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鐘疏突然開口：“郡主?！?/br>
    盛儀郡主一個激靈：“??？”

    鐘疏的睫毛動了動，盛儀郡主一剎那之間，幾乎以為鐘疏要抬眼看她。

    然而沒有，鐘疏慢慢道：“請郡主保重玉體，若傷口再度開裂，即使用再好的傷藥，也無法根除疤痕，墜馬沒有傷到經(jīng)絡骨骼已經(jīng)是萬幸，經(jīng)不起傷上加傷了?！?/br>
    盛儀郡主遲鈍地點頭：“哦?！?/br>
    鐘疏提筆寫了一張藥方，旋即又從醫(yī)箱中拿出一只玉瓶：“這是云芩膏，請郡主仍舊如同上次一般用著，直到傷愈為止?！?/br>
    盛儀郡主遲鈍點頭：“哦?！?/br>
    明湘站在屏風前面，恨不得過去搖一搖盛儀郡主，把她方才面對丹陽縣主的伶牙俐齒搖出來。

    鐘疏已經(jīng)寫完了藥方和云芩膏的用法，放下筆要告退。盛儀郡主總算反應過來：“天寒，你喝杯茶再走?！?/br>
    明湘嘆了口氣，捂住了臉。

    “不必了?！辩娛璧?，“多謝郡主盛意，微臣先告退了?！?/br>
    他最后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尷尬的靜寂里，青盈進來，低聲道：“郡主，容公子的侍從過來問……”

    話才起了個頭盛儀郡主就明白青盈要說什么，她此刻無論如何也沒心情去安撫旁人了，淡淡道：“醫(yī)官不是已經(jīng)看過了嗎？缺什么藥就開庫房拿。”

    青盈轉(zhuǎn)頭出去傳達了盛儀郡主的意思，再轉(zhuǎn)進來滿臉尷尬，低聲道：“好幾位公子聽說郡主受了傷，都想來侍奉郡主湯藥。”

    盛儀郡主冷聲道：“叫他們?nèi)蓟厝?，老實待著！?/br>
    面對翻臉無情的盛儀郡主，只有明湘輕咳一聲開口道：“你說那個容歡撲過來護住了你？”

    盛儀郡主：“是啊，我?guī)Я巳齻€人過去，只有他反應最快，又敢舍身救我，所以才想著讓太醫(yī)給他也看看……誰知來得是鐘疏。”

    明湘點頭道：“倒是忠心，該賞?！?/br>
    許久沒說話的桓悅插口道：“你今年剛開年腿傷就沒好過，還都是因馬而起，是不是今年和馬沖克？”

    盛儀郡主一愣，明湘也一愣，旋即道：“有道理，明日請欽天監(jiān)給你算一算？”

    盛儀郡主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好?！?/br>
    .

    容歡躺在床上，侍從從外進來，有些失望地道：“公子，太醫(yī)沒來，不過郡主說過了，不管什么藥，但凡缺了，只管開庫房去取?！?/br>
    “太醫(yī)沒來嗎？”容歡一怔。

    他招手叫侍從過來，細細問盛儀郡主的言語態(tài)度，因為牽動傷口，面色和唇色都白的毫無血色。

    “奇怪?！笔虖耐讼轮螅輾g輕聲道，“盛儀郡主的態(tài)度怎么突然變了?！?/br>
    他自忖還是很了解這位驕縱高貴的郡主的，她脾氣雖然驕縱，但一旦討了她歡心，是不啻于對人好的。明明盛儀郡主對他的舍身救護很是感動，許諾要讓太醫(yī)來給他看看，怎么突然變了？

    “您也太冒險了。”留在室內(nèi)的侍從小聲道。

    這個侍從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下屬暗探。看見容歡肩頭手臂都是傷，后怕不已：“您真是委屈了?！?/br>
    “沒什么委屈?！比輾g淡淡道，“討好盛儀郡主，本來就是潛伏計劃的一部分。”

    盛儀郡主身份尊貴且特殊，很多不易打聽的消息，對于盛儀郡主而言都只是日常閑話。她的戒心又不深，容歡套話也更方便，行動也更安全。

    然而清溪小筑中的人，名義上都是盛儀郡主的‘幕僚’，一無品級二無名分，想要常常從盛儀郡主那里打探消息，就必須維持住盛儀郡主的寵愛。

    盛儀郡主身邊新人換舊人，倘若不做些什么，很快容歡就會失去打探消息的途徑。而據(jù)他所知，南北局勢愈發(fā)嚴峻，遲早會有一戰(zhàn)。在這種情況下，暗探必須打探到足夠多的消息，才能使南朝獲得更多的喘息之機。

    比起很多暗探而言，容歡的潛伏已經(jīng)安全且自在很多。與之相比，冒險設計一場驚馬救人根本不算兇險。

    他閉上眼，淡淡道：“明日再去派人探探盛儀郡主態(tài)度。”

    侍從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然而第二日午后，容歡正坐在榻邊由醫(yī)官換藥，只見一個年紀較小的侍從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公子，公子不好了！外面來了護衛(wèi)?！?/br>
    容歡剎那間以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他心弦一緊，攥緊手指和聲問：“怎么了？”

    盛儀郡主身邊的侍女青盈邁步而入，先頷首為禮，才道：“容歡公子屬馬是嗎？”

    容歡一愣，點頭道：“是。”

    青盈臉上掛起了不好意思但堅定的笑容：“欽天監(jiān)算過，郡主今年和馬沖撞，屬馬的人也不行，清溪小筑中屬馬的幾位公子，暫且都不能出院門，以免妨礙郡主運勢?！?/br>
    容歡：“……？”

    青盈接著道：“公子救護郡主有功，一應份例都是頂尖的，只是不能出門、不能見郡主而已，公子不要驚慌。”

    作者有話說：

    采蓮司的優(yōu)秀暗探敗給了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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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皇姐，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已經(jīng)找到了。

    容歡在這一刻終于明白了什么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盛儀郡主兩次受傷, 都和采蓮司脫不開關系。第一次是采蓮司暗探‘狡狐’為了接近容歡求援，設計令梁王世孫的馬沖撞了盛儀郡主的馬車；第二次則是容歡為了穩(wěn)固在盛儀郡主心中的寵愛地位，自導自演炮制了一場勇救郡主的好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容歡的設計確實達成了一部分目的——盛儀郡主的態(tài)度確實很是感動, 待遇也提高了不少。但問題是，待遇再好，見不到盛儀郡主的面，就等同于消息來源被斬斷, 傳遞消息和行事也要麻煩很多。

    一代新人換舊人，盛儀郡主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源源不斷的新人?？辞嘤难韵轮?，這個禁足時間還不會太短，到時候即使能出了院門，盛儀郡主身邊也未必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采蓮司暗探要學的東西很多，但后宅爭寵這方面卻是個盲區(qū)。容歡一時半會想不出怎么從自己給自己挖的這個坑里出來, 只能深吸一口氣, 期盼盛儀郡主的傷好得慢一點。

    這位郡主身嬌體貴, 一點小傷都要大驚小怪，想來她的傷完全恢復之前, 應該沒有尋歡作樂的心思了。

    容歡自我安慰了半晌，終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朝后仰倒在層層錦被里, 露出了失算的懊惱神情。

    采蓮司的優(yōu)秀暗探, 終究敗給了讖緯迷信。

    .

    南朝的春日來得更早。

    柳條上抽出了翠嫩的新芽，河畔的草地上，幾名少女正拎起裙擺彼此笑鬧追逐, 行動間環(huán)佩叮當, 顧盼時一張張無憂無慮的美麗臉龐上滿是天真神情。一籃鮮花花瓣打翻在河邊, 仿佛還帶著未干露水的花瓣飄入河中，轉(zhuǎn)瞬間飄遠了。

    河水順流而下，帶走了春日里還格外稀少的牡丹花瓣，卻沒能帶走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聲。

    沿河而下數(shù)里，這條河流過了士族王孫聚居的燕來巷，流到了城西貧民聚居之地。

    一具浮尸從河面上飄了過去，難聞的氣味籠罩在這城內(nèi)的小小一隅。幾乎看不見幾個人，偶爾望見一張臉，也是枯瘦如柴、眼底毫無神采，不像活人，更似行尸走rou。

    代號‘金烏’的青鳥從車外收回目光，平靜地凝視著面前的小幾，仿佛內(nèi)心毫無波瀾。

    他聽見前方主君馬車中傳來的長嘯歌聲，應該是剛服了散的緣故。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功，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br>
    金烏平靜地抬起頭來，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贊嘆笑容，對身旁的人道：“主君的自在放曠，果然是我等俗人所不能及的?！?/br>
    .

    三月二十九，會試放榜。

    天還未亮，貢院附近的街道上就擠滿了人，挨挨擠擠。及至辰時，貢院大門打開，放榜時辰已到。

    轉(zhuǎn)瞬間，無數(shù)焦急等候的文人仆從，一窩蜂地擠了上去，將貢院大門旁的張榜處圍的嚴嚴實實，里三層外三層。喧嘩聲頓起，有人窺得自己榜上有名，旋即大喜；也有人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不遠處的酒樓二層空空蕩蕩，唯有臨窗一桌坐著人。

    桓悅欠身推開窗，俯首下望，正聽見一聲狂喜的大喝：“中了！中了！”

    這一聲異常洪亮，以至于壓住了鼎沸的人聲，不少人循聲望去，投去艷羨的目光。

    緊接著，人群中又炸起數(shù)聲“中了！”“中了！”

    喧嘩的人聲里，桓悅慈愛地俯視著街道上狂喜的人，宛如耕種三年等待豐收的勤懇老農(nóng)看著地里收割不盡的糧食。

    ——這都是新的可用之才。

    不是云州學派的可用之才。

    要想進一步斬除云州學派的影響，僅僅剪除韓廷攘還不夠，必須要在今年葉問石告老之后，將翰林學士換成和云州學派沒有關系的人。

    又或者，應該進一步削弱翰林院的影響嗎？

    “不要太急?！泵飨孑p輕道，“我們還有很多時間?！?/br>
    桓悅回過神來，苦笑一聲：“是我心急了?！?/br>
    他嘆息道：“只是想起南邊動作頻頻，保不齊今年內(nèi)就要動兵，總想在開戰(zhàn)前，先將朝中的其他聲音完全壓下去。”

    明湘起身。

    她來到桓悅身側(cè)，朝街道上洶涌的人流望去，沒有多說什么，而是無聲地拍了拍桓悅的肩。

    “不急在一時?！彼p輕地道，“云州學派樹大根深，你太過心急，只會將他們逼到破釜沉舟的絕路上，反而容易引起朝野動蕩?！?/br>
    正因為此，她才沒有命周莞去跪?qū)m門撞登聞鼓。因為毀掉整個云州學派的聲名，對清流支柱的云州學派而言，是相當嚴重的大事。然而對桓悅來說，卻無法借此一件事奪走他們手中的權柄，反而會將他們逼到絕路上。

    這不是機會，而是危險。

    桓悅收斂心神，兀自沉思。

    “我想讓楊凝接任禮部尚書?！被笎偩従彽溃爸劣诶舨可袝?，我想調(diào)王宣回京。”

    明湘頷首：“王宣是剛敬警敏之臣，擔得起吏部天官之位，至于楊凝，身為次輔，總不能一直沒有實職，我看禮部尚書就很好?！?/br>
    楊凝的位置其實很尷尬。

    他位居內(nèi)閣次輔，卻沒有實職，只掛著少師虛銜，這在內(nèi)閣閣臣中是十分特殊的。沒有實職，說起話來分量都差了些。如果不是他和戶部尚書王知關系密切，進退一體，楊凝的處境還要更為難些。

    “我就知道?！被笎傉诡佇Φ?，“皇姐一定支持我。”

    他眉眼彎彎地望向明湘，二人誰都沒有提及，如果楊凝接任禮部尚書，那么原來的禮部尚書陳靖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