不要接受你的錢,是老板娘和丁舒錦才能決定的事?!?/br> 其實她還記得那天劉捕頭的樣子。她也記得莊夜幫忙賠笑,還按著她的頭,不準她發(fā)作。她記得那些捕快們的黑色皂靴踩在“有家食鋪”翻倒的食材上。她知道賴疙瘩是主謀,卻同樣厭惡拿了錢就為虎作倀的劉捕頭。 劉娘子是劉捕頭的女兒,這件事她已經(jīng)猜到了。后來去打水的時候,她也不那么愿意跟她說話,反而是劉娘子總欲言又止。云乘月曾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對事不對人、恩怨分明,但現(xiàn)在她才知道,那僅僅是因為刀子沒割到自己身上。 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劉娘子似乎也很無辜,可誰知道?舒錦回家后可沒提過有這么個同學。 她已經(jīng)懶得管對方說的是真是假。她現(xiàn)在精力就這么多,能照顧好的人就那么一點點,其他的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云乘月笑得有點敷衍。當你感情上想討厭一個人,但理智又攔著你說這是遷怒時,就會產(chǎn)生這種敷衍。 “不巧,老板娘出門還沒回來,舒錦有事,劉娘子請回吧。我會為你轉(zhuǎn)達你的希望。” “可是,可是我家人最近看我很嚴,我也許不能再過來……云道友,不,云姑娘,讓我見舒錦一面吧!” 劉雪青言辭懇切。 云乘月卻拒絕得很干脆:“抱歉,不行,舒錦現(xiàn)在正是關(guān)鍵階段?!?/br> “關(guān)鍵……階段?” 劉雪青還在不明所以,阿蘇卻已經(jīng)頻頻看向房屋那側(cè)。她身邊的拂曉也晃起了尾巴,“咩”地長叫了一聲。 阿蘇遲疑道:“似乎有靈氣波動?” “唔,有么?”云乘月有點詫異,也隨之看去,恍然一笑,“原來她已經(jīng)成功了。” 話音才落,有風憑空生出。 那是暖洋洋的風,帶著晴天的味道;在水汽彌漫的濕漉漉的羅城,這種氣息讓人心情舒暢不少。 薄薄的金色光芒從窗戶中透出,宛如晨曦一縷。在光芒之中,隱約還有鐘聲一般的聲響。 阿蘇終于驚訝出聲:“有人觀想出書文了?風,光芒,聲音,竟然有三種異象……難道是天級書文?!” 大凡書文出世,總會產(chǎn)生一些異象。大部分書文很普通,是白文或地級書文,因此異象也只有一種,并且持續(xù)時間很短。 而少部分英才領(lǐng)悟出的天級書文,乃至傳說中的道級書文,才會有復數(shù)的、持續(xù)時間較長的異象。 眼前的異象能持續(xù)多久? 幾人等了一會兒。大約等到一刻鐘時,異象才緩緩散去。 阿蘇吐出一口氣:“這恐怕是一枚天字級書文。羅城竟然有這樣的人才,這里果然只是一處普通民居?” 她用異樣的眼光看向云大貓道友?,F(xiàn)在,那種怪怪的感覺又來了。世上姓云的女修,應該不會碰巧有那么多吧? 雖然聽小姐說,宸州的云姓并不少…… 阿蘇心里矛盾極了。 拂曉卻已經(jīng)瞇起金色的眼睛,尾巴尖飛快搖動。它盯著那名女修,又看了看她面前僅剩的一塊芝麻酥餅。對方微微一笑,拿起酥餅,遞到了它嘴邊。 小麒麟一口咬住,“吧唧”嚼著,眼睛愈發(fā)瞇起來,尾巴尖幾乎搖成了殘影。 直到這時,劉雪青才終于反應過來。她倏然站起,失聲道:“難道那里頭,竟然是舒錦在觀想書文?” 云乘月一哂:“是?!?/br> 吱呀—— 那扇老舊的門被推開。 一名渾身是汗的少女出現(xiàn)在幾人面前。她的頭發(fā)都油得黏在了臉上,臉上也都是油光;但在這張臟兮兮的臉上,卻盛放著一朵燦爛的笑容。 “云前輩,云前輩……看!” 她伸出雙手,掌中捧著一枚霞光般絢爛的書文:篤。 篤,是篤定的篤,也是篤行不怠的篤。 這枚書文筆畫還透著稚嫩,可這稚嫩又恰到好處;它緩緩旋轉(zhuǎn),仿佛幻化出一名多年來默默努力的少女身影,又仿佛一名日以夜繼為生存忙碌的婦人影像。 天真又厚重,遲鈍又執(zhí)拗,好似訴說著書寫者心中那執(zhí)拗的愿望:我知道生活很艱難,我也知道自己只是個平凡的小人物,可我依舊不會放棄前行,無論走得多慢,我都要堅持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求高峰,只求路途。 ——這就是這枚“篤”字傳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