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53節(jié)
可忙歸忙,多點錢總是好的。她斥巨資(五文)買了街邊一袋飴糖,美滋滋地含在嘴里,只覺這就是天上也難尋的珍饈美味,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 太陽都還沒出,夜星還亮著,市井中的清晨卻已經(jīng)開始了。處處的店鋪都打開了房門,天空中不時有光亮和劍氣閃過,那都是早起修煉的修士們。 云乘月照例去取水點打了水,還遇見了劉娘子,跟她說了幾句話。最近她常常在取水時遇見劉娘子。這位家里是做捕快的,人給養(yǎng)得有些驕縱,說話沒遮沒攔的不好聽,但沒什么壞心思。 打了水,云乘月穿過滿街開始飄散的早餐香氣,快步走回去。她舔著嘴里最后一點甜滋滋的糖,正思考要不要再吃一塊,沒想剛轉(zhuǎn)過角,卻聽見一聲巨響。 “有家食鋪”門前,一只長凳被砸爛在地上。 凳子是老板娘砸的。她立在門口,滿面怒色、雙頰漲紅,身體氣得微微發(fā)抖,手里的搟面杖也給揮得虎虎生風。 另有一名矮個子男人,瘦條條的,正背著雙手,也不做聲,只一臉冷笑。 “滾!再纏著我閨女,我跟你拼了!老鱉三他爹的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你敢走過來一步試試,老娘定要捶你個大腦袋開花……” 滔滔不絕的市井辱罵從老板娘嘴里傾瀉而出。假如語言有實體,現(xiàn)在必定滿街瘡痍。 云乘月看得目瞪口呆,差點連嘴里的糖塊都掉下來,但還好她反應及時,馬上咽了下去,沒有浪費珍貴的糖果。 再看那挨罵的矮男人,他二十出頭,形容不美,但裹著頭巾、穿著藍黑色長袍,腰帶有繡花,別了一支尾部鑲白玉的毛筆,儼然是不差錢的模樣。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一個合格的伙計應該馬上沖上去。 于是云乘月立即上去,一手抱緊了裝水的瓦罐,一手從地上撈起一根長凳碎片,來到老板娘身邊,防止男人做出什么過激舉動。 不過她想多了。男人并無動手的打算。 他只瞇眼看著老板娘。 老板娘站在臺階上,宛如一頭須發(fā)怒張的老虎。四周圍觀的人也漸漸多了,不少人好像都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悄聲議論著什么。 然而,即便如此,那矮個子男人還是自有一種得勝的氣勢。他瞧著丁雙魚,好似一頭估量獵物的矮腳狼。 終于,等老板娘罵得氣喘吁吁、口干舌燥,不得已停下來時,他方才慢條斯理摞下一句:“丁雙魚,事不過三。給你臉你不要,之后無論發(fā)生什么,可都怪不了我了?!?/br> 說罷,揚長而去。 直到他消失在街角,老板娘才深吸一口氣。她面上仍帶著火星,眼里冒著煙氣,順手抄起一只茶壺,往嘴里澆了一口,便擱下茶壺,四面一拱手,嘴邊已經(jīng)切換成一個笑。 “打擾了打擾了,實在打擾街坊鄰居了。今天‘有家食鋪’茶水免費供應,鄰居們包容包容啊?!?/br> 她四下給出笑臉,很快便驅(qū)散了這大清早的熱鬧。 直到這時,一只腦袋也才怯生生地從后頭店鋪里探出來。剛才海星給嚇著了,縮在里屋不出聲,這會兒冒頭了也哭喪著個臉:“老板娘,我們不該得罪他的呀!” 老板娘當即沉下臉,啐了一口,抄起桌上的抹布就打了海星一下。 “你要是害怕,就滾去其他店!” 老板娘平時挺和善,可發(fā)起脾氣來真是可怕。海星不敢吭聲,只更加喪了臉,蔫巴巴地走開了。 云乘月去后廚把水倒進水缸,走出來才問:“老板娘,怎么回事?” 她問得平和。 老板娘盯著她。過了片刻,她的表情漸漸柔軟下來。她回頭望一望,見還沒有客人上門,便招招手,示意云乘月和她一起坐下來。 “餓不餓?來,把這點蝦餅吃了?!?/br> 碟子里的蝦餅已經(jīng)涼了。蝦是小蝦米,挨著一點貝rou,和面粉、糯米裹了同炸,涼了也香。 云乘月很順從,依言埋頭吃飯。她一邊細細地嚼,一邊又摸了兩顆糖出來,放在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一怔,不由露出點微笑:“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個小孩,還要貪你這點糖。” 云乘月道:“心情不好時,吃甜的能夠緩解?!?/br> 老板娘默然,而后拿起兩粒糖一起吃了。她用牙齒將糖咬得“咔咔”響。待糖咬盡了,她的話也開始了。 “這事說來話長。剛剛那人原本是這條街上的鄰居,姓賴,因為頭上長瘡,被叫成賴疙瘩。按他的說法,十三年前,他曾和我家閨女有過婚約……呸,那算什么婚約!” 憤憤過后,老板娘的語速變慢了一些,宛如回憶遲滯而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 賴疙瘩一家人,曾和丁雙魚一家人是鄰居。兩家同住在東邊這片窮地方,交情不錯,兩個男主人感情尤其好。 不過在丁雙魚看來,那都只是男人之間的酒rou交情,是浪費家里辛苦錢的行為。何況賴疙瘩一家愛占便宜,她一直不喜歡他們。 那年她懷著閨女,辛苦忐忑又懷著一絲憧憬,沒想到八個月大著肚子時,丈夫醉醺醺回來,大大咧咧地說和賴家定下約定,如果生下來的是個姑娘,就把姑娘嫁給他家十歲大的小子。 且不說賴疙瘩小時候就是個容貌不好、性格也不好的混小子,就算他樣樣都好,丁雙魚也絕不愿意讓孩子還沒出世就被許了人家!只有女人才知道“指腹為婚”這事對女人來說何其荒謬,難道女孩兒不是人,難道女孩兒天生該嫁人,難道女孩兒長大了沒有自己的想法?憑什么男人一句話就要決定她的人生! 看著丈夫那得意的蠢樣子,丁雙魚憤怒至極。 她忍到孩子出世,自己出了月子,轉(zhuǎn)頭就跟丈夫和離了。 那蠢男人還覺得委屈,嚷嚷什么自己辛苦賺錢養(yǎng)家,卻要被老婆拋棄——呸!他養(yǎng)個什么家!他出海捕魚,她丁雙魚難道不要天天擺個小攤做買賣?只憑他那點微薄收入,他們兩人早就餓死了!更何況她還要cao持家里,現(xiàn)下還受了懷孕生產(chǎn)的苦,這男人別說幫忙了,盡是拖后腿! 丁雙魚帶著孩子,走得頭也不回,給孩子寫戶籍時,她也想方設法讓孩子跟了自己姓。 然而事情卻沒完。 不久后,前夫出海時意外身死,一起沒了的還有賴家的男人。賴家的女人是個不做活兒的,拿上包裹就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家中十歲的賴小子成了孤兒。那就是賴疙瘩。 賴疙瘩雖然小,卻不知道受了誰的慫恿,或者是他自己琢磨的,總之他找上了丁雙魚的門,理直氣壯要她“履行婚約”,要她把自己當未來女婿,不僅現(xiàn)在應當撫養(yǎng)他,還該等閨女長大后,就把閨女嫁給他。 丁雙魚這市井中磋磨出的棱角,哪里受得這般胡話? 她當時就怒從心頭起,也不管好不好看,掄起掃帚便將賴疙瘩揍了出去。她還記得當時自己痛罵那混小子,罵他“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什么樣的無賴爹就生什么樣的無賴子”。 這梁子就這樣結(jié)下了。自此,賴疙瘩不去恨他那不靠譜的爹、不恨他那棄子而去的娘,獨獨恨上了丁雙魚母女,逢人便說她們的壞話,說她們“嫌貧愛富、不講誠信”。 一開始還好,沒人理他。賴疙瘩是個討人嫌的孩子,街坊鄰居同情他也有限,況且不少人與丁雙魚交情不錯,更站在她這一邊。 不成想,過了幾年,賴疙瘩竟然搭上了一個路過的修士,學了點讀書認字,就此展露出書法上的天賦。再過幾年,又聽說他正兒八經(jīng)觀想出了書文。 那一年,賴疙瘩十九歲。他又來找丁雙魚,說要娶她閨女,要“履行當年的婚約”。 聽到這里,云乘月忍不住驚訝,插話道:“可他不是比令媛大足足十歲?那一年令媛不過九歲罷?” “……令媛?噢,你說我閨女。”丁雙魚一愣之后方才明白,面露異色,頓了頓才道,“是的啊,那個時候我家阿錦才九歲。她叫丁舒錦,是后來先生改的名字,好聽吧?” 當時,賴疙瘩放話說要讓九歲的丁舒錦給他當妾,還要先定下這回事,等她滿了十六,按大梁律允許婚嫁,便過門。 正經(jīng)婚約都不行,還給他當妾?丁雙魚氣得恨不能當場殺了賴疙瘩。 幸好,丁舒錦自幼聰穎好學,八歲入學,很快就被公學的一位老師收成弟子。那位老師有些來歷,在羅城頗有地位,為人又好,很愛護學生。 那場鬧劇以賴疙瘩被老師怒斥一番,灰溜溜逃走而結(jié)束。 可前兩年,老師過世了。他雖然愛護丁舒錦,卻自有家屬,也有更親近的衣缽傳人,遺澤到不了丁舒錦身上。 而賴疙瘩反而搭上了城里商會,聽聞還與縣衙的人有關(guān)系,混得風生水起,得意得很。 這下,他就又纏了上來。 且每一次,他都親自上門,言必稱要讓丁舒錦做妾。一次不成,下次再來。 丁雙魚又憤怒又無奈,只能通過怒罵來昭示自己的態(tài)度。然而時日一久,就連街坊鄰居都轉(zhuǎn)了態(tài)度,說什么她太強勢、太咄咄逼人、太不講理,說她們母女對賴疙瘩背信棄義,現(xiàn)在人家飛黃騰達了,還肯讓丁舒錦做妾,是好人呢。 她從沒認過那婚約,怎么就背信棄義了?就因為當年前夫醉醺醺一句話,還是因為賴疙瘩今日混得人模狗樣? 但無論如何,丁雙魚下定決心,絕不遂了賴疙瘩的意。 “……還好我的阿錦有出息呢。她成績很好的,以后能去州學,肯定也能觀想書文,成為厲害的修士,比賴疙瘩響當當一百倍!” 丁雙魚以這樣一句滿是憧憬、樂觀的話語,作為結(jié)束。 然而,云乘月卻讀出了老板娘背后的擔憂:賴疙瘩如此偏執(zhí),一門心思認定她們?yōu)槌鹑耍軌蜓郾牨牽粗齻兊脙斔福?/br> 果然,這份擔憂很快就應驗了。 僅僅五天后,“有家食鋪”的三人發(fā)現(xiàn),他們再也買不到新鮮食材了。 第133章 人間(4) ◎生氣◎ 買不到的新鮮食材, 其實就是海鮮。 不僅是魚蝦,連最便宜的文蛤都買不到。那些拖著閃亮漁網(wǎng)的漁夫們,那些歸屬各大商鋪的船只們, 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拒絕賣給他們?nèi)魏魏ur。 不必說, 自然是賴疙瘩打的招呼。 羅城臨海,羅城的人們也慣于食用海味。沒了魚蝦蟹貝,怎么做得鮮甜的湯面、餛飩?連最便宜的蠔仔烙都是做不成的了!沒有這些,誰要來做他們的客人? 起初丁雙魚還充滿斗志, 恨聲說:“就不信他真有那等能耐, 竟教羅城上上下下都聽他的,他是天王老子不成!” 風風火火從城東跑到城北, 從城北跑到城西,從城西跑到城南,三人分頭行動, 將羅城跑了個遍, 結(jié)果是:沒有結(jié)果。 小的攤販里,若有誰不知情,笑呵呵打算做他們的買賣,旁邊一準有人將他們拉扯住,耳語幾句,攤販們頓時就變了臉色,遞出來的魚蝦也立刻收了回去。 大的店鋪不做及時交易,都按季簽單。三人一露面, 掌柜的眼皮子一抬, 接著就手一伸, 扔出三個字:“您請回?!?/br> 如此折騰了十來天, 三人硬是瘦了一大圈。 最后,連海星都含著淚,告辭了老板娘。 “老板娘,對不起你……可我還要養(yǎng)我爹,還要出人頭地的!” 便去了其他店鋪做工。他臨走時還回頭多看了兩眼云大貓,滿臉哀哀戚戚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丁雙魚站在門檻后頭“哈”了一聲:“沒良心的東西,就你小子還出人頭地!” 罵完這句,她卻低頭說:“大貓,你也走吧。我再沒用,也不能夠再連累你們!你有手有腳,說話做事又文雅,哪里去不得呢?!?/br> 云乘月坐在一旁臺階上,摸著兜里僅剩的三個銅板,擰著眉,有點發(fā)愁,卻搖頭:“我跟老板娘一起想辦法?!?/br> 坐在一旁的另一人冷笑一聲:“你能有什么辦法?” 云乘月瞥他一眼,露出個假笑:“莊小狗道友,你如果有什么不滿,就一起想想辦法。” 不錯,莊夜也在這里,因為他和云乘月都被濟貧館趕了出來。原因么,當然是“有家食鋪”十多天開不了張,云乘月拿不到工錢,濟貧館自然也不救濟兩個叮當響的窮光蛋。拿錢才能辦事,想來濟貧館也有濟貧館的規(guī)矩。 莊夜陰沉著臉坐在街邊,整個散發(fā)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可他外表如此寒酸、身材如此消瘦,幾乎和討飯的沒什么兩樣。 如果真的在他面前放一只破碗,說不定……罷了,何必白白結(jié)仇。云乘月不無遺憾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老板娘,我們換個營生做吧?!痹瞥嗽潞妥约嚎湛杖缫驳哪c胃斗爭了一下,才努力站起來。她克制著,讓自己別太想念形形色色的美食。 “之前綠豆湯不是賣得挺好?現(xiàn)在是盛夏,我們擺一個小攤,賣些路邊冰飲,也能掙錢?!彼参康嘏呐睦习迥锏募纾靶召嚨脑賲柡?,總歸還不能命令羅城所有鋪子吧?不讓賣海鮮,不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