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79節(jié)
太后長久地活在昭賢皇后柳燕然的陰影之下,做皇后時處處不及對方,做太后還要受柳燕然的親孫兒掣肘。她平等厭惡每一個和柳燕然有關的存在,而柳黛就是這樣一個從頭到腳都和柳燕然關系密切的人。 柳黛傾身拜倒。 她其實是很緊張的,幸好數(shù)月來女官的教誨終于讓她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她俯身拜倒,恭請?zhí)篪P體安康。 然而這么一行禮,頓時暴露出來她最大的短板——禮數(shù)。 柳黛的動作一板一眼,無錯,但死板至極,殿中無一不是自幼熟習禮儀有如吃飯喝水般自然的夫人小姐,當即就有人露出了諷笑來。 太后唇角微微露出一絲諷刺。 這是多少年的漫長歲月,連先帝在她心中的記憶都模糊了。但她依然記得,第一次拜見柳皇后時,鳳椅上氣度斐然端麗威嚴的女子。 她似乎從來不會犯錯,似乎天生就該為后位而生。 柳燕然這樣完美的皇后,后人卻是這副上不得臺面的模樣嗎? 太后狀似不經(jīng)意地瞥了侄女梁淑一眼,梁淑立刻起身,笑微微地迎過去:“郡主和我坐吧?!?/br> 梁淑和大長公主一左一右分坐太后身側,柳黛不識得她,也能猜出這是太后家中親眷。 這一下子就超出了她的應付能力,情急之下略帶恐慌地朝明湘張望。 郡主和王妃的禮服同屬石青色,柳黛張皇失措的眼神剎那間讓明湘微微恍神。在梁淑伸手去挽弘嘉郡主之前,她已經(jīng)先一步出了聲:“表妹過來?!?/br> 剎那間柳黛如蒙大赦,連忙側身避開梁淑的手,情急之下回了她一個倉促的笑意,匆忙趕到明湘座椅邊。 琳瑯已經(jīng)命人加了一張椅子,柳黛連忙坐下。 這一系列動作其實是極不合適的,充分暴露出臨時抱佛腳不可取,柳黛的禮儀依舊學得一塌糊涂。 然而原本縈繞在殿中的那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的、諷刺譏嘲的氣氛已經(jīng)消失了。 因為明湘正微笑著問:“表妹著急了嗎,怎么不現(xiàn)在將禮獻上?” 柳黛戰(zhàn)戰(zhàn)兢兢,迎著明湘含笑而鼓勵的眼神,終于眼一閉心一橫,說出了事先演練好的臺詞。 她微微垂首,似是有些含羞,實際上純屬出于對提起桓悅的恐懼:“我身家微薄,哪里拿得出足以敬奉太后娘娘的貴重寶物呢?幸而皇上恩典,說我的壽禮便由內庫一并出了。” 弘嘉郡主的壽禮由皇帝內庫出,因此現(xiàn)在她當然拿不出來。 問題是,皇帝為什么不能事先將壽禮送給群玉宮,非要自己一并代替弘嘉郡主拿出來? 一片寂然的靜默中,明湘溫和地拍了拍柳黛的手背,仿佛極其親昵的模樣:“皇上當真是思慮周全?!?/br> 這句話仿佛一根引燃氣氛的導火索,剎那間殿內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人人交口稱贊:“是呢,皇上圣明燭照?!薄昂爰慰ぶ髡媸怯懈V??!薄翱ぶ鬟^謙了?!?/br> 成國公夫人同樣交口附和,同時在袖底不聲不響地捏了一把女兒,示意她控制情緒。 滿堂歡笑中,氣氛底色卻隱隱透著古怪。直到太后面上細微的紋路展開,姍姍來遲的懷陽大長公主母女舉步入殿,殿內的人聲才稍稍平息。 梁淑自從滿臉通紅退回席位上后,就一直沒出聲。太后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只聽殿外太監(jiān)的聲音再度響起:“圣駕到——” 瞬時間,殿內齊齊拜倒一片,年輕秀美的帝王舉步踏入門檻,抬手一拂袍袖,動作輕快而自然:“皇祖母鳳體安康?!?/br> “免禮?!彼┝艘谎鄣顑劝莸沟谋娙?,輕飄飄道。 太后的笑容總算比剛才真摯了一點,看樣子是花了全身上下積攢出來的所有演技:“皇上來了,快坐快坐?!?/br> “這是孫兒的一點心意?!?/br> 都不必桓悅吩咐,喻九朝前一步,開始大聲宣讀禮單。殿外庭院中文德殿的宮人魚貫而入,數(shù)個朱漆木箱源源不斷抬入庭中。 這份禮單果然出手大方,總算將太后被明湘落了的面子找回來一半。于是她笑容更加真摯了些,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宣讀禮單的喻九話鋒一轉,開始朗讀:“弘嘉郡主敬奉……” 太后:“……” 柳燕然的族女嗎? 她不甘心地又瞥了一眼坐在明湘身側的柳黛。 若是葉家、朱家的女兒也就罷了,可這個柳家旁支真是處處都不如淑娘,她憑什么? 福容大長公主一看太后神色閃爍,就知道母親怕是又想偏了,立刻在她耳邊輕喚一聲:“母后!” “皇姐。” 禮單宣讀完畢的那一刻,皇帝已經(jīng)笑吟吟轉過了頭。目光所及之處,正是三位郡主并坐的那一席——盛儀郡主來得晚,也一并在明湘身邊坐了。 “朕聽得殿中好熱鬧,皇姐在說什么呢?” 他旁若無人地、笑吟吟地問。 往日如此,眾人只會暗自感嘆皇帝與永樂郡主姐弟情深,然而這一次,不少人暗自猜測,他看的到底是哪位郡主。 成國公夫人端坐不動,斜瞥了一眼神色黯然的女兒,心中暗嘆。 女兒只知道個大概,她卻全然明白,皇上縱然要立弘嘉郡主,那也是為了制衡朝局。弘嘉郡主贏在她有個好姓氏,和一個滿門沒了的家族,這是天要亡我非戰(zhàn)之罪,并不是朱華輸給她了。 皇帝對這個找回來不久的郡主真有什么感情嗎?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他看得多半還是湘平……哦不,記錯了,是永樂郡主。 她聰明一世,偏偏女兒心里裝得只有情愛,半點看不懂大局。 成國公夫人倒寧可女兒是一心沖著富貴權勢,偏偏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兒,深知她愛慕圣上已久,絕不是能輕易動搖的,這才是最難辦的。 明湘抬眼,不閃不避,亦笑吟吟道:“說起皇上——早知道我備給皇祖母的壽禮,也從皇上內庫里出了?!?/br> 在旁人聽來,這話多少帶了些調笑。 桓悅哈哈笑起來:“皇姐若要,我整個內庫都可以拿去?!?/br> 他從進來時起一句話都沒看過弘嘉郡主,對明湘的態(tài)度更是比對柳黛親近了千倍萬倍。然而眾人對此再沒多想,絲毫不以為奇,頂多就是少見多怪地在心里感嘆幾句:皇上和永樂郡主真是姐弟情深。 他又轉向太后,玩笑道:“皇祖母,孫兒前來,怕是要跟皇祖母借個人——孫兒有些事要和皇姐商量,請皇祖母開個恩典?!?/br> 太后當然不可能拒絕,假模假樣地慈愛道:“哀家就知道你們姐弟倆感情最好,去吧去吧,哀家這里不缺人陪著?!?/br> 明湘正要起身,一左一右兩只手同時拽住了她的袖子。 左邊是盛儀郡主:帶我走,這里太無聊了! 右邊是哀懇的柳黛:郡主我怕! “……” 明湘一左一右提溜著兩個掛件,跟桓悅一同堂而皇之地離開了慈寧宮的大門。 第86章 “我怎么敢呢?” 離開慈寧宮的宮門后, 明湘迅速掙脫了一左一右的束縛。 盛儀郡主和柳黛緊緊貼著她,生怕走得慢了一步就被太后留下,讓明湘總有一種自己被挾制押送的錯覺。 桓悅一直走在她們前面, 此刻停下腳步, 轉頭先對盛儀郡主點了點頭,然后轉向明湘:“皇姐和我走走?” 明湘點頭:“好?!?/br> 桓悅對柳黛的態(tài)度就冷淡多了,全然只剩下皇帝的威儀:“宮宴后回群玉宮去,無詔不得出?!?/br> 柳黛如蒙大赦, 拜倒應是。 對她來說,待在群玉宮里不能出來不算什么,桓悅才是真正可怕的那個。 盛儀郡主遲疑地看了看柳黛,看了看桓悅,又看了看明湘,一時被桓悅的態(tài)度弄得摸不著頭腦。 在她心里, 桓悅還是很熱衷于表現(xiàn)出一幅溫和的神態(tài)的, 否則盛儀郡主也不會長久覺得他很好說話。 最開始在慈寧宮中, 盛儀郡主隱約覺得皇帝可能真的有意立弘嘉郡主為后。但現(xiàn)下看桓悅這冷淡的態(tài)度,她又深感迷茫。 盛儀郡主下意識看向明湘, 試圖從她那里找到答案。 然而明湘沒能給出任何提示,因為桓悅已經(jīng)一手虛虛環(huán)在明湘背后,迫不及待半推半拉地把明湘帶走了。 大群宮人浩浩蕩蕩跟在背后, 轉瞬間此處的人去了大半, 莫名其妙生出些冷清感。 “……” 盛儀郡主轉向柳黛,朝她露出友好的笑容:“柳meimei,我姓慕, 慕妙儀, 先帝恩典賜封郡主, 封號盛儀?!?/br> 柳黛低聲道:“我知道。” 盛儀郡主一頓,旋即微笑:“我聽阿湘提起過你?!?/br> 柳黛急匆匆點頭:“盛儀郡主,我……皇上命我回群玉宮去,我就先走了?!?/br> 還不等盛儀郡主開口,她已經(jīng)轉頭快步離去,步伐快而倉促,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盛儀郡主愣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青盈臉色都變了,惱怒道:“弘嘉郡主太過無禮,這是不把我們郡主看在眼里嗎?” 她怒氣沖沖看向盛儀郡主:“郡主,咱們該告訴大長公主!” 盛儀郡主被她叫的醒過神來,蹙起眉頭:“好了青盈,不要多生事端。” 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弘嘉郡主的模樣不像是避諱她,倒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只是她無心探究弘嘉郡主的心思,盛儀郡主和柳黛搭話,其實并不是為了下注,也不是為了討好。以她母親懷陽大長公主當年立下的功勞,無論誰當皇帝皇后,盛儀郡主都別有一番超然的地位在。她只是單純好奇心重,很想看看傳聞中有望后位的弘嘉郡主是個什么模樣。 柳黛逃命一般地逃走了,盛儀郡主也覺得無趣,蹙了蹙眉道:“罷了,我們走。” “等等?”盛儀郡主走了兩步,終于后知后覺站住了腳,“皇上把阿湘帶走了,我往哪里去?” 盛儀郡主在御花園中百無聊賴地流浪時,桓悅和明湘已經(jīng)繞過御花園中的小徑,一路來到了福寧殿前。 七月天熱,明湘額間已經(jīng)浮起了一層薄汗,她正迫不及待要進殿去,桓悅突然腳步一頓,拉住明湘,然后囑咐喻九:“命人把殿內冰盆全都撤下去,打開窗子散一散涼風。” 殿前內侍頓時迅速行動起來,桓悅挽了明湘,道:“皇姐別急,我們先在廊下站一站,等殿內涼風散盡再進去。” 明湘冬天怕寒,夏天怕熱,已經(jīng)熱的受不了了,聞言大為震驚:“沒了冰盆,殿內和蒸籠有什么區(qū)別?” 桓悅解釋:“我問過李老太醫(yī)了,皇姐如今正在調養(yǎng),絕對不能受寒,再養(yǎng)兩個月才能用冰?!?/br> 明湘毫不客氣地揭穿了他:“再養(yǎng)兩個月,那就入秋了,也沒必要再用冰盆。” 桓悅卻很堅定:“皇姐忍一忍,當心病倒了,我陪你一同熬著。” 明湘按了按眉心,問:“李老太醫(yī)是不是沒告訴過你,人是會中暑的?” 桓悅一愣,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