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長河從外面回來，手電筒晃到這邊, “莞寧啊, 今晚在咱家宿吧, 外頭像是又出事了。我回來跟老三他娘說一聲, 還得跟大隊部去開會?！?/br>
    每次發(fā)生什么大事隊里幾個話事的長輩就開始忙活, 常常半夜開會開到第二天凌晨。

    年紀大的人經(jīng)不起那么熬。

    程硯洲就想著, 明天得熬鍋參雞湯。

    人參當然不能每天都吃，隔上八九天半個月熬一次參粥或者參雞湯就挺好。再說虛不受補，吃多了反而對身體不利。

    第二天醒過來，飯桌上沒有程長河，顯然還在大隊部開會。

    上午有課，吃過飯顧莞寧就去隊小。

    程硯洲看著她進了學(xué)校才轉(zhuǎn)身，今天下午沒課，又到了喝藥的時候，還有參雞湯也得喝一碗。

    藥罐兒搬出來，放藥包放水，上灶小火慢熬。

    熬到一半，開會的程長河回來了，長吁短嘆搖頭痛心。

    “爹，發(fā)生什么事了？”程硯洲問。

    程長河一屁股坐到臺階上，說道：“昨個夜里，那幾聲響是爆炸的聲音，你知道吧？”

    頓了頓，程硯洲點頭，問：“豐收大隊發(fā)生爆炸了？”

    “是?！背涕L河嘆一聲氣。

    前后攏共七八聲響呢，又接了兩三聲槍響，那得是大事。

    緩了緩，程長河才接著說：“豐收大隊死了至少一半人?！彼麚u著頭，“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那幾個知青……”

    豐收大隊干盡惡事的社員們死不足惜，但是那些賠了命的知青太可憐了。

    恰逢省市的檢查組下來，聽聞此事，立馬奔赴豐收大隊。

    豐收大隊死的死傷的傷，活下來的社員也鮮少有四肢齊全的，唯有幾家幸免于難。

    爆炸的第二天，活下來的社員就抄上農(nóng)具去知青院打砸，混亂中打傷打死幾個知青，被緊急趕來的武裝人員攔下。

    知青們紅著眼眶，沖那些社員嘶吼道：“該！”

    “就該把你們都炸死！”

    “你們怎么還有臉活著？一窩子殺人犯！流氓！”

    “你們等著，我們活著一天，你們姓趙的就一天不得安生！”

    “就算死了，我爬也要從地底下爬上來，你們一天不死我一天不罷休！”

    那語氣，恨不得生啖其rou生嚼其骨。

    原本氣勢洶洶的豐收大隊社員，面對這樣一反常態(tài)瘋狂的知青，后背竟涌上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爆炸一事轟動全省，被市報、省報報道，輾轉(zhuǎn)又被其他各省報道，不出一年傳遍整個南北。

    而今，省市巡查組連忙趕到豐收大隊處理這次的事件，動作迅速果斷。

    之前被忽視的舉報信一封封拆開開始追究，也不管罪名大小，無論主犯從犯，只要涉及迫害知青一事，先把人抓了再說。

    只是先前的爆炸讓豐收大隊死傷大半，再加上這次雷厲風(fēng)行的抓捕，豐收大隊瞬間就從之前上千人的大隊銳減到壯丁婦孺不足二百人的大隊。

    **

    轉(zhuǎn)眼又是一次月考。

    豐收大隊的事情告一段落，聽說所有涉案人員都盤問得差不多了。在省市各方的大力關(guān)注下，最遲今年年底，確定罪名無誤后就開始執(zhí)刑。

    因此事社會危害性極大，所有人從嚴從重處置。

    目前已經(jīng)相當能確定，趙有慶以及趙衛(wèi)進一干人等死刑，其他人員勞改二十到五十年不止。

    在組織安排下，豐收大隊的知青或申請回老家，或申請到其他省市的大隊下鄉(xiāng)。

    這次月考所有學(xué)生都有程度不一的進步。

    大石頭更是得了算術(shù)一百分，雖然這次考試攏共有五個一百，不過含金量也是相當高的。

    楊碧蘭托顧莞寧在縣城供銷社買一斤桃酥，當做給大石頭的獎勵。

    從縣城回來，路過豐收大隊時，遠遠的還能看到被炸塌的房屋，還有七零八落的莊稼地。

    大隊沒了人，原先老多的地也沒人照顧，再加上因為開私田要上交的糧食，怕是接下來幾年剩下這些人都沒什么好日子過。

    有些人可能無辜，平白遭這樣大的罪。但世事無常，那些知青也本來干干凈凈。

    回到家，桂花嬸子也在，見兩人回來她笑著道：“后天繼昌結(jié)婚，你倆可得去咱家吃??！”

    說完，她嘆著氣，“繼昌結(jié)婚要辦席，本來還打算熱鬧熱鬧的，結(jié)果你看趕上這事。”

    楊碧蘭還不清楚，“咋了？”

    馮秀芝知道得清楚，“供銷社不讓賣炮仗了，過年過節(jié)都不讓賣了?！?/br>
    誰能想到，那些知青攢了一年多的炮仗，然后制成炸藥炸了大半個豐收大隊。

    程繼昌跟姜小蕓結(jié)婚那天，大隊長家熱情又喜慶，跟鄭妙琴的婚宴比起來才更像婚宴。

    席上的菜不多，但都是楊桂花用了心的，請了附近大隊有名的大廚，味道一等一的好。

    結(jié)婚沒兩天，顧莞寧就在飯桌上聽馮秀芝說，大隊長要給幾個兒子分家了。

    **

    眼瞅進了八月份。

    馮秀芝開始催程硯洲跟顧莞寧的婚期。

    周末顧莞寧不上課，程硯洲來小院送飯，“兩個月了，我是不是得跟部隊打結(jié)婚報告了？”

    顧莞寧默默低頭喝粥。

    程硯洲抬手敲一下她的腦袋，“還沒想好？”

    顧莞寧捂著頭，“不是說好三個月的嗎？”

    “你二哥申請了下個月回陽市軍區(qū)，他說回軍區(qū)前會再來南河縣一趟，還帶你要用的東西?！?/br>
    程硯洲終于想明白當初那一閃而過的靈光到底是什么。

    推了推粥碗，顧莞寧托腮，“我喝不下了?！?/br>
    程硯洲端起來三兩口就喝干凈，問顧莞寧：“這么說，我明天就能給部隊發(fā)電報?！?/br>
    “算是吧?！鳖欇笇幑娜?，“不過萬一我政審不通過，也就結(jié)不了婚了。”

    “說什么呢？”程硯洲不愛聽這話，“你二哥都能進部隊，你只是跟個小營長結(jié)婚而已，不會有問題?！?/br>
    “喲，小營長？”顧莞寧眉眼彎彎，“程營長這是不滿意自己的職位了？”

    捏著她的臉頰晃晃，程硯洲笑著道：“對，不滿意了。”

    他道：“跟你說幾個好事。”

    “什么好事？”顧莞寧搬著凳子坐到他身邊。

    “先說兩句好聽的話聽聽。”程硯洲賣關(guān)子，“等我滿意了再考慮說不說?！?/br>
    顧莞寧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秘密到了眼前卻聽不到。

    “程營長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流倜儻堂堂正正正義凜然然后你可以說了嗎？”

    程硯洲：“……”

    他只聽到了敷衍。

    和成語接龍。

    “可以?！眲偞_定了要結(jié)婚，程硯洲恨不得夾起尾巴做人，雖然他從來沒能在顧莞寧跟前翹過尾巴。

    “鄭妙琴要擔(dān)的刑責(zé)最低也是幾十年勞改，還有她找人害你的事情也被問出來?！?/br>
    “還有徐文理，他要回城了。”

    “他怎么回城？”顧莞寧有陣子沒關(guān)注過徐文理了，“我二哥讓人攔了他回城的機會?！?/br>
    “不是工農(nóng)兵，是他自己申請的。”程硯洲道：“豐收大隊的知青都可以申請回老家?！?/br>
    徐文理確實是豐收大隊的知青，雖然后面才轉(zhuǎn)過去，但他申請是符合規(guī)定的。

    “算了，便宜他！”顧莞寧捏著拳頭，“回去他也不能上大學(xué)?！?/br>
    “我聽說他斷了條腿?！背坛幹奁^，低聲跟顧莞寧說：“趙有慶一家惡貫滿盈，知青們埋炸藥的時候在趙有慶家埋得最多，他家傷得也最多?！?/br>
    徐文理那種人心高氣傲，看他花錢買那么多衣服就知道他無比在意自己的形象。對他來說，斷一條腿比殺了他還難受。

    顧莞寧點頭，“還有呢？”

    剛才可是要說‘幾’件事的。

    “還有，到了陽市可以安排你和外公見一面?！背坛幹拚f道。

    顧莞寧撲過去抱住他，“真的？”

    “真的。”攬住她的腰，程硯洲額頭碰她的額頭，“那你想好什么時候跟我結(jié)婚沒有？”

    顧莞寧：“……”

    她早該猜到的，程硯洲這人不會無的放矢。

    反正不管往左往右，總歸能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上：催婚。

    她哼一聲，“等你的結(jié)婚報告被批準?！?/br>
    程硯洲：“咳，其實明天打結(jié)婚報告，最遲這個月月中就該下來了?！?/br>
    顧莞寧瞪大眼，“不是說至少半個月嗎？為什么這么快？”

    “加急。”程硯洲低頭，輕輕親一下她的嘴角，“你也知道，我年紀大，組織照顧，一周就能下來?！?/br>
    實際上他這年紀還沒結(jié)婚，也沒對象，一直是讓指導(dǎo)員頭疼的老大難問題。也因此這次放假前指導(dǎo)員就說，要是他能找到對象結(jié)婚，絕對一周就給他批下來。

    顧莞寧：“……”

    年紀大，有時候?qū)λ麃碚f也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