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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62節(jié)

    不過,莊清曦卻興致不高。

    因為她發(fā)現(xiàn), 自己開始后悔來明光書院了。來做什么呢?當(dāng)初那么想來,是聽說書院自有一套教書育人的辦法, 只要能進(jìn)來學(xué)習(xí),中人之姿也能成才。

    雖然京中與書院有大道之爭,但書院淵源久長,底蘊深厚, 哪個修士不向往?就連白玉京, 也只是想讓書院改換門庭,并不想滅了“明光書院”這個招牌。

    況且她問過家中長輩, 得知書院中也不全是意趣之道的修士,譬如律法大道的張夫子一脈就秉承法度大道。只要堅守法度為本,她這樣的世家子弟, 假如能頂著明光書院的名頭畢業(yè), 反而證明法度大道也人才濟濟,并不弱于意趣大道。

    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

    莊清曦非常仰慕自己的母親。

    她很小的時候,就感覺家中若有若無地籠罩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下。后來她了解了母親和“那個女人”的舊怨,知道了那個人名叫莊幼薇……不,宋幼薇,也知道了宋幼薇曾經(jīng)的驚才絕艷。

    她便萌生出一個執(zhí)念:一定要去明光書院看一看。

    那個人不是號稱“明光書院小師妹”、“明光書院也承認(rèn)的天才”么?就因為這一點,哪怕她本人根本不是莊家血脈, 卻也能壓她母親一輩子, 甚至死了都讓人惦記?

    真是不公平。明明母親才是真正的莊家千金, 還漂泊在外那么久, 那樣可憐,為什么沒人在意她的委屈?

    久而久之,莊清曦便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如果她能夠入讀明光書院,有一番作為,自然就能證明母親血脈的優(yōu)良之處。

    萬萬沒想到,書院是千辛萬苦地進(jìn)來了,可竟迎頭撞上云乘月——宋幼薇的女兒!模樣好看也就算了(莊清曦倒不否認(rèn)這一點),對方竟還是公認(rèn)的天資極高。這樣一來,姓云的名頭太盛,直接成了萬眾矚目,誰曉得她莊清曦是誰?

    云乘月真可恨。

    還連累她被親近的小叔叔打了一耳光。這仇,莊清曦是扎扎實實記在了云乘月頭上。

    好吧,那就當(dāng)是命運、是宿命,莊清曦振作起來,咬牙切齒地下定決心,要在課業(yè)上超過云乘月,哪怕開學(xué)時稍微吃了個癟、被迫寫下一封信,她也沒有改變這個決心。

    可就在莊清曦滿心斗志時,她發(fā)現(xiàn),由于云乘月被排除在書院所有教學(xué)之外,她也失去了所有和云乘月正面比試的機會。

    現(xiàn)在更好,人家直接閉關(guān)了,連面都不露!

    她去哪里比?跟空氣比么!

    好罷,再退一步。假如能在書院學(xué)到有用的東西,提高自身修為境界,也很好??蓵航痰亩际鞘裁茨兀可险n的內(nèi)容難得不得了,課業(yè)極多還要求極嚴(yán),這也就罷了,莊清曦尚能咬牙應(yīng)付,埋頭苦讀,可分明課業(yè)都這么重了,書院竟然還強制要求學(xué)生完成“課外實踐”。

    一言以蔽之,她堂堂世家嫡小姐,竟然還要和那些農(nóng)民打交道,幫人家鋤草種田也就算了,竟然還要清掃豬圈、禽圈!道尊在上,那么臟,那么臟!

    莊小姐最近已經(jīng)處在崩潰的邊緣。

    她的郁悶,被她的小叔叔看在眼中。

    莊不度雖然內(nèi)心郁結(jié),但對這個看著長大、血脈相連的侄女,他到底有感情。更何況京中的大哥來信好幾次,要他照顧好這小姑娘。他可不想回京之后被大哥拿鞭子揍。

    于是,莊不度便提了個建議。

    “小曦,聽說過南海邊羅城的夏季論道會不曾?那個論道會頗有名氣,去了的人都說有所收獲。且羅城夏季陽光明媚,海景妙麗,與京中夏日絕不相同。我們?nèi)ド⑸⑿模绾??對老師們,就說去游學(xué)?!?/br>
    莊清曦當(dāng)然很高興。她原來在家中時,每個季節(jié)都和家人出門游玩,現(xiàn)在在書院里辛苦勞累了半年,當(dāng)然更盼望出游。

    莊家叔侄兩人就申請報備,準(zhǔn)備出發(fā)。

    然而讓他們兩人都沒想到的是……

    “小叔叔,我們……原定便要這么多人同去么?”莊清曦喃喃道。

    這位莊小姐已然換上了私服,穿一身白綠窄身裙,搭配一條淺金色披帛,端的是清爽可愛,很適合出門游玩。

    她的小叔叔站在一旁,穿一身淺粉為主的繡花道袍,一張艷麗的臉也是寫滿了意外,手里端著的桃花枝都凝住不動。

    再看其余待出發(fā)的人:

    其一者:天工班公輸潤夫子親傳,胡祥。

    ——“我每年這時候都要回家一趟!我家那些人,就喜歡顯擺我做的東西,送得不夠用了,就叫我回去補充!不過大家放心,師兄我吃不了虧,我家講究親兄弟姐妹要友愛但更要明算賬,我就當(dāng)賺自家錢了,哈哈!哦這次還要順便幫魯師兄做件事……師弟師妹們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東西,都可以找我訂購,價格從優(yōu)價格從優(yōu)!”

    莊清曦:不,我并不關(guān)心這個,謝謝。這位師兄,您自然很厲害,可我們熟么?

    莊不度卻一笑,從善如流:“好啊,胡師兄,我們加個通訊玉簡?我正好想買一套酒具。”

    胡祥開開心心:“好!來!師弟爽快人,師兄給你打九折!”

    莊清曦:……呵,男人。

    其二者:內(nèi)院學(xué)子,陸瑩。

    ——“別看我,我只是為了完成書院任務(wù),賺個分?jǐn)?shù)。”

    陸瑩立在一旁,如一只孤冷的鶴。

    其三者:內(nèi)院學(xué)子,諸葛聰。他今天居然沒有打扮成那油頭粉面、不男不女的模樣,反而一身靛藍(lán)長袍,小冠束發(fā),露出清秀干凈的五官。

    ——“羅城星祠歷史悠久,家父在工部供職,我自幼耳濡目染,對建造也有些興趣,就申請了外出游學(xué)。再嘛……”

    他含笑看了一眼陸瑩。后者微蹙著眉,不搭理他,神情頗有點復(fù)雜。

    也不知道這兩人有什么淵源。

    莊清曦不感興趣,只忖道:諸葛聰真是怪人一個,在白玉京時就不熟,不想理。

    其四者:外院學(xué)子,阿蘇,并攜帶丑靈獸一只。

    ——“我也是為了賺分?jǐn)?shù)?!?/br>
    莊清曦忍不住多看幾眼:“這不是云乘月的那個丑東西?”

    阿蘇一愣,忍耐地抽了幾下眉毛,才低頭回答:“莊小姐,拂曉不丑。而且它是麒麟,還顧老師的學(xué)生?!?/br>
    莊清曦撇嘴,心想一只丑東西還自稱是麒麟,真不害臊,也虧這外院學(xué)子說得出口。哦,差點忘了,她是那個季雙錦的丫鬟,為人奴婢的,自甘下賤也正常,難怪巴巴地護著個丑東西。

    拂曉蹲坐在一旁,垂著頭。它也知道自己被說丑,有些傷心,又有些自卑地用尾巴遮住了臉,不肯看其他人。

    莊小姐并不愿意和這么多合不來的人一起出門,卻也沒有辦法。書院規(guī)定,學(xué)子外出必須統(tǒng)一乘坐書院提供的飛舟。她不高興地閉著嘴,直到她的小叔叔安慰她說“小曦長大了,懂事了”,她才被哄得高興些。

    于是,這各懷目的的一行六人也不再多說。他們登上書院提供的飛舟,各自歇息。

    飛舟騰空而起,凌云駕霧,一直往東南沿海而去。

    羅城就在那片靠近日出的海邊,靜靜佇立,等待他們的到來。

    ……

    而在書院后山中,在那片永夜之中,有一個女人站在山頂,仰望著那片注定什么都看不出來的星空。

    她看得異常專注。

    “這是巧合,還是你的安排?”她問。

    王夫子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身邊。老人似乎才從哪里回來,神情有些惘然,雪白的須發(fā)也都嘆息般地抖動著。

    女人察覺到了,直言道:“王夫子,嘆氣就不像你了?!?/br>
    王夫子一愣,倏然一嘆復(fù)一笑。

    “都是命運?!彼@道。

    傅眉不快地皺起了臉。她不喜歡這個詞?!笆略谌藶?,我不信命運不可更改。我也不信,人世這么多年,難道沒有驚才絕艷的大修士想要逆天而行?”

    “不……的確有人曾逆天而行?!?/br>
    傅眉本來做好了唇槍舌劍的準(zhǔn)備,卻只迎來這平和的一句。

    在傅眉狐疑的目光下,老人舉起手,指向那旋轉(zhuǎn)的星空。

    “有人曾逆天而行,遮蔽星空和命運?!?/br>
    “所以,我們也即將見證——時隔多少年后,命運將如何矯正這一切,讓天下回到原本的軌道之上?!?/br>
    “從來沒有真正的逆天而行。只有時候未到。等時候到了,命運才會顯露真容?!?/br>
    ……

    這個五月的夏日,有人在大陸中部的山中含糊其辭,有人在東南的海域中尋尋覓覓,有人乘坐飛舟、翱翔于長天之上。

    也有人活在凡間的城市里,活在與仙、道相隔萬里的紅塵里,被生活的困頓所圍繞。

    比如丁雙魚。

    這一天,當(dāng)丁雙魚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是黃昏。

    她雙眼迷離,望著從模糊到清晰的屋頂,遲鈍了好一會兒,終于發(fā)現(xiàn)是米白的燈火照亮了她的視野。

    她倏然清醒,猛地坐起來,急急地喊:“別浪費火油!”

    就想沖下床去吹滅蠟燭。

    剛急急忙忙跳下床,抬眼一看,丁雙魚就愣住了:原來桌上照明的并非用慣的火燭,而是一盞光芒柔和穩(wěn)定的明珠燈。這是西邊店鋪賣的上等貨,通常是給挑燈夜讀的學(xué)子用的,她還記得兩年前給阿錦買過一盞,作為生辰禮物。她甚至還記得價格:一兩銀子。

    難怪她覺得今夜的光格外柔美……阿錦?阿錦!阿錦說她要退學(xué)了!都是因為她這個不成器的娘!

    丁雙魚終于徹底想起了白天發(fā)生的事。

    這時候,丁舒錦也聽見了屋里的動靜。她直奔而來,一把推開門:“娘,你醒了……!”

    話才出口,便見她母親撲了上來,一個勁地將她往外推。

    “阿錦,你絕不能退學(xué)!你要上學(xué),要上學(xué)啊——你不可以一輩子待在這兒,不能困在這里,不能重走娘的老路!”

    “這世道,女子要是不能修煉,又沒有身家背景,是會被人欺負(fù)的……會被吃,吃得干干凈凈!你不能!”

    丁雙魚瘋了一樣地推搡自己的女兒。

    “去上學(xué),去上學(xué)——娘就是砸鍋賣鐵,就是賣了這條命,都要讓你上學(xué)……!”

    ——咚!

    有人在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力道真大,拍得她手下一軟,不由自主就放開了女兒,甚至一時半會兒悶著說不出話。

    剛才那發(fā)瘋似的嚎叫,自然也停了。

    丁雙魚怔怔地轉(zhuǎn)過頭,見到了一張臉。那是一張微黑的、普普通通的女人的臉。在這張臉上,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被燈火照亮。那眼睛閃著微微的怒氣,因為顯得更加明亮有力,像箭一樣釘住了丁雙魚的神魂,叫她動彈不得。

    “老板娘,你把舒錦嚇著了!”

    云乘月沉聲說:“你冷靜一些,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先別急著哭!”

    哭……?

    丁雙魚遲鈍地一抹臉,抹了一手的水。哦,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再看女兒,她那樣一個自幼乖巧聰慧的孩子,此時面色蒼白,惶急地看著她。燈籠晃動著,照出這孩子的手臂,上頭儼然是幾道紅紅的抓痕。

    丁雙魚怔怔地松了手。

    丁舒錦定了定神,試著握住母親的手,聲音微顫:“阿娘不要著急,云前輩說得對,事情沒有這樣糟糕……天無絕人之路,阿娘,我們還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