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42節(jié)
今夜她走了太多路。以往還能用飛舟替代一部分路途,但宵禁出游,哪能大大咧咧飛? 真是一步步走過來的。要萬分小心,還得盡量快。久而久之,云乘月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汗?jié)裰厣溃忠驗榕掠|發(fā)法陣,而小范圍運轉(zhuǎn)靈力,不讓汗水滴落。 現(xiàn)在進了后山,法陣自動回避,她反而輕松一些。前路自開,她就沒必要再小心翼翼,也無需再浪費靈力。 夜晚的山野并不安靜。有風(fēng)聲,有蟲鳴,偶爾還有飛鳥掠羽之聲。沒有了人類,自然其實一樣熱鬧。 所以她走得還算愜意。 可時間一久,云乘月就覺得不對勁:她進后山的時間是后半夜,算來現(xiàn)在該是黎明,為什么天空依舊漆黑,只有星空運轉(zhuǎn)? 她抬起頭。根據(jù)星空的位置,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 看不出來。因為每一個時刻的星星都在。它們一同在空中閃爍,仿佛是無數(shù)的時間和無數(shù)的軌跡重疊在一起,將時空平面化地展開。 云乘月很快想到了。難道這里是永夜?而之所以星空被設(shè)計成這樣,恐怕是為了防止誰觀星測命吧? 觀星測命,是修士的基本功之一。不過大多數(shù)修士只能從星空中推算時間、天氣和大概的氣候,再厲害一些的,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關(guān)于自己的命運——那就是所謂的“命軌”。 但即便看得到命軌,也只能看到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預(yù)兆,具體怎么解讀,全靠個人推測——全靠猜。 就算讓被關(guān)押的人看到真正的星空又如何?只憑觀測星空,再強大的修士也做不了什么。否則,千年前的薛無晦就該算出自己的命運,或者算出別人的殺意。 真怪。 云乘月停下來。她回過頭,看了看來路。那條路已經(jīng)又被法陣掩蓋,一點都看不見了。 怪是怪,也只能往前走。 她又往嘴里塞了兩顆丹藥,暗自感嘆今天一夜真是走完了這輩子的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余生每一天都能躺著…… 但現(xiàn)實是還要繼續(xù)走。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看見了一點燈火。 燈火? 的確是燈火。一點燭光懸在窗戶里,四周黯淡的輪廓說明那是一間小木屋。 云乘月定了定神,走過去。 木屋很普通。而且沒人。出乎意料。 她先還謹慎地繞著屋子轉(zhuǎn)一圈,等確定了這屋子沒有什么不干凈的氣息,窗戶望進去也沒有人,她就小心地推開了房門。 屋里確實沒人。 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再加幾張空白的、邊角發(fā)黃的草紙,再一只裝著清水的碗映著殘燭,其余什么都沒有。 床上沒有被褥,只鋪著一點干草。她走到床邊,蹲下來,看見一點很細小的干草碎屑,藏在陰暗的縫隙中。 云乘月站起身,走出房屋。 她來到屋前,找了一處平地。椅子、桌子、筆墨……她從空間錦囊中依次拿出這些東西。還有幾本書,是陸瑩偷偷塞給她,說是跟雙錦一起借出來的。真是膽子大,也不怕被開除。 還有一座刻漏,用來在這個沒有日光的地方計時。尺寸很小,壺面卻還刻著連續(xù)的花紋,顯得很精致。這是薛無晦不知道哪兒淘來送她的。 再放上一只無影明珠燈(來自胡祥,買飛舟的贈品),云乘月開始靜靜地看書寫字。 法陣的痕跡消失了。山野熱鬧又清寂,頭頂?shù)男强論頂D而遙遠。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件事:讀書,寫字。 感覺像回到了最初的帝陵。她很快就沉浸下去,幾乎忘記自己所處何處,也幾乎忘記了時間流逝。 寫著寫著,她忽然心神一動。無緣無故,她想起了《云舟帖》。 怪了,她很久沒想起《云舟帖》了。自從在字帖中先后得到生、光二字,她就陷入了忙碌而跌宕起伏的旅程。加上《云舟帖》已經(jīng)在世人面前被“撕毀”,她也好久沒有拿出真本臨摹過了。 這個時候,為什么突然想起來了它? 她思索著。這時,她耳邊聽見鳥鳴啁啾,蟲聲漸響;山野似乎漸漸褪去清寂,正展露出內(nèi)在的生機。 生機……對了,“生”是她觀想的第一枚書文。生機之道,也是她一直使用的道路。 《云舟帖》是一副特殊的字帖。它蘊含了盎然生機,而且內(nèi)容神秘。觀看者必須達到一定境界,才能繼續(xù)閱讀。 云乘月現(xiàn)在是第三境的修為,可她之前曾回帝陵中翻了翻《云舟帖》,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只能看見“仲春之際,云舟飛渡”這兩句。當時她不明白原因,現(xiàn)在卻忽然思索,或許這也是她陷入瓶頸的反應(yīng)? 生機,也和她缺少的“煙火氣”有關(guān)? 那么,不如再寫一寫。 凝神,提筆,懸腕?!对浦厶肥乔昵皩懢偷恼痔?,古意盎然,結(jié)字工整的同時,又有筆墨絲縷相連,仿佛天女水袖輕輕一舞,端莊又不失靈動嫵媚。 確實很久沒寫了。又不能拿出字帖來看,便只能回憶。按理是她曾揣摩過很久的內(nèi)容,可提筆時竟覺得模糊,半晌落不下,連筆尖的墨都干了。只好又把筆尖浸入墨汁里揉按。 仲春之際…… 落筆之后,反復(fù)寫了很多遍。起先生硬,連字形都不大對,多寫幾遍就好很多。云乘月暗自慚愧,想她還覺得自己最近很勤奮、天天練字看書,可連最重要的字帖都忘了,這難道不是假勤奮? 一遍又一遍地寫。 漸漸地,她識海中的“生”字動了。這枚書文原本安安靜靜地待著,仿佛沉睡,這會兒蘇醒了,便自己飛了出來。 “光”字一直是它的小跟班,也趕緊跟著飛了出來。 它們落在她肩頭,又落在她的紙面。 玉清劍躺在她身邊,竟也如蒙召喚,微微顫動起來。 不知不覺,她腦海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副《云舟帖》的模樣,而且從模糊到越來越清晰。甚至,她隱隱覺得,原本被云霧籠罩的后面的字跡,也快要顯露真容…… “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br> 沒有任何預(yù)兆,一個聲音就這樣響起。在她身邊,從上落下。 云乘月腦海中的影像倏然消散。一剎那,她本能地執(zhí)劍躍起,劍尖對準聲音的方向。 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這兒呢?!?/br> 毫不在意的聲音再次響起。 云乘月猛一回頭,見有個人坐在本屬于她的位置上,正隨手翻看她的臨帖和書冊。 “你習(xí)的是《云舟帖》?” 那人看得仔細,點頭又微微搖頭。繼而她抬頭看來,說:“你在等我。你怎么知道這屋子有人住?” 這是個女人,大概四五十歲。她面容清秀,穿著樸素,氣質(zhì)樸實無華,目光平穩(wěn)如水,神態(tài)極其安詳。 顯然,她就是住在小木屋里的人,也很可能就是王院長希望她見的人。 云乘月剛才寫字太入神,險些把正事忘了。她被這位女性嚇了一跳,而且發(fā)現(xiàn),哪怕面對面,她依舊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 換言之,如果對方想殺她,只需要從背后一抹脖子,她一定死得滿心疑惑。 她定下神。 “我在等前輩。”她收起劍,大方承認,“進屋時,我看地上沾了點干草屑,想來是前輩獨自居住、不拘小節(jié),才會任由它飄落。” “嗯,我想也是。我不大愛管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家務(wù)事?!迸祟h首,神態(tài)依舊安詳,“你這個第三境的聰明小孩,是從哪兒來的?” 云乘月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出王道恒的名字。 女人卻像已經(jīng)明白。她打量她幾眼,微微一笑。 “我叫傅眉,你直接叫我名字,我不愛聽什么前輩后輩?!彼f,“你是莊幼薇的孩子?你叫什么?” 云乘月也不謙讓,點頭道:“好,傅眉。我母親后來改姓了宋,叫宋幼薇。至于我,我叫云乘月?!?/br> 傅眉不在意:“哦,她不想姓莊也很正常。她后來怎么了?嫁人生子,過得還好?” 云乘月道:“我生來是個傻子,三歲時母親就離開人世,并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br> 傅眉沉默了一下。 “可惜了。她原本很有希望晉升第五境洞真,人美心善,驕傲磊落。我曾希望她傳承我的劍法?!彼従彽?,“又一個被法度之道害了的天才?!?/br> 又一個……?大道之爭,果然無情。 云乘月暗道,傅眉認識她的母親,那算一算,宋幼薇二十年前離開書院,彼時傅眉還未被關(guān)押。二十年時間對修士而言并不長,當年學(xué)子應(yīng)該還有不少在書院,即便諱莫如深,也該有所表現(xiàn)??蓮乃恼{(diào)查來看,書院學(xué)子好像真的不知道這里有個人。 也不知道傅眉究竟犯過什么錯,才會被如此鄭重地關(guān)押。 傅眉又看看她,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她拿起一塊點心(云乘月放在那里的糯米紅豆糕),細細吃了咽了,又喝了口清水,滿足地嘆出一口氣。 接著,她收起笑容:“我之所以被關(guān)在這里,是因為二十年前,我在后山屠殺同門及師長百余人。血流滿山,骨rou飛濺,除我之外無人生還?!?/br> 云乘月一時說不出話。 這位神態(tài)安詳、舉止從容的女人……是個殺星?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筛得颊f得篤定自然,絕非兒戲。 半晌,她吐出一句:“為什么?” 傅眉仿佛就等著她問,笑吟吟道:“因為我想。我修意趣之道,若不能隨心所欲、劍隨心動,豈非成了法度之道那等廢物?” 云乘月想了想,鄭重道:“我不是很認可?!?/br> 傅眉笑道:“那我就殺了你罷。” 云乘月:…… 這算怎么回事?她在心中深吸一口氣。好吧,王院長讓她來后山見一個殺星,總不能是為了借刀殺人。 就是這話吧,不好接。她能說什么?說“我錯了”很諂媚也很對不起良心,說“要命一條”又著實口不對心——她不想死在這里,還有一只鬼和一只麒麟等她回去呢。 最后,她決定什么都不說。當沒聽到。烏龜嘛,擅長縮頭。 見她沒反應(yīng),傅眉撇撇嘴,覺得有點無趣。這么多年了她終于見到一個活人,怎么就不能有趣點?她遺憾地嘆了口氣。唉,莊幼薇……哦不,宋幼薇也這樣。有其母必有其女。 “開個玩笑。要想殺你,我就直接動手了?!?/br> 傅眉站起身,原地踱幾步:“你能進來這里,是王夫子叫你來的?” 云乘月道:“我算是自己尋來的?!?/br> 畢竟王夫子沒有直接指點她。 傅眉聽懂了,一哂:“堂堂明光書院,堂堂鬼仙,竟已忌憚白玉京至此?早知如此,這書院便配不上教我傅眉!” 云乘月繼續(xù)裝傻,只保持微笑。這前輩怎么回事,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大好接。 傅眉又踱了幾步。 “王夫子親自將我鎮(zhèn)壓在此,如今卻送個小輩進來,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指望我傳你劍法?難道我當年想傳給宋幼薇,現(xiàn)在就一定會傳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