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涵登記好了成績，最后核查了一遍。抬頭，步子還沒邁出半米，眼前再度一黑，暈眩感襲來，較前幾次更加劇烈，難以遏制。

    他不得不蹲下單手撐著發(fā)沉的頭，渾身使不上力氣，任憑暈眩感肆意奪襲著他的周身。

    “哎尹老師？”

    “尹老師你怎么了？”

    附近發(fā)現(xiàn)異樣的同學(xué)聚攏過來將他圍住，關(guān)心的聲音此起彼落，在他周圍立體環(huán)繞，嗚嗚喧喧的，反而讓他更加難受。

    “沒…事…都散了吧，我自己緩緩就好了。”

    尹東涵泛白的雙唇顫抖著，有氣無力道，字與字仿佛是相互攙扶著被說出口的。

    聚攏的人群吸引了楊舷的目光，他透過人群的縫隙，見中間圍的是尹東涵，忘了他剛跑完一千米一般沖進人群，擠了一條小道來到尹東涵跟前，焦急地撫著他的脊背：

    “東涵你怎么了？”

    尹東涵沒有立即抬頭，但聽出了楊舷的聲音，像是急需尋一個支撐一樣抓住了楊舷的小臂：

    “我頭暈…眼前一片黑……”

    楊舷挪了挪位置，為尹東涵擋住了刺眼的陽光，也讓尹東涵深埋的頭稍微動了動，這才見到他面色煞白。剛才被尹東涵握住的小臂上也濕漉漉的——他在冒虛汗。

    “大家都先散散吧，他好像低血糖了，我照顧他就好?！?/br>
    楊舷為尹東涵擦了擦額角洇出的密密匝匝的薄汗，又順手攏了攏他凌亂的碎發(fā)。

    “把這個，給老師。”尹東涵遞出手寫板，名單因為剛才的攣團翹起了一個折角。

    楊舷見尹東涵虛弱的樣子，實在抽不開身，接過手寫板后隨手轉(zhuǎn)交給正要走的同學(xué)：

    “同學(xué)，麻煩交給體育老師?！?/br>
    “謝謝……”

    尹東涵像是吊著不剩多少的氣力，向那同學(xué)輕聲道謝。

    楊舷暗暗心動了一下，東涵他都這樣了，還這么待人有禮。

    他抿了抿嘴，在尹東涵耳邊輕聲道：“要不我先帶你去陰涼地兒坐著？你能走嗎？”

    “我…能…”

    尹東涵不甘示弱地撐起身體，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但重心不穩(wěn)到差點摔到楊舷懷里，更別說走上一步半步。

    “你還是別能了吧?！?/br>
    楊舷將尹東涵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半扛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尹東涵來到最近的一處樹蔭下的長椅上坐著。

    新萌生的枝丫嫩綠嫩綠的，好像要將影子也染上一層新生的色澤。迎面吹來的風(fēng)，清涼干凈，讓人仿佛置身透明的水中，望著投映在地上斑駁的樹影，荇藻交錯。

    楊舷給了尹東涵一塊糖，親眼看著他含著，望見他雙唇漸漸恢復(fù)了血色，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尋得了一處安穩(wěn)的落腳點。

    “你好點了？”楊舷見尹東涵的氣色恢復(fù)了大半，自語一般小聲嘀咕：“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還有低血糖的毛??？”

    尹東涵望著因為自己而擔(dān)心成那樣的楊舷，笑了笑：“我也才知道?！?/br>
    “你…你自己的身體，怎么跟鬧著玩似的？”

    楊舷見尹東涵不以為意地笑著，竟然有一種不知名甚的特殊情感在腦中一閃而過，讓他別過頭去，不想理尹東涵，又讓他扭回身子，控制不住地去關(guān)心這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男孩。

    “你是不是最近忙著練琴？沒好好吃飯？”

    尹東涵淡笑，還是有點虛弱的樣子：“你怎么知道？”

    “你還好意思說！”

    楊舷聲音明顯提高，但考慮到?jīng)_一個“大病初愈”的“弱勢群體”大喊大叫有些不合適，又將語氣放平和了點：

    “不過你到底在忙什么？問你好幾遍了都，什么事啊，值得你這么殫精竭慮？”

    “肖賽?！?/br>
    “肖賽？你入圍正賽了，什么時候的事？這么好的消息你不告訴我，瞞著干嘛？”

    楊舷小有不滿，而在尹東涵眼里，這種小情緒和嬌嗔沒有區(qū)別。他又想逗逗楊舷，佯裝一臉誠實加委屈：

    “前幾天你不和我冷戰(zhàn)的嗎？坐窗臺上拉《行者》內(nèi)涵我，也不怕掉下來，難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曖昧到需要用非語言的形式進行交流了？”

    “誰誰誰跟你曖昧？”楊舷微微別過腦袋，良久后：“總之還是恭喜你，不過你也別把自己搞得太累了，你這種以身體健康為努力代價的作風(fēng)應(yīng)該改改了?！?/br>
    楊舷轉(zhuǎn)過身來，義正言辭道。

    他覺得只有態(tài)度強硬點，才能讓尹東涵聽進去。

    尹東涵怔了怔，他是聽進去了，而且這句話像是牽動了什么隱匿處的機關(guān)，讓他塵封的記憶顫動起來。

    相似的話，他在三年前聽過。

    三年前，他十四歲。

    天賦異稟的琴童也會因為手小處處受限。權(quán)衡利弊后，他做了手術(shù)，剪開了虎口。

    明知尹東涵十四歲正叛逆，勸了也無濟于事。dr.關(guān)還是在見了尹東涵緊纏繃帶的雙手后，受了不小的震愕。

    十四歲的少年目光堅定得像利刃，就像那切的并不是切切實實長在自己身上的虎口，而是阻擋他通往某處向往致敬的桎梏。

    術(shù)后恢復(fù)還需要些時日。尹東涵手上的繃帶纏了兩周，拆開的當天下午，他便坐回琴前。喜悅?cè)话谏蠐P的嘴角中，他能跨十二度了。

    但手術(shù)也有代價，那就是動過刀的肌rou組織并不能像原生的那樣有力，無法支持在長時間不休息的連續(xù)彈奏，內(nèi)側(cè)也會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