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榮朗答：“海鮮?！?/br>
    姜森道：“我不愛吃海鮮。”

    姜榮朗一怔。

    “你是不是要問，那為什么我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會把桌上那些海鮮吃下去？”

    姜榮朗明白了什么，手指微微蜷縮起來。

    姜森自問自答：“因為我知道那是哥哥最喜歡吃的東西，我只有吃下去了，你們才會高興?！?/br>
    “你看，你們記得哥哥的所有喜好，并強加在我身上，自顧自地認為我也喜歡。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有什么，你們有什么東西是獨一無二，只給我姜森一人的呢？”

    姜榮朗想要辯解什么：“你，你就算不吃也……沒人會逼你的。”

    “不吃？不吃我媽就會難過，我媽難過，你也會難過，所以，最后就全變成是我的錯。你不是從小就告訴我，要孝順我媽，要對我媽言聽計從，不能讓她生氣，不能讓她傷心，她已經(jīng)失去了哥哥，你不能再失去她，所以她不能受一點刺激。你要我聽她的話，我聽了呀?！?/br>
    他只是舉了生活中一個很小很小的例子，其他還有很多很多，也根本無從說起。

    “現(xiàn)在你卻說我不吃也可以，那你為什么當時沒有發(fā)現(xiàn)我并不喜歡吃那些東西呢？為什么當時不問問你的兒子我到底喜歡吃什么呢？當時是當時，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遲，就是遲了啊。”

    仿佛要把受過的委屈都吐露出來，姜森喃喃說道：“你的心里只有她，只有你的妻子，我的mama。而她的心里只有我哥，明明我也是你們的兒子，卻好像被你們畫了個圈擋在外面，永遠都是個外人?！銈兊牡谝贿x項都不是我?！?/br>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姜森低沉的話語，像塊塊落石，不停地往姜榮朗身上砸。

    “我愛我的爸媽，可我的爸媽卻并不愛我，我們的愛不對等，這就是最悲慘的事。這個家看似有我，實則并沒有我的位置?！?/br>
    “如果我薄情一些，不在乎你們，不在乎這個家，那我就不會難過了。可即便知道是這樣，我也做不到這么絕情。所以歸根結底到頭來痛苦的只有我一個?！?/br>
    “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當初被生下來的不是我就好了。”

    聽到這話，姜榮朗瞳孔緊縮，震顫不止。

    姜森道：“其實不用你多此一舉告訴我，我是她兒子啊，哪有兒子不愛mama的？我會孝順她的。我什么都依著她，聽她的，過了這么多年了，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是現(xiàn)在，我好不容易才終于遇到一個眼里只有我姜森的人，我都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聽話了這么多年，唯一一次想要自己做主，想要自己擁有一次選擇的權利，難道也不行嗎？我從小做了那么多，都無法用那些東西來換這唯一一次選擇的權利嗎？”

    姜榮朗被他說的大腦一片空白，訥訥道：“這不一樣，這關系到你的將來——”

    “將來？”姜森啞了聲音，打斷他，“在你們的設想里，我的將來是什么樣的？我該和一個女人順利結婚，生下孩子，然后讓你們抱上孫子，當上爺爺奶奶，你們就可以安享晚年了?！?/br>
    “你們是開心了，可我呢？”姜森有些崩潰了，質問道，“你們想過我嗎？想過我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嗎？你們只想著讓自己開心，為什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試著想一想我會不會幸福，我會不會開心呢？”

    “我的將來？是啊，是「我」的將來啊，難道我的下半輩子我自己都做不了主嗎？爸，荒不荒唐啊？”

    “你和mama可以自由的相愛，為什么你的兒子就不行？”

    姜榮朗第一次聽到姜森說這么多話，很長時間都沒有消化過來。

    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煙蒂在煙灰缸里雜亂地擠作一堆。

    他嘴里發(fā)苦，這陣苦味直燒到肺腑，復又沿著喉管鉆上腦袋，讓他不自知地鼻酸眼脹。

    在繚繞的朦朧白煙中，他看了眼身后那個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兒子，才發(fā)現(xiàn)他是個很強壯很獨立的成年人了，他有他自己的思想，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們幫忙安排著做事的小孩子。

    他想起姜森提到姜彥時，那么平靜隱忍地吐露出他的不滿，只是窺得一角，就痛心入骨，那姜森這么些年，到底又在何時受了多少委屈，又是怎么沉默著把這些委屈憋在心里，經(jīng)年累月，任由這些負面情緒腐蝕著他的寸寸骨血。

    姜榮朗頭一次，不僅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丈夫，也是個失敗的父親。

    某日，姜森跪在姜榮朗面前，拿來一根長長的粗棍，上頭纏著刺痛人眼的荊棘藤。

    “你這是干什么？”

    “證明我的決心?！苯压髯舆f到他手里，“證明我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為了氣你們，而隨便做出的決定?！彼?，“如果我能撐下來，您能不能就不要再管我了，讓我自由地去喜歡一個人，不再逼迫我結婚？從今以后，我不會再花家里一分錢，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是真心地在為我的未來做努力?！?/br>
    “這……”姜榮朗吞吞吐吐，“可你媽那邊……”

    “爸，如果我做到了，希望你能幫我勸一勸我媽。只有你勸得動她，她也只聽得進去你的話?！?/br>
    姜榮朗的手在抖，他握不住棍子。

    “爸，我從沒求過你什么，只有今天，這一次，求你看在我以往這么聽話的份兒上，可憐我一下，幫你兒子一個忙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