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涵眸光閃動須臾，但在他長而忽閃的睫毛的掩映下，沒能被捕捉到分毫。

    楊舷的話他不可置否，口上喊著要練琴、要出國、要向高處走，但這一切的源頭也是他對鋼琴這一樂器的熱愛。

    可他還是心頭一緊，似是后悔剛才說出那一大段看似慷慨激昂但將他那點功利心暴露無遺的話語。

    “楊舷，”尹東涵輕咳一聲，將剛才那番思緒強行從腦中移除，云淡風(fēng)輕地轉(zhuǎn)向楊舷：“你剛才說，你mama反對，這真少見，誰小時候不是被逼著練琴的…我那本《車爾尼599》現(xiàn)在還是個纏滿膠帶的模樣呢?！?/br>
    講到這，尹東涵自己都笑了笑：“所以為什么會反對??？”

    “就……她覺得拉琴沒有未來，學(xué)音樂什么的，哪有好好學(xué)文化課考大學(xué)來的實在?！睏钕嫌持┕獾捻娱W動著，故作輕松道。

    時光回溯，空間交疊。

    幾個月前——

    楊舷還是剛中考完不久的中學(xué)生，宅在家里，躲在房間里看書。

    “唉，楊舷，你這怎么登不上去了？”

    楊舷媽盯著電腦屏幕，一遍遍刷新著錄取結(jié)果。幾番未果后，向房屋里的楊舷喊呼。

    “我查完了，就把號鎖死了?！睏钕舷朐谖堇锘貞?yīng)道。

    “查完了怎么不告訴我？死孩崽子！”

    楊舷媽“啪”得合上電腦，門都不敲直接闖進楊舷房間：“怎么樣？連陽一中，還是連師附？”

    楊舷平靜地將書翻扣過來，從抽屜中端上來兩張硬殼卡紙，不緩不急地攤展在桌面上：

    “這是連陽音樂學(xué)院附中的錄取通知書，這是開始典禮上的節(jié)目邀請，我是校考第一錄取的，也是文化課第一?！?/br>
    “我管你第不第一的！你這死孩崽子怎么偷改志愿??？”楊舷媽正要搶奪錄取通知書，卻被楊舷搶先一步收走，只能干敲桌子大吼。

    “是我在中考，是我的志愿，是我要上學(xué)！這也叫偷嗎？”

    ……

    楊舷將這些講給了尹東涵，見到他平靜的臉上表情不斷更迭，故作輕松地笑笑：“然后，你就在這里，看到樓下小樹林里練琴的我了。”

    楊舷拍了拍窗臺，靠在他們初見時尹東涵站的位置，翹起拇指向樓下小樹林的方向指了指。

    “你這還算是力排萬難了?！币鼥|涵一時不知如何措辭，干笑了幾聲：“那你未來有什么打算嗎？出國，還是留在這？”

    “我沒仔細(xì)想過，只要不留在連陽就好。”楊舷深吸了口氣，將一切閃過腦海的雜亂無章的負(fù)面情緒清除：“可是我還不想和我爺爺分開太遠(yuǎn)，還有楊舶?！?/br>
    尹東涵一直認(rèn)真聽著，目光也是溫和的，沒有一刻不落在楊舷身上。

    他一直順心順意的成長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作為獨生子，他可以不考慮一切雜事，大膽放肆地追求他一切想要的，自信從容地與這個世界對話。

    也正因如此，尹東涵也在以楊舷察覺不出的方式，小心呵護著他，盡量至少讓那種固然的參差感在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話之后傷他少些。

    尹東涵思忖片刻：“也好，不走太遠(yuǎn)，但也能出去看看。”

    “我也是這么想的，正好留著楊舶在連陽，繼續(xù)和我媽斗智斗勇?！睏钕闲α诵?，將手掌平支到面前的窗玻璃上，貼得更近了些。

    他看向窗外玻璃上洇出片片水霧，朦朧氤氳……

    第21章

    窗外的雪下大了，比剛才更大。視線所及，白茫茫一片，籠罩四野。

    望著這上天灑向人間的銀羽，楊舷眸中的光亮盈盈閃動，他速速跑到琴房門口，“啪”的一下關(guān)了燈。

    尹東涵不明所以，直到他扭頭望向窗外——寧謐光亮。

    關(guān)了燈后，本應(yīng)漆黑一片的琴房在雪花映射的光線中蒙上了層特殊的色彩，是淡淡的藍(lán)和幽幽的銀交合在一起的樣子。

    尹東涵再看向楊舷。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窗邊，帶著他的小提琴。

    鋼琴烏黑發(fā)亮的光面漆將捕捉到的所有光線毫不吝嗇地折射到楊舷的脖頸、下頜，晦暗分明地勾勒著他初顯棱角的側(cè)臉。

    “東涵，你看窗外，雪下的好大！”

    楊舷臉上漾起明媚的笑，與夜晚獨有的柔情似水融為一體，毫不違和。

    楊舷將一只手漸漸伸向窗把，猝然扭動——

    推窗，風(fēng)來。

    頓時，夾雜著雪粒的清涼感撲面而來。

    冷風(fēng)掠過楊舷每一個發(fā)絲的間隙，毫不猶豫地贈與他不可方物的絲絲縷縷直鉆感官的涼意。

    發(fā)絲纏繞著，被吹向耳后。楊舷面向窗外，分不清是在擁抱大雪，還是在被大雪擁抱，只知道推窗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整個世紀(jì)從他身側(cè)呼嘯而過。

    楊舷架好琴，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面對著窗外的紛飛大雪，拉響維瓦爾第的《冬》。

    連續(xù)九小節(jié)的八分音符顫音，讓獨屬于冬季的一切在四弦中變得具體可感。隨即，一串急促的三十二分音符淋淋瀝瀝。

    楊舷右手放松，左手快速地?fù)Q音。

    隨著樂曲的進行，由高到低依次換把，始終穩(wěn)定著一指的位置。

    他手背上隱隱的青筋在光影的投射下漸顯。

    短促的和弦漸強，隨后是明亮華麗的一串連續(xù)顆粒分明的旋律。重復(fù)幾段后，又隱匿于漸強的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