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注意到，這渾身素凈的小姑娘，唯獨手腕上戴了一樣裝飾品。那是一根鮮艷的紅繩，上頭綴了一個小小的護(hù)身符。護(hù)身符上寫了“辟邪”二字。

    這護(hù)身符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

    云乘月多盯了兩眼，才說：“我來看碑文?！?/br>
    “就看碑文？”姑娘怔了怔，看看旁邊的八角亭，“啊，那你一定是司天監(jiān)的人……旁人沒有要事，很難這么隨隨便便就進(jìn)來?！?/br>
    她臉上多了幾分尊敬。

    云乘月走過去，往水井中看了一眼。井水還是那么幽涼，靜靜勾勒出一塊藍(lán)天，也勾勒出她的影子。

    “可以問問你剛才在做什么嗎？”她扭頭看向姑娘，“歲星之眼……原來本來就能扔?xùn)|西嗎？”

    姑娘又一愣，困惑地說：“你不知道？你不是司天監(jiān)的人？”

    云乘月說：“不太算，而且我是新來的?！?/br>
    “哦……”姑娘將信將疑，但出于對星祠守衛(wèi)的信任，她只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釋道，“平常的時候，歲星之眼自然不能隨意使用。但在祭祀和舉行驅(qū)邪儀式的時候，就會采摘蘭芷，洗凈、祭拜，再扔進(jìn)井中?！?/br>
    “這樣一來，歲星網(wǎng)的力量就會垂落，驅(qū)散妖邪?！?/br>
    姑娘抿唇一笑，很有點輕松：“我現(xiàn)在就好多了。”

    云乘月問：“那如果扔了其他東西進(jìn)去呢？”

    姑娘奇怪地看她一眼，理所當(dāng)然道：“歲星之眼靈力強(qiáng)大，什么東西扔下去都會被凈化。如果有人想破壞歲星之眼，可是打錯主意了?！?/br>
    小姑娘還挺警惕地告誡了她一句。

    和盧大人說的一樣。云乘月暗忖，也對，歲星之眼什么防護(hù)都沒有，坦坦蕩蕩放在院子里，自然有底氣。薛無晦多半也知情，所以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的是“扔龜甲”本身，而不是別的事。

    “咳咳……”

    小姑娘掩唇咳嗽了一陣，蒼白的臉浮現(xiàn)倦容。

    她捂唇時，手腕上的辟邪符一晃一晃。云乘月一眨眼，仿佛看見有什么黑影從她身上浮現(xiàn)，又流水一般往那護(hù)身符而去——或者說，是被吸過去了。

    “等等——！”

    來不及解釋，她猛地抓住了姑娘的手腕。她左手抱著兔子，右手先是一抓，再食指、中指并攏，往辟邪符上一點。無需教導(dǎo)，她仿佛天生就知道該這樣做。

    “你在做什……？！”

    咄——！

    空氣中，仿佛綻開了奇妙的爆裂聲。

    一團(tuán)半凝固的黑色液體，被云乘月的手指挾著，生生從那枚護(hù)身符里被拔了出來！它宛如一塊流動的樹根，千絲萬縷的黑影連在姑娘的身體里，猙獰而不情愿地被拽出！

    “啊……！”

    姑娘一聲驚呼。

    但云乘月已經(jīng)抓住了那個東西。她拎著黑影，眉心生機(jī)書文躍動，送出一股蓬勃生機(jī)，通過她的指尖狠狠拍向黑影！

    唳——！

    是只有云乘月聽得見的尖叫。

    黑影重重一顫，頃刻間凝聚為一個巨大的“祀”字，一瞬又化為虛影、煙消云散！

    果然又是這枚書文之影。

    云乘月收回手。雖然一擊得中，但這枚書文之影比徐小姐身上的又強(qiáng)力不少，她體內(nèi)靈力幾乎消耗一空。

    可惜……看來，今天是沒力氣研究碑文了。

    體內(nèi)的神秘書文似乎也明白這點，蔫蔫地縮了起來。

    云乘月問姑娘：“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那姑娘傻傻地看著她。她雖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身上陡然輕松的感覺，卻不會騙人。

    “你，你……”

    她又活動了一下四肢，甚至原地跳了跳，更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她張口結(jié)舌，半晌只嘆出一聲：“你好厲害！我哥哥、我叔叔、我老師，全都解決不了，連城外的大命師給的護(hù)身符，都只是讓我清醒過來，剛剛祭拜過歲星之眼，也沒這么立竿見影……”

    她看看云乘月被冪籬遮掩的面容，又看看她懷里的兔子。

    “你……難道是兔子仙女？！”

    云乘月：……？

    她低頭看看兔子。黑兔小薛雙耳垂落，也威嚴(yán)地盯著她。

    “……這倒不是?！?/br>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興奮起來：“我要好好回報你！你想要什么，錢、寶物、天材地寶？”

    云乘月伸出手，手掌攤開：“可以啊，回頭送我住的地方。你再說一聲謝謝，然后把那枚辟邪符給我就行?！?/br>
    “謝謝你！”姑娘說，看看手腕，又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摘下護(hù)身符。

    云乘月收起護(hù)身符，又問：“具體給這枚護(hù)身符的是誰？”

    姑娘回憶了一下：“這是叔叔給我的。他說，是花重金從城外通天觀的封氏命師那里求到的。我原本昏迷，戴上這護(hù)身符才醒過來?！?/br>
    “好?！?/br>
    云乘月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祭祀碑，決定明天再來。之前聽薛無晦說，她現(xiàn)在最好不要用補(bǔ)充靈力的藥物，等修為至少第一境了再用。

    既然靈力用完了，她就打算回去了。

    云乘月往外走。

    那姑娘跟了上來。她確實已經(jīng)恢復(fù)了，臉色雖然還白，卻有精力問東問西：“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怎么就進(jìn)司天監(jiān)了？”

    “你叫什么，住哪里？我還是覺得應(yīng)該付你報酬?！?/br>
    云乘月瞄了她一眼：“我？你確定你想知道？”

    她倒是已經(jīng)猜出這位姑娘的身份了。

    姑娘不明所以，卻高高興興點頭：“嗯！”

    星祠不大，她們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

    云乘月走下臺階，看了看那群下人，側(cè)頭看看一臉天真的小姑娘。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我姓云，暫時住井水街云府。聶小姐如果一定要送我錢，肯定知道該送到哪里?！?/br>
    她慢悠悠說完，下了臺階，往人流熙攘的街上走去，留一個回不過神的聶小姐在身后，傻傻地看著她。

    ——?。?！她、她是？！你你你……！啊啊啊?。?！

    聶小姐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太過失態(tài)，但那混合了驚嚇、憤怒、茫然的神情，卻長久地定格在她臉上。

    她呆呆地看了那個背影半天。

    半晌，她喃喃道：“我還沒看見她臉呢……真有那么好看嗎？”

    旁邊的婢女扶著她，很欣慰地發(fā)現(xiàn)小姐已經(jīng)恢復(fù)了活力，這才有心思問：“小姐不是討厭云二小姐么？”

    “是！”聶小姐回過神，很堅定地回了一句，卻又立即放低了聲音，“但是，就是因為討厭，才更想看！”

    她又糾結(jié)了一會兒。

    “可，可是……我現(xiàn)在到底是該討厭，還是該如何??？”聶小姐皺著眉，很快下了決定，“我要去找阿容。阿容如果堅持討厭，我也堅持，欠的人情用銀子解決就行！”

    阿容就是云三小姐的小名。

    此時，正在浣花書院里奮筆疾書的云三小姐，突然打了個噴嚏。

    她捏了捏鼻子，茫然地看了看窗外，視線又回到面前的課表、老師評價上來。她望著自己歪歪扭扭的字，頭疼地磨了磨牙：可惡的云二！就會使喚她！

    云三小姐在心里暗罵，一邊繼續(xù)奮筆疾書，不敢怠慢一個字。

    ……

    云乘月回到云府，睡了一覺，又吃了些東西。

    生機(jī)書文在她眉心蘊養(yǎng)，不僅滋潤她的軀體，也令丹田處的靈力漸漸恢復(fù)。

    云乘月又專心練了一個多時辰的字，見薛無晦還沒回來，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她拿出通訊玉簡，聯(lián)系盧大人：【盧大人……】

    她將遇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又問：【您見過封氏命師嗎？您說的死靈，有沒有可能和這一位有關(guān)？】

    盧大人隔了一會兒才回：【我昨日去見封氏命師，并未發(fā)現(xiàn)異樣。封氏一脈傳承千年，連白玉京中都多有倚重，令其定期占卜天下命運。若無鐵證，不要輕言猜疑?！?/br>
    盧大人昨天見了，沒發(fā)現(xiàn)異樣啊……

    云乘月收起玉簡，琢磨了一會兒。她記得薛無晦說過，熒惑星官是洞真境后期，盧大人比之差一些，卻也是洞真境后期的修士。

    以熒惑星官的地位來看，盧大人必定也是一方大能。他說沒有異樣，應(yīng)該是靠得住的。

    所以，那枚護(hù)身符真的只是辟邪，只不過效用沒有這么立竿見影？

    昨日，昨日……

    云乘月坐了很久。為了思考更順暢，她又去泡了個澡，險些再順便打個盹兒。

    黑兔子小薛被她放在一邊，轉(zhuǎn)了個身，靜靜地面壁思過。

    不然還是直接問吧。她想。有契約在，薛無晦不會說謊。不過，萬一他跑了怎么辦？上次他就一溜煙跑了，她都還沒想好怎么反應(yīng)。

    唉——云乘月無聲嘆了口氣，把腦袋埋進(jìn)水里，有點苦惱。

    房里吹來一陣?yán)滹L(fēng)。

    云乘月猛一下抬頭：“不準(zhǔn)過來！”

    冷風(fēng)僵了僵，一點一點后退。

    云乘月爬起來，胡亂收拾了一下，再按了一下浴桶上的“收”字，不要的水就被自動回收。她再用棉布裹住頭發(fā)，隱隱一個“風(fēng)”字亮起，溫度適宜的熱風(fēng)就烘干了她頭發(fā)上的水漬。

    “小薛！”

    云乘月抱著兔子，推開了房門。

    越接近冬天，白晝就越短。這時夕陽都快盡了。沒有月亮。滿月之后，月亮?xí)霈F(xiàn)得越來越晚。

    院里草木寂靜，風(fēng)吹過時“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