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129節(jié)
——他唯獨能感覺到她。 哪怕是猙獰翻出的傷口血rou,當他的手指劃過,他也能感受到它們具體如何受損、如何跳動。這些細微的感受喚醒了他更多記憶,他不禁想,她受傷時必定很疼。 有什么細微的、埋在深淵中的事情露出了神秘的獠牙……不太對。 他的直覺在預警,于是他直起身,想要離開。他發(fā)呆已經(jīng)夠久了。無意義的事,沒必要做。 想是如此想,實際上,他卻仍舊盯著她,還吐出一句話。 “傻子……疼死你算了?!?/br> 被神鬼異族的攻擊擊中會有多疼,千年前他就已經(jīng)再了解不過。 “為自己也就罷了,居然為了護住那個女騙子……” 某種沒來由的澀意,還有紛亂而沉郁的心緒,在他心頭盤旋。這種亂不同于亡靈的怨戾,而更像蒙了輕紗,又讓他無端想起千年前一場霧雨中的桃花,那時好像人們愛唱,桃之夭夭如何如何。 “云乘月?!?/br> 他垂著手,又看了一會兒,也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帝王再一次伸出手。 他的指尖蒼白,這一次,也沒有沾染任何東西。他不是為了上藥,而只是,只是……他說不上來。他現(xiàn)在是動作的主導者,但他盯著這一幕,又恍惚像個不明所以的局外人。 他看著自己的指尖,輕輕落在她脊背中心。 到這時,她背上的藥已經(jīng)吸收得差不多了,傷口也好了很多:發(fā)黑的部分成了略深的粉紅色。深深淺淺的粉色交錯著,像雪白的背上開出一朵巨大而奇異的花。 但這朵“花”有溫度,有骨骼的形狀…… 生命的溫度,還有……還有什么?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在意識里屏住呼吸,手指不覺輕輕顫動了一下,卻還是一點點順著她的脊椎往下,緩緩勾勒她骨骼的形狀。 順著她背部柔滑的曲線,他的手指滑落到她腰窩最低的一點。他停了下來,指尖卻顫得更明顯了一點。 他在做什么?他開始惱怒,而且這種惱怒指向自己。但他一時無法讓那只僵硬的手移開……他可能出了某種問題,薛無晦冷靜地判斷,也許是亡靈的軀體還有他不能理解的謎題。 “唔……” 卻也恰恰在這個時候,一直安靜的云乘月突然扭動起來,本來乖乖放在枕頭上的手臂也動來動去,手指屈起來,掙扎著想去撓自己的背。 極為罕見地,他嚇了一跳。 “……別動!” 他被燙了一下似地,剛才還僵硬不聽話的手,猛一下就縮了回來。旋即,他猶豫了一下,看她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他不得不——至少他自己這么認為——重新伸手,而且是兩只手一起,按住她的胳膊。 “你這是做什么?”他低聲呵責,“傷口快好了,你別碰。” “癢……” 她醒了,睫毛顫動著,眼簾都睜開了小半。但這醒只是半醒,因為透過濃郁的睫毛,她眼神迷離,與她清醒時大不相同。 薛無晦按著她,聽見自己聲音冷酷而嚴厲:“不行,別動?!?/br> 但她不聽。他只能收緊手,更用力。 一旦被迫按住她,他就不得不察覺到她胳膊纖細而有力,掙扎時薄薄的肌rou都貼在他手掌里,并且很快將肢體上的溫度傳遞了過來。 古怪的僵硬……再一次代替了他的意識,控制住了他的手。 云乘月顯然更清醒過來。她眼里水汽似的迷蒙消失了,微微笑著的唇角變得圓圓的——她倉促地打了個呵欠。 她試圖起身,又一邊扭頭,可惜因為雙臂都被他鉗制,她只能繼續(xù)趴在榻上。 “真的好癢……你別按著我!”她掙扎得更厲害,連聲音都收縮起來,像嗓子都在癢,還癢得很著急,“讓我撓一下……就一下就一下行不行!” 癢比痛更要命。云乘月顯然有點煩躁了。 薛無晦卻很堅持地按住她,還按得更用力了一些。 “這種藥很有效,但傷口快愈合時會很癢?!彼Z氣極其冷漠,堅硬得毫無空隙,“忍一忍,很快就好?!?/br> “唔……!” 她并不是很任性的人。聽他這么說,她也就咬住了嘴唇,沉默地試圖忍耐。 但癢哪里是好忍的?幾個呼吸時間,她整個軀體拱起來,又反過來往上折,試圖用皮膚的牽拉來代替抓撓,緩解一些癢意。 薛無晦沒辦法,干脆一只手抓住她兩個手腕,另一手按住她的腰,不準她動。 “……別動。”他的聲音終于還是被身體傳染,也暴露了僵硬,帶上了狼狽的低聲下氣,“很快就好……你再忍忍?!?/br> “我覺得都過了很久了……!” 云乘月還在抓狂,又深呼吸一下,開始賣可憐:“就一下,就一下……你幫我撓一下也行,不不不撓,輕輕戳幾下好不好?” 她的聲音聽上去都快哭了。 薛無晦一時躊躇。是真哭還是假哭?她有時候也很會演戲。 但她掙扎得越來越激烈,他顧不上思考真假,只能笨拙地說:“好了,真的很快了……我在幫你撓了,好些了么?” 實則他當然沒有,只是哄她的。 “……你騙我!” 但她也敏銳地察覺出了這個騙局。喘了口氣,她還想說什么,忽然身體的動作又停了停。 “你……你手再往上點。”她遲疑道,又催促,“快點,往上!” 薛無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右手按在她腰上,往上的話,就是…… 這是她自己說的——他說服了自己,又成功地讓手掌上移,掌心貼合她溫暖的肌膚。 “這樣……?”他試著問。 她悶了一會兒,長長出了口氣:“再往上一點……左邊一點,嗯,對,停一下?!?/br> “右邊右邊……斜上方!” “靠中間……過了,再回去點!” 她的聲音舒展了一些。 他竟然也跟著略松了口氣。 在遙遠而冗長的記憶里,除了顛沛流離的少年時期,他還沒被人這么頤指氣使過。然而,當年他被人趾高氣揚地使喚,心里只覺得羞辱,現(xiàn)在不得不對她言聽計從,他卻…… 若非他是亡靈,他恐怕都要滿頭大汗了——意識到這個念頭時,他忽然愣住。 某種細微的、被刻意忽視的了悟閃電般地躥過他的腦海,令他險些渾身戰(zhàn)栗。 但他忍住了。 他忍住了。而且想通過后,他本來僵硬無措的身體反而放松下來,連神態(tài)也更歸于冷然與沉默。 過了不長的時間,云乘月長長出了口氣。 “……好了。” 她的聲音松弛下來,重新變得懶洋洋的:“你的手很冷,能讓那種鉆進骨頭的癢好受很多……謝了?!?/br> 薛無晦動作略一停頓,松開她,直起身。 他轉(zhuǎn)身想走,卻又飛快回了一次頭。驚鴻一瞥中,他看見她脊背變?yōu)橐黄┌?,只留下很淡的紅痕。柔和而分明的曲線起伏著,每一寸肌膚都溫暖光潔。 他垂下眼。 到他再一拂袖,她的衣裙重新整整齊齊地出現(xiàn)在她身上。 “現(xiàn)在應該可以抓了?太好了……學到了,以后如果我要嚴刑訊問誰,就癢死他!” 她全無所覺,還忙著看顧自己的背,報復性地使勁撓。 薛無晦沒說什么。 他走到一邊,再也不看她,開始整理桌上那堆亂糟糟的資料。他動作很穩(wěn),心中對接下來要做什么也很有條理。 “你在做什么?” 她不撓了,但也沒動,而是懶洋洋地坐在榻上。他感覺到她的目光投過來,落在他身上,如有重量。 “你可以再睡一會兒?!彼f,“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送你出去?!?/br> “好?!?/br> 她基本沒有猶豫,就應了下來,聲音里帶著松散的笑意。 很快,她再一次睡了過去。到底是累了,傷也沒好全。 薛無晦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收起了所有心思,但過了好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目光始終凝在書冊上的幾個字上。 ——棲魂傀儡。 這是千年前的一種禁術(shù),隨葬于他陵寢之中。只要收集好稀罕的材料,就能嘗試以特定手法煉制傀儡。 厲害的棲魂傀儡,能讓死靈附身后,行動與活人無異,只是仍舊缺乏活人會有的一切知覺。 他原本只打算隨手試試,成固欣然,敗也無所謂。傀儡畢竟是傀儡,他追求的遠非如此。 但,現(xiàn)在…… 不,這肯定是帝后契約的作用。 即便不是契約,他總歸留存著正常男人的記憶,日日夜夜和一個姑娘待在一起,心思浮動也很正?!?/br> 又或者這根本是亡靈之身出了什么問題…… ——啪。 薛無晦丟開書冊。 不知不覺,他吐出一句話。 “還是盡力些罷。” 帝王抬起手,漆黑大袖垂落,掩住他大半張蒼白的面容。 半晌,一聲輕微的嘆息在黑暗中沉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