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火鍋上方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也一直不停地給這一方空間增溫增濕。

    臨街落地窗上浮著一層水霧，看不清外面的細(xì)節(jié)，只能透過氤氳依稀地從流動的光柱中腦補出一街車水馬龍。

    “喲，你還會這個呢？尹少～”江北嗦著筷子尖，眼神反復(fù)在端著盤子下蝦滑的尹東涵和冒泡的火鍋間橫跳，刻意將“尹少”二字拖得像山路十八彎一樣又繞又長。

    不屑于江北那荒謬的贊譽和他那加起來能繞地球三圈的“綿長”尾音，尹東涵冷哼一聲，順手用空蝦滑盤子在他頭上輕輕一敲。

    “唉，弄我一頭水！”

    尹東涵將空盤放進路過的服務(wù)生的推車?yán)铮刈?，后背一點不沾椅背，還是那個端莊矜正的坐姿。

    他余光向側(cè)面一瞥，見身邊的楊舷正一手一根筷子將凍豆腐分成小塊，一點一點擠走縫隙里的水，小眼神不時撒么著咕嘟咕嘟冒氣的銅火鍋。

    火鍋店嘈嘈雜雜的背景音竟一點也不令人聽著心煩，反倒在年底的大冬天，直叫人心底油然升起一陣暖意融融的幸福感。

    尹東涵調(diào)大了加熱功率。煮熟的蝦滑沒過多久挨個冒了上來。

    尹東涵從桌側(cè)小架臺上挑出濾勺，從位置上站起來，親手為楊舷撿上來幾個大而圓潤的蝦滑球，濾了水，貼心地送到他盤子里。

    “好啦好啦，夠了夠了夠了……”楊舷不好意思地笑著，又夾到尹東涵盤里幾個。

    “尹東涵我也要！”江北端著盤子“噌”地站起來。

    尹東涵白了他一眼，給濾勺塞到他手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回去：“自己撈?！?/br>
    江北旁邊坐著的唐融就喜歡看這種“明目張膽的偏愛”和“眾目睽睽之下的差別對待”的細(xì)節(jié)橋段。

    雙重意義上吃飽了的她，一邊咧著合不上的嘴，一邊掛著招牌標(biāo)準(zhǔn)“姨母笑”，和手機那頭的“同擔(dān)”好閨密分享見聞，還不忘不時抿幾口酸梅汁冷卻一下。

    “吶，你也來點?！苯背祝餐迫诒P子里倒了兩個。

    唐融受寵若驚地抬眼：“謝……謝謝啊?！?/br>
    “江北我也……”

    “自己撈！”

    唐融剛咬下半口蝦滑，倏地被劉曉競和江北相似的對話擊到腦中的某處未知地帶。

    她放在旁邊的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剛剛的群聊內(nèi)容，綠色對話框中“磕到了”三個字格外醒目。

    唐融一手將屏幕鎖滅，拌著心中的五味雜陳咽下那口蝦滑。

    嗡嗡——嗡嗡——

    屏幕又亮了。

    唐融看著來電顯示，心頭一緊。

    第24章

    “喂，媽，”

    唐融捧著電話來到拐角靠門邊的一個沒人的桌位旁，慌張顧盼，似是介意于這公眾場合的人來人往。

    “怎么這么長時間才接電話？你看看你看看，都幾點了？不都說了嗎？八點前必須到家必須到家，這都七點四十五了！看你這樣，還沒往家走呢吧？”

    憤怒的中年女聲在電話那端暴風(fēng)驟雨一般砸來，手機屏對唐融的庇護也在這猛烈的攻勢下一觸即破。

    “媽……”

    唐融的思緒糾在一起，速速拉開火鍋店的雙夾門，溜進大門二門之間的那一小夾層里：

    “我和同學(xué)在外面吃飯，能不能別一上來就這么大聲啊…還有，不是商量好八點半嗎？”

    夾層和外面就隔了一層玻璃，單薄的一層根本無法抵御嚴(yán)寒。

    這里的溫度和室外的相差無幾，唐融沒穿外套，在夾層里瑟瑟發(fā)抖。

    “你懂什么？大冬天黑天多早啊，哪能讓你們幾個十六七的半大孩子在外面吃到八點多？咱們這邊門口那條路上的燈壞了，讓你早點回來有錯嗎？”

    電話那端依舊喋喋不休：“快點，八點十五之前必須回來！”

    電話從那邊掛斷，傳來一陣忙音。

    本來今天過的還挺開心的。

    唐融推門進屋，徑直繞到桌前，見四人也正穿衣服，要走的樣子。

    “家里催了吧？”

    尹東涵正了正大衣領(lǐng)子，見唐融凍紅了臉，心中了然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我和楊舷一會回學(xué)校，捎你一程？”

    “不用了。”唐融一手披上大衣，斜挎上包：“我們也不順路?！?/br>
    推門，讓全身正面沖撞嚴(yán)寒。

    劉曉競上了公交車，尹東涵把楊舷安置到車后座后也鉆進副駕。銀色豪車在一尾油門下?lián)P長而去。

    門口一時間只剩下唐融和江北二人。

    “唉，師傅！”

    江北在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上車前回望了眼唐融：“一起走？”

    “算……”

    “別算了，一起走吧，你再打不著車?！?/br>
    唐融悻悻答應(yīng)。

    江北殷勤地為唐融拉開后座車門，請她后排坐下，再自覺地坐上副駕。

    “小伙子，去哪兒?。俊?/br>
    “你家在哪？”江北通過后視鏡向唐融擠了幾眼。

    “我……北站?！?/br>
    唐融輕聲短答，沒和江北有什么眼神上的交流，而是朝著司機的那個方向。

    北站這都快到市區(qū)外，她家住這么遠啊。

    江北思忖著。

    另一頭，司機打著火，一腳油門沖上公路。

    上青下灰的出租車在沒什么人的馬路上暢行無阻，街道兩旁的鋼筋水泥飛速躍向身后，漸漸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