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36節(jié)
“師弟……?” 莊夜一愣。對了,新生按照考試名次排行論輩,而云乘月是第一名,當然是他的師姐。 他不得不適應了一下這個稱呼,同時也用那雙充滿審視和懷疑的眼睛打量她。但無論怎么看,他都只看出對方的不耐、不悅,以及理直氣壯。沒有絲毫心虛。 “云道友誤會了。” 莊夜堅持了自己的稱呼,神情卻緩和了一些:“我奉命駐扎明光書院,負責監(jiān)督云道友行蹤,以防有哪個人偷偷違背約定,傳授云道友那些歪門邪道的意趣之說?!?/br> 他貌似誠懇:“其實,我們也是為了云道友前途著想?!?/br> 云乘月揚眉:“不讓我求學,還是為我好了?” “歪門邪道的東西,只會讓云道友誤入歧途?!鼻f夜咧咧嘴,仿佛一條獵犬露出獠牙,“但云道友還有另外的選擇?!?/br> “什么另外的選擇?”云乘月真是有點驚訝了。 莊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某個方向,笑道:“無論是我本人,還是負責看守歲星星祠的星官大人,都很樂意為云道友答疑解惑?!?/br> “任何有關法度之道的問題,我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是說——” 莊夜盯著她。 “還是說,云道友有學習其他什么東西的念頭,比如……不辭辛勞,來這見日峰頂找個什么人?” 這不就又回到了最初的質疑上面。 云乘月嘆了口氣。 她放下手,抱起玉清劍,神情變得懶洋洋的。 “莊師弟不愧是飛魚衛(wèi),看來我真瞞不過你。好吧,我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為什么不找你們學習?當然是因為——” 云乘月理直氣壯答道:“我沒有想到還能這樣?!?/br> 莊夜一怔:“什么?” 云乘月振振有詞:“你是我?guī)煹?,我哪想得到找你?至于歲星星祠,從我醒來那天開始,白玉京的人就日夜看守那里,禁止所有人靠近,我去的時候也被趕走了。你們擺出一副‘生人勿近們、近了就殺’的樣子,誰知道你們樂意教我?” 她說得理直氣壯。但凡說的是事實,她就能說得理直氣壯。 呃……聽上去竟然還有點道理?莊夜自己也遲疑起來,暗暗回想了一番,發(fā)現云乘月居然說得很對,京城竟從沒有人表示過可以教她。一時間,連他自己都有點犯嘀咕:不是說要爭取拉云乘月進入法度之道?怎么沒個人來當說客? 莊夜一遲疑,也就失去了剛才的咄咄逼人。 何況,云乘月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們真的愿意教我,好啊,莊師弟,我們可以就在這里講學論道,明天我就能去歲星星祠,找京城的星官求教?!?/br> 她說得很誠懇。因為她發(fā)現,這似乎真能行得通。法度總是要學的,先學了再說嘛,做人要懂得靈活變通。 莊夜就徹底無言。 他只能追問另一個問題:“所以云道友究竟來做什么?你每日固定在山海閣看書寫字,這是第一次中午就離開。” 莊夜果然一直跟蹤并監(jiān)督她。云乘月心想,那薛無晦肯定知道,可他居然都不提醒她,看來是真的忙……或者鐵了心不管她的修煉啦? 她吁出一口氣。 莊夜還一臉堅持地看著她。 雖然他還在追問,可不知不覺,兩人之間的氣氛已經松弛許多。云乘月便微笑起來。 “告訴莊師弟也無妨?!?/br> 她揚了揚左手,示意道。 “我最近修煉毫無成果,就想登山散散心,順便也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看信。”她說,無奈地笑笑,“莊師弟連這也要管?” 她手里拿的信,正是早上莊清曦遞給她的那一封。既然莊夜一直跟蹤她,他就肯定也清楚這封信的存在。 陽光與冷風之間,她手里米白色的信封不斷抖動。幸好這是莊清曦私人用的紙,名貴且堅韌;換了普通的紙張,早已被山頂的風撕碎。 莊夜一時無言,只審視地打量著她。 云乘月坦然以對,隨他怎么看。她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也不喜歡撒謊。所以她采取了她的老辦法:有選擇性地說真話。 她本來也打算看信,只是不是現在而已。 當初在浣花城中,這法子忽悠過了虞寄風那一關。而現在,莊夜也沒挑出什么疏漏。其實他本來也沒有任何依據,所有逼問都是詐她的方式。飛魚衛(wèi)的小小法子。 他點點頭,暫時信了,也徹底客氣起來。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云道友讀信了?!?/br> 他往后一退,整個人便消失無蹤。 云乘月望著空落落的樹林,心中嘆了口氣。她清楚,莊夜不是離開,只是隱藏起來繼續(xù)監(jiān)視她。她是第三境修為,莊夜是第四境。在修為比他低一個大境界的情況下,她很難捕捉到他的行蹤。 雖然暫時糊弄了過去,可該怎么擺脫莊夜?總不能一直這樣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站在崖邊,望著云海翻騰,又想起了自己最開始的目的。她靜靜站著,也靜靜觀察著。無論如何,莊夜總不能會讀心術,看穿她心中在想什么。 見日峰是書院的第二高高峰。從這里望出去,便能見天地壯闊、風云變幻。只是這風景固然蕩人心魄,倉促之間卻顯不出什么不同。 不過,“顯不出”本身也是一種信息。 薛無晦和王夫子,都只暗示她書院中有機緣可尋,并沒有說清楚那是什么機緣。 云乘月自己分析下來,覺得機緣無非就是物或人。 如果是物,又逃不過天材地寶、人工寶物兩種。若是天材地寶,多少會影響周圍的環(huán)境,比如山勢、水勢、植被、動物活動,等等。但現在看來,書院的山水雖然清秀,卻并無特別之處。 為了驗證這個推論,她還鄭重地找出了一副木頭與金屬結合制作的望遠鏡(購自胡祥),趁著云霧散開的時刻,仔仔細細觀察書院地形。 她基本能確定,這里不適合生長天材地寶。想想也對,如果書院遍布靈物,恐怕早就成為眾多修士的劫掠目標。財帛動人心,天材地寶動修士心;動心,就敢冒生命危險。 “云道友在找什么?不是說要看信,為什么沒有動作,卻反而用‘千里目’查探四周?!?/br> 莊夜冷不丁就問出聲。他只有聲音,不見人影,但那有若實質的目光卻帶來冰冷的壓力。 云乘月皺眉。她剛才想得太入神,都忘了還有這個人。 “被人盯著,我什么做事的心情都沒了?!彼龥]有轉頭,說得很認真,因為這是大實話,“莊師弟,你知不知道‘如芒在背’是什么意思?就是我現在的感受?!?/br> 莊夜便不作聲了。大概他也能理解這種心情。 云乘月卻有些驚訝,莊夜竟然還算講道理,沒有不管不顧上來搶奪她的望遠鏡?她原本都做好了這個準備。看來,白玉京雖然設下了歲星之宴,對她卻還抱有期望。 或許這是一個周旋的機會。 她記下這一點,重新轉動望遠鏡,繼續(xù)觀察書院地形。這副望遠鏡外表樸素,其實很好用;通過書文的疊加,她能很輕松地調整鏡頭,將景物放大或縮小。胡祥做的東西還真好用。 剛才她排除了天材地寶的可能性,現在再考慮人造寶物,也就是通常說的法器。 不同于天材地寶,法器之中,只有極其龐大復雜的造物才會呼應四周環(huán)境,比如薛無晦的帝陵就和環(huán)境呼應,所以懂得風水的人才能確定帝陵的大概位置。 但書院的山水劃分清晰、陰陽分明,自有一股坦蕩氣勢,幾乎不可能藏什么龐大的法器。 這樣說,她要找的機緣應該是一樣細巧的法器,類似“鎮(zhèn)山河”……等等,那是什么? 云乘月剛要收起望遠鏡,卻忽然察覺有什么不對。剛剛一瞬,她好像看見了什么金色的光? 她放大了景物,凝視著正前方。那是……對了,那是后山的方向?,F在是下午,她面向的是山陰;目之所及,是冬日特有的蕭瑟綠意。 除了比周圍的山峰更矮、更平,植物更茂盛,她什么都沒看見。 剛才的金光是她看錯了?說不定只是陽光晃了她的眼。 云乘月又看了看,才遲疑著放下望遠鏡。她原本打算先探查北面山峰,之后再搜查后山,但現在是否應該先查一查后山的狀況? 后山有什么呢? 她回憶了片刻,卻發(fā)現,后山的信息幾近于無。書院七峰,其余六座都各有各的用途,連見日峰都能算“雖無人煙卻風景獨好”。唯獨這后山,好像沒聽說有什么用。 哪怕修個試煉地呢? 也或許是什么秘密的藏寶地? 云乘月來了興趣。修士的心血來潮,就好比空xue來風,都是未必無因。說不準她的機緣就在后山。 那就決定了:先仔細搜尋后山。 她正想得入神,背后卻陰陰飄來一句。 “云道友?!?/br> 莊夜那陰魂不散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云乘月略略一驚,眉心都跳了幾跳。 “……莊師弟是覺得叫著我好玩么?” 她有些不快,回頭就小小懟了一句。 空無一人的山頂上,莊夜的聲音回蕩著:“太陽快要落山了。” ……什么? 云乘月一怔。 她再一回頭,才見落日熔金,云上全是金黃的光芒;頭頂的天空顯出冷藍色,逼得日光寸寸后退。在初綻的星空下方,夕陽溫暖柔和得近乎軟弱,仿佛一個繁華卻無力保護自己的遙遠國度。 是日落。 真是傍晚了。 她一摸臉頰,才發(fā)覺皮膚早就被吹得冰涼。院服上刻的書文,也頂不住幾個時辰的山頂冷風。 她竟然思索了這么久? 她恍然想,難道這叫“入定”?那倒是好事??伤⑽床煊X修為的進步。 只是單純地想得太出神。 她也才發(fā)覺,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姿勢,身體都有點僵硬。她揉了揉脖子,又伸了個懶腰。 無論如何,太陽落山了,人就該回家了……哦,還要先吃飯。先吃飯,再回家;這是書院的規(guī)定。要快點離開,這里沒有傳送陣,又不能飛,修士的雙腿也要走上好一會兒。要是過了宵禁,就要吃頓罰了。 或許是站得太久,云乘月轉身時還有些恍惚,腦子里轉過好一些散漫的念頭。 日落,吃飯,回家……為什么太陽落山就要回家?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修士原本不必遵循這樣的法則。 她又莫名想起一句詩,“帶月荷鋤歸”,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情景?應該不是,因為她沒有鋤頭,也不需要耕地。她是修士,她不需要耕地種稻種菜,她根本不用擔心生計;她只需要修煉。 帶月荷鋤歸,下一句是什么,上一句又是什么。這首詩講了一件什么事?她努力想了一會兒,很想記起來這句詩的前因后果。努力了好一會兒,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 像之前的很多事一樣,什么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