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47節(jié)
“先別進來。”傅眉頭也不抬,說完這一局,口中又念念有詞不知道什么。 云乘月頓了頓:“您在做什么?” “別用尊稱,聽著叫人不耐煩。”傅眉抬頭瞪了她一眼,也順手完成了最后一筆。她丟開樹枝,抱著手臂來回走了兩圈,最后露出欣賞的表情,嘀咕了一句“還行,沒手生”。 傅眉這才招手:“來來?!?/br> 云乘月走過去:“傅眉,上次我落在這里的書……” “撕了?!备得嫉ǖ卣f,“沒了。” 云乘月:…… 她是有點惱火的。然而傅眉站在那里,看似平平無奇,周身氣息卻圓融嚴密,沒有絲毫縫隙;宛如風平浪靜的大海。這個人大可以隨心所欲,因為在她面前,其他人都只能由著她隨心所欲。 傅眉還笑著問:“給我?guī)У某缘哪???/br> 云乘月壓了壓火氣,到底沒壓住,有些生硬地回道:“帶了,但不想給?!?/br> 傅眉臉一沉:“你這是對我不滿?” 云乘月也冷道:“書是我好友借給我的,冒了風險?,F(xiàn)在丟了,雖然是我大意,但我也沒有那么寬容大度,對撕書的人言聽計從?!?/br> 咕嘟嘟—— 這是靈力在空中沸騰的聲音。 傅眉下巴微抬、眼神冰冷。她一動不動,周身靈力卻沸騰著,又像深不可測的海水開始慢慢旋轉(zhuǎn)。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定會教你?還是我一定不敢殺你?”傅眉嗤笑道,“二十年前,也沒人敢這么對我講話!” 云乘月沒說話。她眉心識海也在震動,以“生”字為中心,“光”、“夢”、“縛”、“刺”等文字旋轉(zhuǎn)著,如同排布某個陣法。理智上,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也知道面對大修士時應當?shù)兔柬樠邸?/br> 然而,同時,她也感覺到了道心的震動。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道心”,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篤定感:她的道心支撐著她,不準她低頭。 氣氛繃緊之時,倏然,傅眉一笑。 四周壓力為之一輕。 “我道你是生機大道,沒想到生機里還包含了很多的骨氣。虧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只要能活命便什么都不在乎的道!不過,我喜歡?!?/br> 她笑著一招手。 云乘月身上的空間錦囊當即飛了出去。她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干看著。 傅眉拿到錦囊,掂量一下,把刻了保鮮法陣的握在手中,另一個扔回給云乘月。再打開一看,傅眉當即眉開眼笑:“不錯不錯,都是我喜歡的。很好,你不錯,我消氣了。” 云乘月收回錦囊。她大部分東西都在這個錦囊里。她板著臉,說不出認輸?shù)脑?,卻又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便只能沉默地站著。 傅眉更笑起來。 “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她得意地說出幼稚的話,活像她自己就很成熟,“好啦,快過來坐下,我們來治一治你的瓶頸問題?!?/br> 僵持片刻,云乘月終究嘆了口氣。 她認命地走過去。 傅眉還在笑:“他們說你沒有‘煙火氣’,是么?可我瞧著,你現(xiàn)在心情生動得很,跟塵世間的每一個人都大差不差!” 云乘月嘟噥道:“我又不知道他們說的‘煙火氣’是什么?!?/br> “我知道。” 傅眉笑瞇瞇。 她伸手在云乘月肩上輕輕一拍。當她再次揚起手時,指間已經(jīng)挾了一封信——正是莊清曦寫的信。 云乘月略略一驚,忙道:“這是……” “我知道這是什么,我也知道你還沒看。甚至,我知道你為什么遲遲不看?!备得伎纯葱欧?,露出些許懷念之色,“既然不想看,那我就先保留這封信。等問題解決,我再把信還給你?!?/br> 云乘月愣了一會兒,有點生氣:“這是個人隱私!” “隱私?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你是書院的學生,怎么不明白?” “事無不可對人言,那也不是什么事都必須告訴別人!”云乘月發(fā)現(xiàn)這個傅眉特別容易讓人生氣,短時間內(nèi)就能搞得她心潮起伏。她覺出了一絲古怪,卻來不及細想——或者細想也沒用——只來得及伸手去搶。 傅眉哪里會讓她搶到。 她往后退了幾步,雙手一合十,手中的信件旋即消失不見。她神色正經(jīng)了些,說:“我還能幫你看看她寫了什么。當年舊事我也知情,如果她哪里有疏漏,我還能幫你糾正。還不謝謝我?唉,不必了,誰讓我就是這么個樂于助人的性格?!?/br> 傅眉自說自話得很快樂。 云乘月聽得一點都不快樂。她開始后悔,后悔自己矯情個什么勁,干嘛不在拿到信的第一時間就拆了。 然而來不及了。 她來不及拆信,甚至來不及再走出去。 她的腳下,這個傅眉剛剛畫好的法陣,亮了起來。每一條刻下的線條都變得暗紅,如血液靜靜流動。而從這“血液”之中,又生出荊棘一般的東西,頃刻把她束縛住。 不痛。但無法掙脫。還有某種旋渦般的吸力,在她身后展開。云乘月對這種力量不陌生,她曾在帝陵中感受過;那是空間打開的力量。 她猛地抬起眼。 透過血色靈光,她望見傅眉那清淡又銳意十足的面容。那個女人微笑著,樸素的衣衫獵獵抖動,隨著頭頂星空、山野夜色,為她增添了無數(shù)神秘。 “云乘月,你魂魄歸位的時間太短,修煉時間太短,在人世經(jīng)歷太少,修為卻進步太快,遇見的人也太多高高在上了!” 傅眉朗聲道:“一直待在這個環(huán)境里,你永遠找不到突破瓶頸的方法!” “萬卷書不如萬里路。知易行難,才更要知行合一。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剝奪你的身份、容貌、才能,我要你失去所有倚仗。你要當一個普通人?!?/br> 云乘月抬頭:“什么?怎么當普通人?你要怎么剝奪我的能力?!” 她心臟快速跳動,血液奔流。身體仿佛已經(jīng)提前預知到了失去,所以開始全力抵抗、拼命掙扎。 傅眉淡然地擺擺手。 血色靈光輕易將她的反抗壓下。吸力增大,空間震動。云乘月感覺得到,自己快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情知抗爭不了,她竭力壓下恐慌,掙扎問:“要到什么時候?我當普通人……要當?shù)绞裁磿r候?” 傅眉再次雙手合十。 “當?shù)侥阃黄频哪且惶欤侥忝靼椎哪且惶?。否則……” “……你就永遠當個普通人罷!” 血色靈光沖天而起。漫天虛假的星光旋轉(zhuǎn),接引法陣中的人離開。 傅眉抬著頭,望著那出口。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絲羨慕:那是出口,然而她能將人送出去,自己卻仍是這方天地的囚犯。 好在,時間應該快到了。 倏然,傅眉神情一動,流露一絲疑惑:“咦,等等……怎么法陣里多了個人?誰在那兒?” 在她的感知中,除了云乘月以外,書院里還有一個人突兀地被傳走了。好像是通過什么書文的聯(lián)系。 傅眉撓撓頭。 “不用擔心。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乘月能夠應付。” 在她身邊,有一道虛幻的人影出現(xiàn)。 白發(fā)蒼蒼、胡子飄飄的鬼仙,捋了捋自己如壽星公的雪白長眉。他也望著天空,望著那接引的光芒消失。 他感嘆道:“聰明反被聰明誤,看來飛魚衛(wèi)要跟著遭罪嘍?!?/br> 傅眉轉(zhuǎn)頭看他。 “王夫子?!彼V?,“您真不是幸災樂禍?” 老人沒有回答,只點點頭,笑容慈祥地回應:“傅家的猴子小妹?!?/br> 傅眉渾身一震,好似貓咪炸毛,氣憤道:“不要叫我猴子小妹!” 老人笑呵呵,如同望著淘氣孫輩:“你小時候很喜歡這個稱呼?!?/br> 傅眉怒道:“那也是小時候!” 片刻后,她別過了頭。 王夫子又慢悠悠地說:“張夫子想見你?!?/br> 傅眉冷冷道:“那就讓他想著?!?/br> 王夫子說:“他已經(jīng)想了二十年?!?/br> 傅眉道:“他還能再活十個二十年,可以想個夠?!?/br> 王夫子好笑地搖搖頭:“到底是傅眉?!?/br> 傅眉“哼”了一聲,又道:“王夫子,您真覺得云乘月就是……” 王夫子沒說話,只捋了捋胡子。 但傅眉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重新望向天空。她問:“那您說,她什么時候能做到?” 王夫子淡然道:“也許明天就可以,也許一輩子都不行。瓶頸正如窗戶紙,一捅就破,卻也可以無論如何捅不破。” 傅眉皺眉:“有那么復雜?意趣之道,最要緊在于明白自己所思所想。了解自己有那么難?” “是啊。活得越久,就越明白,人最難就是了解自己?!蓖醴蜃佑中π?,望向北方。 他頓了頓:“不過,乘月并非意趣之道的修繼承者。” 傅眉一愣,當即眉毛倒豎:“什么,她是法度之道的承繼者?那我們豈不是在幫助敵人!” “冷靜一些?!蓖醴蜃有呛?,“她兩個都不是?!?/br> 他輕輕瞇起眼睛。他已經(jīng)很老了,眼皮上的褶皺都像蒼老的山脈。原本目光還清澈銳利,可一旦瞇起眼睛,就連這唯一年輕的神采也被隱去。他已純粹是個老人。 然而,也只有這樣的時候,只有這樣主動讓視野略略模糊一些,他才能透過這模糊的現(xiàn)實,看見無數(shù)早已經(jīng)過的往事。他望著那些回憶,哪怕他知道,自己是鬼仙,是一點靈魂碎片,結(jié)合世人的執(zhí)念、供奉,再借助星星的力量,而塑造出的鬼仙;他不是真正的王道恒,所以那些記憶屬于王道恒,卻不真正屬于他。 他看見的只是別人的往事。他從不曾親自參與。 哪怕如此,他也仍然樂于將自己當成王道恒。他喜歡那些回憶。千年以來,那些被王道恒所珍視的回憶,也同樣被他珍視。 更何況…… 王夫子含著笑,一下下捋著自己的胡子。 “很久以前,古代的修士們從來不分什么意趣之道、法度之道。道,就是道。大道三千,殊途同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