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71節(jié)
云乘月看得很仔細,也就時不時停下來思索片刻:要不是舒錦記錄,她還沒發(fā)現,自己原來這么五谷不分?難怪老板娘之前懷疑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虧她一開始還自以為掩飾得不錯。 丁舒錦望著她,本就緊張——乖學生被老師檢查作業(yè),也是很緊張的——現在更是一顆心吊起,趕忙問:“云前輩,我是哪里寫得不好嗎?是不是寫得太無聊?措辭也沒那么文雅。以前我寫文章,都要反復修改過,也要專門引用典故……這樣的生活日記,我是第一次寫?!?/br> 她頗為忐忑不安。 這本生活日記,是云前輩要求她寫的,據說這是很重要的作業(yè)。前輩要求她:最真實地記錄下每天的生活、自己的想法,絕不能偽造心情。假如看見有人出丑,自己第一反應是嘲笑,那就絕不能裝模作樣地寫自己很同情對方。 總而言之,云前輩要求她寫一本絕對誠實的日記。 所有修飾,包括引經據典,都容易讓人偏離自己原本的感受,所以能不用就不用。這完全違背了丁舒錦的學習經驗。別看每篇日記都篇幅不長,實則都花了她很多時間;她生怕寫下的字句不夠真實。 她看見云前輩合上本子,露出一個微笑。 “舒錦?!?/br> “是,云前輩。” 云前輩將手掌放在她頭頂。這只手掌一直很溫暖。 “你做得很好。在你的記錄中,我看見了你的開心,也看見了你的不開心。甚至有些詫異,會感嘆:哎呀,原來舒錦也會怨恨別人,有時候還會偷偷琢磨……愛慕。唔,不過我跟莊夜什么都沒有,這個猜測是錯的?!?/br> 丁舒錦輕輕“噢”了一聲。她偷眼看云前輩,發(fā)現對方沒有生氣,反而微微笑著,眼中似有鼓勵之意。她怦怦跳的心也就平靜下來,還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云乘月又問:“舒錦,你學字多少年了?” 丁舒錦想了想,很快回答:“我六歲入學,至今學字七年?!?/br> “七年,也不短了。足夠打好基礎。”云乘月心想,至少比我的基礎牢固,“你寫了一個月日記,自己對書法有什么領悟?” “我自己……?” “對,完全只屬于你自己的感受。不要去用書本上的知識,什么握筆姿勢如何影響控筆,什么不同的筆法流派,什么楷書固有的法度,什么氣勢萬千、莊重嚴謹、靈巧柔媚……這些都是別人的總結和智慧,所以都別想?!?/br> 云乘月略彎下腰,認真道:“你只需要回憶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我的感受……什么都可以嗎?” “什么都可以?!?/br> “那……” 丁舒錦遲疑著,回憶道:“我寫日記時,總會煩惱寫字的速度問題。有時感悟來了,我很想快點記下來,可寫得太快,字就不好看??扇绻欀總€字好看,那就寫不快,原本很激動的感受,還來不及記下,就消失了?!?/br> “那你是怎么解決的?” “我……我好像沒能解決?!倍∈驽\眨巴幾下眼,有點尷尬。她拿過本子,隨手翻開一頁又看了幾眼,指著其中一行。 “云前輩您看,這里,我在寫‘我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的時候,實在太激動,完全顧不上寫字好看,結果不僅寫了連筆,這個‘不’的一橫還重重飛了出去,這個‘明’字的偏旁又寫歪了?!?/br> 丁舒錦嘆了口氣,小大人似地皺緊了眉毛,挑剔又憂心地看著自己的筆跡,說道:“簡直像小孩子胡亂寫的,實在太不好看了?!?/br> 云乘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細細去看那一行字。 看了半晌,她說:“可是舒錦,我卻認為,這一行字雖然有些歪歪扭扭,卻恰恰反映出了筆者心中的郁悶和不甘心??吹镁昧?,就越發(fā)覺得情緒從筆墨中撲出來,而筆法的稚嫩又恰好透露出寫字人年齡不大。所以,這一行字反而是名副其實的‘字如其人’?!?/br> 丁舒錦很意外:“字如其人……?” “就是說,一看就是丁舒錦的字,不會有別人。” 云乘月呼出一口氣,喃喃道:“個人風格,強烈的情感……原來是這樣的感覺。我忽然也有些明白了?!?/br> “云前輩……?”丁舒錦不明所以。 “沒什么,我是說,我還有點羨慕你呢。因為我也在尋找這樣的狀態(tài),但總是差了一點點?!?/br> 云乘月站起身,將本子遞回給她:“舒錦,你可以開始觀想書文了?!?/br> “……什么?!” 丁舒錦被這個結論砸暈了。她站在原地,驚呆了:“我,我?可是我從來沒有……我不知道怎么做啊云前輩!” 云乘月不容置疑道:“這幾天你哪里都不要去,其他什么事都別做,就拿著這本本子,回想這一個月以來的所見所聞,回想你寫下每一句話時的心情,努力捕捉所有的感受,不論那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然后……” 云乘月指了指旁邊一張空白的宣紙。那是她剛剛買回來的。 “然后,把最終浮現在你心中的那一個字,寫在紙上?!?/br> 丁舒錦神色幾番變換,漸漸從畏懼、遲疑,變成了堅定。 “好……我會竭盡全力試一試!” 第144章 同門(4) ◎開端◎ 城北那座狹窄的小院子里, 一個小姑娘閉目沉思,開始了屬于她的悟道之途。 而在城西的郊外,有一名中年男人的厚底皂靴, 跨過了羅城星祠的高高門檻。 他有一張光潔而堅毅的國字臉,和一對濃密的短眉, 然而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又秀氣精致。這副組合有些滑稽,看久了會想笑。 但是,沒有人敢嘲笑這副容貌。 因為他一襲鑲金邊的白袍,上面綴著星星點點的光——星圖, 星官的象征。他的胸口還有一副小小的五曜星象, 其中屬于太白的那一顆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太白大人……!” 張星官匆匆而出,驚呼道:“大人, 您怎么來了!” 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五曜星官之一——太白星官。 太白星官呵呵地笑了。他大腹便便,用一根金鑲玉的圍帶圍住,富貴極了, 像個和善的富豪。 “張星官何必明知故問?!彼麆恿藙佣潭值拿济? 眉毛下頭那秀美的眼睛忽閃忽閃,“我還能為了哪件事而來?” 張星官躬身行禮,又起身。他那狹長的眼睛里,一對眼珠謹慎地盯著地面。連一滴冷汗順著眼眶流過,都不能讓他眨眨眼。 “您是為了熒惑大人……”他遲疑地說。 太白星官哼哼兩聲:“對嘛,還能為了什么。熒惑那種禍害居然能失蹤,我們都吃了一驚。他失蹤也就算了,連累我跑一趟, 累死了, 哼哼……要不是鎮(zhèn)星被派到北方去調查, 辰星又奉命駐京, 誰耐煩風塵仆仆地趕過來!” 太白星官是個喜歡說話的人,而且還喜歡動不動“哼哼”兩聲。張星官覺得這種習慣很蠢,但因為是了不得的上峰說的,所以他只能繼續(xù)木著臉,假裝什么意見都沒有。 “太白大人,下官斗膽,有句話……” 張星官依舊盯著地面,低垂的頭顱顯得很柔順。官場上的下級在面對上級時,總是有種格外的柔順。 “什么事?有話直說?!?/br> 太白星官順口說道。他正四下打量著羅城星祠。這里簡直就是一座平平無奇的小道觀,統(tǒng)共只有兩個小院子,前面是星官居住的房屋,后面就是最重要的歲星井、祭祀碑,還有一座房屋是藏書閣。它們就這么緊巴巴地擠在一起,真局促,更別說什么看守的暗哨了——根本只有張星官一個人。 別說和白玉京的星祠相比了,就連和普通的大城市星祠相比,這里都顯得太過寒酸。 太白星官雖然是第一次來羅城,卻也知道安州富裕,羅城也經濟發(fā)達,可這里的星祠怎么這么破舊?就算是古城的古星祠好了……現在都是大梁的天下了,國泰民安的,工部也沒說要重新修一修。像什么話呢,哪有司天監(jiān)應有的威儀。 他暗自琢磨:這算不算有點不對勁? “太白大人……?” “怎么了?哦對,張星官你有話要說是吧?!碧仔枪傩牟辉谘傻剞D過頭,還是那么笑呵呵的,“怎么聽起來這么為難?我可不是熒惑那種喜怒無常的人,你說嘛,我又不會怪你,更不會跟你發(fā)脾氣?!?/br> “是,下官明白了?!?/br> 太白星官看見張星官抬起頭,露出一個帶著感激的笑。他心里暗自得意:就知道熒惑不好伺候。哼哼,總有一天,他要讓大家知道,他太白才是五曜星官里最能干、最應該被委以重任的人,哼哼。 張星官恭恭敬敬地開口:“下官想問,熒惑大人果真是失蹤了,連太白大人也不知道熒惑大人在哪里?” 太白星官頷首:“這是當然。不過,你把你知道的情況說來聽聽?!?/br> “是。一月前,熒惑大人忽然造訪羅城,說是這里藏著死靈。下官又吃驚又擔心,連忙告知了本地縣令顧大人,一起壓下消息,方便熒惑大人追查死靈。” 張星官露出回憶的神色:“過了幾天,羅城就開始陰雨不斷。當時我們只以為天氣偶爾反常,沒放在心上,但熒惑大人觀星測命,又查了不少資料,就說這天氣是某種大事的預兆。但具體是什么事,連熒惑大人也不清楚?!?/br> “預兆……嗯,不錯,哼哼,熒惑那禍害實力是不錯的?!碧仔枪俪了贾?,點著頭,“本官也看出來了,羅城這天氣反常并不簡單。然后呢?” 張星官頓了頓,才道:“然后,熒惑大人就說要回京找人問一問,便離開了羅城。再之后,下官就接到京中指令,說熒惑大人失蹤了,要下官協助調查?!?/br> “哼哼,那指令就是本官下達的。”太白星官笑哼哼幾聲,又原地踱步幾下,“你說熒惑當時在羅城查了資料?他都看了什么,也拿給本官看看。” “是,當時的資料,下官已經悉數取出并整理,就放在后院這屋中?!?/br> 張星官早有聽見這句話的準備。他再行一禮,又側過身,示意地抬起手臂。 太白星官很滿意:“不錯不錯,哼哼,張星官是個可造之材。之后如果有機會,本官就提拔你到京城來工作?!?/br> 張星官扯了扯面皮,那張?zhí)焐斝∩魑⒌哪樕希霈F了一抹高興的笑容。 “多謝太白大人。”他的聲音里充滿感激,“太白大人,其實,當時熒惑大人還特意察看了這里的歲星井,好像是看見了什么在意的東西。您要不要也……?” “哦?哼哼,那當然要看看。熒惑看了是吧,哼哼?!?/br> 太白星官當即大步流星,走向歲星井。 無論在哪座星祠,歲星井倒是都一模一樣。八角形的井口,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唯有旁邊豎著一塊長條碑,上書:歲星之眼。 歲星井是一座星祠的核心,匯聚了天上地下的力量。它將地面上的星祠與天上的歲星網相互連接,代表“天地交而通”,同時也使得星官之間能夠利用歲星井來傳遞消息。 說不定熒惑就留下了什么消息?太白想。他雖然不喜歡熒惑,卻并不介意把他的努力拿來當做自己的功勞。 站在井邊,太白星官探出了頭。 井中一片幽暗,好似一只黑黢黢的眼睛,從古老的時光中凝望而來。但是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信息。 “這里沒有什么……!” 太白星官正要回頭,卻感覺一股沛然巨力自后方襲來。 身為五曜星官,他當然不是徒有虛名。 但是,他在京城待得太久,太習慣自己的地位,太習慣被吹捧。 太白星官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樣一個鄉(xiāng)下地方,一個看上去修為不高的小小星官,能夠對他做什么,又敢對他做什么! 沒有想到。 也沒有任何先兆。沒有任何動靜。他那堂堂第五境的、引以為傲的修為,也沒有任何抵抗之力。 “你敢……!” 在巨大的驚訝和無力反抗的驚恐中,太白星官的身體翻過了井壁,朝著幽深的井底急墜而去。井中傳來一股更加恐怖的吸力,好似一只無形的巨手,緊緊攥住他又不斷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