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128節(jié)
兩邊的鸞儀衛(wèi)同時豎起耳朵。 良久,鴻光沙啞地冷笑一聲:“公主?!?/br> 大長公主一手按住胸口,搖搖欲墜。 她有時會在夢里見到她的丈夫,見到那座尚且繁華的慕府。那時她似乎還正值青年,還是無憂無慮的皇帝之女,懷陽公主。 她在夢里穿過慕府層層疊疊的回廊,丈夫抱著襁褓中的女兒朝她快步走來,欣喜地喊她懷陽。而廊柱后,有時還會探出一個小小的身體,聲音甜潤地喚她嬸母。 那是她丈夫的侄子,慕玄光。 慕玄光的父親本來是這一代的嫡長子,妻子出身名門,生下慕玄光后夫妻二人離京赴任,卻在路上感染了風(fēng)寒,最終雙雙殞命。慕玄光自幼養(yǎng)在老夫人院子里,是懷陽公主看著長到五歲的。對于年紀輕輕嫁入慕家的懷陽公主來說,和她的半個孩子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只是這個幼小的孩子,在懷陽公主入宮密告慕家私通南朝時,就已經(jīng)隨慕家滿門被一同處死了。 “真的是你?!睉殃柎箝L公主喃喃。 她認真注視著鴻光的臉,漸漸和記憶里那張幼小的面容完全重疊。這個孩子這么多年來幾乎是用標尺比著一點點長大的,懷陽大長公主甚至都不需要多看第二眼,就能清晰地認出這孩子。 但很快,她的面色又變得蒼白起來:“你……” 你什么呢?大長公主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只顫巍巍地擠出一句:“你到了哪里去……妙儀她是你的堂妹……” 鴻光嘲諷地一笑:“公主,我是罪臣之后,滿門抄斬,您說我會去哪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至于堂妹?!兵櫣獾?,“罪臣之后,怎么會與高高在上的盛儀郡主有血親之誼呢?倒是公主還記得我,這才是令我詫異的事?!?/br> 他突然微笑起來,說不出的詭譎動人:“公主,您午夜夢醒的時候,曾經(jīng)想起過慕家嗎?” “想什么?!?/br> 大長公主驚訝地回過頭,只見盛儀郡主從轉(zhuǎn)角處轉(zhuǎn)了出來,她揚起下巴快步走來,冷聲道:“我母親為什么要想起慕家,想你們這群通敵叛國、罪無可赦的孽畜嗎?” 她走到近前,一把挽住大長公主的手臂,目光淡淡從柵欄內(nèi)掠過,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目下無塵的高傲。 從聽到盛儀郡主的聲音起,牢房內(nèi)的鴻光仿佛定在了原地,直到這一刻,他才慢慢轉(zhuǎn)過眼,看向盛儀郡主,哂然道:“郡主看到我,不覺得惡心嗎?” “惡心?”盛儀郡主微微揚起眉梢。 鴻光笑了起來,他的面色還帶著因受審失血而致的蒼白,但那笑容中又帶了幾分異樣的惡意:“畢竟,我們是同宗同族同姓的堂兄妹?!?/br> 盛儀郡主眉梢動都沒動,厭惡地把鴻光的原話還給了他:“你一個罪無可赦的罪臣之子,也配和本郡主談血親之誼?” 這種厭惡比起鴻光方才話中的嘲諷,殺傷力大了簡直十倍。盛儀郡主甚至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不愿分給他,只攏住大長公主:“娘,我們走吧。” 大長公主不言,她抬起眼,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鴻光。 “慕家待你不薄?!?/br> 大長公主還未說話,盛儀郡主先一步冷笑出聲:“你倒是說說,這天下有哪一家敢薄待帝女?” 她終于蹙起了眉,看著她曾經(jīng)寵愛過的、執(zhí)迷不悟的這個男人,淡淡道:“你如果該怨恨,也該去怨你的父祖,他們勾結(jié)敵國的時候,可沒有考慮過子孫的死活?!?/br> 大長公主抬手,止住了女兒的話。 她看著自己曾經(jīng)撫養(yǎng)過的孩子,平靜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慕氏通敵叛國,禍患無窮,與其禍及大晉七州的百姓,倒不如舍棄慕氏一族去承擔(dān)他們的罪過。 大長公主從來都不后悔。 “走吧?!彼龑ε畠赫f。 盛儀郡主挽著母親的臂膀,毫不留戀地轉(zhuǎn)過頭去。 鴻光坐在牢房的地面上,隱隱聽見盛儀郡主母女的足音遠去。 良久,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自嘲的、絕望的神情。 . 與此同時,明湘正在李德音的陪伴下,在北司中四處游蕩。 雖然為了搪塞鄧誨,明湘對外暫時卸下了主掌鸞儀衛(wèi)的權(quán)力。但對鸞儀衛(wèi)來說,一切事務(wù)依舊由明湘決斷,和從前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走到奏錄司附近時,李德音提起她有一個同胞meimei,十分聰明伶俐,雖然不及她過目不忘,也是難得的機靈。這孩子同樣不想待在家里等著嫁人,父母一開始不同意,但見大女兒在鸞儀衛(wèi)里如魚得水,還自己找了個如意郎君,既不耽誤婚嫁,自己又快活,就有些松口。 李德音急著推銷meimei:“郡主要是開恩,我meimei隨時都能過來,她聰明又聽話,寫得一手好文章,不要俸祿也行,做最低的書吏也行?!?/br> 明湘被她逗笑了:“不要俸祿,你meimei來這里圖什么呢?” 李德音說她meimei已經(jīng)快及笄了,按家鄉(xiāng)那邊的規(guī)矩,該定親了,過不了兩年就要嫁人,但這孩子很羨慕j(luò)iejie,不想匆匆出閣成婚,想來京城找jiejie。父母一開始不同意小女兒也學(xué)著jiejie遠走,耐不住小女兒死纏,已經(jīng)松動了口風(fēng)。 李德音繼續(xù)賣力游說明湘:“我們家的底子郡主知道,我meimei別的可能不行,干點書吏的活是絕對沒問題的?!?/br> 明湘點頭道:“你去跟澤英司說一聲就是了,也用不著做書吏,澤英司考核一下,該是什么等級就是什么等級,還用得著找我?” 李德音欣喜道:“多謝郡主?!倍笥纸忉專骸敖鼇睇[儀衛(wèi)收得很緊,正在嚴格篩查,我怕暫時不收人了,與其讓統(tǒng)領(lǐng)為難?!?/br> “還不如讓本郡主為難,是吧?!?/br> 李德音笑起來。 明湘不是個輕易對下發(fā)作的人,所以李德音在她面前并不拘束,笑道:“最近事多,奏錄司人手也緊張,對了郡主——”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章四小姐現(xiàn)在在做什么?她在奏錄司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想求郡主一個恩典留在這里,怎么后來沒有音訊了?” 明湘愣了愣。 她太忙了,已經(jīng)許久沒有想起章懷璧,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梅醞。 梅醞會意,小聲說:“郡主‘稱病’的那段時間,章四小姐求見過幾次,都被奴婢打發(fā)走了?!?/br> 明湘揉了揉眉心:“下次她再求見,就帶進來?!?/br> 梅醞應(yīng)聲。 明湘也只有這一小會功夫能抽出來,若不是想著盛儀郡主,她連這片刻的時間都不想浪費在出宮上。因此見盛儀郡主扶著大長公主出來,就和她們一起離開了北司。 永樂郡主的馬車往宮中去,盛儀郡主則陪母親回公主府——自從知道清溪小筑中的幕僚也有問題,大長公主算是嚇住了,不許女兒再往清溪小筑去,如果不是盛儀郡主一力阻攔,她甚至要把清溪小筑里的男人全部發(fā)賣掉。 阻攔歸阻攔,盛儀郡主也實在沒有心情再過去了,她索性就留在京城中,陪母親一起住在公主府里。 二人的馬車即將分道揚鑣之際,盛儀郡主突然從車里探出頭來,喊她:“阿湘!” “嗯?”明湘揭開車簾,疑惑地看向她。 盛儀郡主欲言又止,突然道:“阿湘,我想……” 她停頓了一下,又搖頭:“算啦,沒事?!?/br> 明湘滿頭霧水,卻沒有追問——盛儀郡主不想說自有她的道理,明湘不喜歡追問別人。 “我回去了?!笔x郡主向她告別,“宮宴那晚見面!” 明湘也朝她擺擺手,放下車簾,馬車朝著皇宮的方向駛?cè)チ恕?/br> 這一路并不平順。 行至半途,馬車忽的慢了下來,緊接著車壁上篤篤敲響,隨行護送的鸞儀衛(wèi)低聲道:“郡主,前面出事了?!?/br> 明湘正閉著雙目養(yǎng)神,聞聲睜開眼,沉聲問:“何事?” 前方開路的鸞儀衛(wèi)說:“前方興德街出現(xiàn)一匹驚馬,連續(xù)沖撞了三輛馬車,致使兩輛馬車翻倒,人都摔出來了,滿地是血,現(xiàn)在驚馬已經(jīng)被斬殺,但馬車和傷者還未拉走,請問郡主要不要改道而行?!?/br> 明湘隱隱覺得有些古怪:“驚馬?” 據(jù)她所知,采蓮司家大業(yè)大,各種稀奇古怪的手段也多,很有些花樣。鴻光落網(wǎng)后,曾經(jīng)供出他為了接近盛儀郡主及完成任務(wù),制造過幾起驚馬事故,乃是用特殊的藥物再加一點采蓮司獨門訓(xùn)馬的技巧,對外看不出什么痕跡。 鸞儀衛(wèi)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點頭:“郡主英明,屬下以為,郡主回宮途經(jīng)興德街,此處正巧發(fā)生驚馬事故,十分可疑,還是改道避開為好?!?/br> “那就改道?!泵飨嫖⒁凰妓鳎芸炷枚ㄖ饕?。 她一向惜命,出門帶了許多鸞儀衛(wèi)護衛(wèi)在側(cè),侍女也是梅醞而非琳瑯,既然碰見疑似的危險,斷然沒有迎上去的道理。 明湘改道走了長安街,這里是高門望族聚集之地,守衛(wèi)格外森嚴,從長安街轉(zhuǎn)上朱雀大道,一路到宮門前,倒是一路坦途,沒再遇上什么事端。 回到福寧殿里,明湘也沒時間再休息。她簡單地洗漱更衣,問清楚皇帝還在文德殿和內(nèi)閣閣臣議事,自己翻閱奏折看了一會,把桓悅沒處理的事務(wù)用朱筆寫了貼在奏折上,漸漸困倦起來,倚在椅中睡了過去。 睡了不知多久,明湘醒過來,只覺得身下一片柔軟,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從書桌前移動到了床榻上。梅醞過來給她端茶,說:“皇上半個時辰前來了,把郡主抱到床上,又走了?!?/br> 明湘困的厲害,就著梅醞的手喝了兩口茶,又睡了一會,再度醒來時,迷迷糊糊抬手往身側(cè)一摸,仍舊是空空蕩蕩。她擁著被子坐起身來,看了看時辰,發(fā)覺已經(jīng)是亥時末,再過一刻鐘就到子時了,揚聲喚梅醞過來。 “皇上呢?”明湘半含困倦地問,“還在和閣臣議事?” 梅醞搖頭:“皇上到慈寧宮去了。” “慈寧宮?” 梅醞說皇帝來把明湘抱到床榻上那一會,本來都要洗漱歇下了,然而這時候喻九匆匆忙忙過來,稟報了一些話,皇帝立刻帶了人往慈寧宮去了。 “知道是什么事嗎?”明湘問。 梅醞搖頭:“慈寧宮整個圍起來了,奴婢派人過去看,喻和和喻九都跟著皇上進了慈寧宮,其他宮人不敢松口。” 明湘沒生氣,梅醞自己過去肯定能問出來,但是她一直是守在明湘身邊寸步不離的,不過去才是對的。她擁著被子醒了醒神:“給我更衣,我們?nèi)タ纯??!?/br> 梅醞猶豫:“外面下起雪來了,特別冷?!?/br> “慈寧宮肯定出事了?!泵飨嬲f,“衡思平時連多看慈寧宮一眼都嫌煩,你看自從梁善出了事之后,他去慈寧宮請過幾次安?大半夜過去,事情一定不小?!?/br> 梅醞勸不住,只好取了大氅來,大氅還是桓悅的,格外長,把明湘從頭罩到腳,整個嚴嚴實實包裹住,又備下手爐,傳來轎子,才服侍明湘出門登轎往慈寧宮去了。 殿外雪花飛揚,在宮燈的照耀下,雪白的雪片鍍上了一層淡金色,在階下已經(jīng)堆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會發(fā)出輕微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冷風(fēng)撲面而來,凍得人想打哆嗦。 好在轎子里暖和,等到了慈寧宮,明湘下轎,果然見慈寧宮內(nèi)外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居然還是禁衛(wèi),帶隊的是皇帝心腹,禁衛(wèi)的程統(tǒng)領(lǐng)。 見明湘下轎,程統(tǒng)領(lǐng)過來行禮。他不敢怠慢,一邊命人進去通傳,一邊請明湘在轎子里等一等免得凍著,但嘴卻緊的像是蚌殼,一個字也不肯泄露。 明湘早習(xí)慣了他這份謹慎,也不追問,不多久喻九匆匆出來,行禮道:“郡主請隨奴才來?!?/br> 雪太大了,不住往傘下飄,饒是喻九舉著大傘,腦門上也沾了不少雪片化成的水,肩頭更是顯出了潮濕,他索性收了傘帶明湘往檐下走,分明已經(jīng)有了一段距離,但在亮如白晝的燈火照耀下,明湘依舊看見慈寧宮正院的幾棵樹下都被翻起了一個個新鮮的土坑,雪花在其中只堆積了薄薄一層,仿佛剛挖好沒多久。 “出什么事了?”明湘問。 喻九明顯得了皇帝的吩咐,也不隱瞞,直接低聲說:“從慈寧宮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扎著針的巫蠱娃娃。” 明湘心頭一緊,她身后的梅醞更驚訝,當即‘啊’的一聲低呼。 不怪梅醞失態(tài),實在是巫蠱這東西,乃是歷朝歷代皇宮中最大的忌諱。凡是沾上的,輕則全家上路,重則株連九族,哪怕是太子沾上巫蠱的名頭,他自己連帶著母族也留不下半條性命,因此像是明湘這樣自幼長在宮里的人,幾乎聞之變色絕口不提。 明湘到底是明湘,梅醞尚在驚呼,她已經(jīng)連個頓都沒打,直接問出了最要緊的兩個問題:“寫的是誰的生辰八字?埋巫蠱的是誰?” 喻九苦笑一聲:“回郡主,埋巫蠱的……是太后?!?/br> 梅醞這次倒沒叫出聲,但明湘感覺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