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是有燕云十六州的。

    當(dāng)然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東西。

    赫連響云便對赫連飛羽道：“看，那就是我們老了之后的去處。”

    不必怕功高震主，君臣相疑，性命不保。待你到了一定的年紀、級別、功勛之后，女帝把你從軍中挪到武學(xué)。

    也不是完全摸不著軍事的邊，也不會閑得長毛，你踏踏實實，一邊哺育將才，一邊好好養(yǎng)老。

    大家都得善終。

    且，女帝對軍權(quán)的掌握力度，實令人驚嘆。

    赫連響云笑嘆。

    不出他所料，待這一期武學(xué)的進修結(jié)束，葉碎金就召見了他。

    “你去北邊?！彼f。

    赫連響云眼睛亮極了：“什么時候打呢？”

    這是個生命力極其旺盛的男人，他仿佛長在了馬背上，人和馬槊合二為一，戰(zhàn)場就是他的家。

    葉碎金看著他，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了出了“將星”兩個字。

    無論她怎么偏心段錦，都沒法不承認，這輩子，將星二字，赫連響云當(dāng)之無愧，舍他其誰。

    那么，段錦呢？

    縱她已經(jīng)不會再去從段錦身上尋找大將軍的影子，但段錦仍然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少年，親自教導(dǎo)出來的學(xué)生，忠誠的嫡系心腹。

    有赫連響云在，段錦注定了無法歸位。

    則段錦今生到底會走出怎樣的人生？

    葉碎金搖頭：“得等南邊平定了?！?/br>
    赫連響云北調(diào)去北線，顯然南線還是要交給段錦了。

    “好?！焙者B響云低下頭去，“臣在北線等陛下?！?/br>
    赫連響云北上，一轉(zhuǎn)眼就是端午。

    端午是個大節(jié)日，有許多的慶?；顒?。

    這個日子里，端王的次子沒了。

    按葉碎金制定的宗室爵位的管理，親王的嫡長子是郡王，其他的兒子降一等，后代也依次減等降爵。

    嫡長子成為郡王，也是得等著孩子長大之后。所以，現(xiàn)在親王們的孩子都還只是世子、公子。

    獨獨端王的兩個嫡子，從開國伊始便都封了郡王。

    恩寵極重。

    但四房是葉氏嫡長房。葉三郎是嫡長男。

    他們當(dāng)年將葉家堡讓給了葉碎金，三郎又是葉碎金唯一的兄長，一路跟隨葉碎金一直打到了京城里。皇帝的這點偏愛，誰也不能說什么。

    只能羨慕。

    如今死的這個，是端王的嫡次子，端王妃親生的。

    若說是誰害死了這孩子，不是別人，正是這孩子的親兄長，小名喚作阿龜?shù)?，端王葉長鈞的長子。

    端王府的小郡王。

    阿龜十歲了，已經(jīng)是個小少年。

    前幾日，兄弟倆的母親端王妃生了場病。恰逢端午，有人往阿龜耳邊攛掇，告訴他趁著端午，往水邊修禊為母親祈福，能替王妃拔除病氣。

    還告訴他們要怎樣做，才會靈驗。

    兩兄弟都十分孝順，少年帶著小童，照著那人說的，避開了仆婦們，悄悄來到王府的池塘邊想為母親祈福。

    祈福的地方是平時阿龜釣魚的地方，很熟悉的。

    腳下是一塊大石，踩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很結(jié)實。

    偏這次，就塌了。兩個孩子一起落水。

    幸而有仆人路過，跳下去救。

    救上來了少年，卻沒能救活小童。

    端王的嫡次子大節(jié)日里溺死了。

    阿龜嚇得人都傻了。

    端王妃忍著悲痛，溫柔地與他說話。阿龜語無倫次，說了許久，才把事情說明白。

    是有人教他。

    當(dāng)然立即派人去拿那個人，那個人卻已經(jīng)自縊了。

    使人去查看大石。那塊大石之下本來該是數(shù)塊石塊壘疊，故而牢固。

    那些石塊卻被掏空了，仆人在水下摸到了幾根木棍。推測是木棍撐著水中大石，因有浮力，故能支撐。

    少年帶著小童上去，木棍撐不住折斷，才有了慘事。

    沒有證據(jù)是誰做的。

    可這需要證據(jù)嗎？

    端王妃是一個母親，她僅僅憑著母親的直覺都知道是誰做的。

    她一共就只有兩個孩子，死了一個，她要瘋。

    她瘋了。

    她要去殺了害死她孩子的那個人。

    端王緊緊抱住了她：“桐娘！桐娘！你冷靜點！”

    端王體格高大魁梧，他抱住王妃，王妃根本掙脫不了。

    她只能撕扯他：“你叫我冷靜？”

    “她害死了你的兒子！”

    “葉長鈞！你是不是男人！”

    “你還是不是當(dāng)?shù)?！?/br>
    “放開我！讓我去殺了她！”

    “葉長鈞！你去殺了她給你的兒子報仇！”

    “葉長鈞！葉長鈞！葉長鈞！”

    “我看不起你——！”

    但端王把王妃緊緊按在了懷里，使她動彈不得。

    他說：“她沒理由這么做?！?/br>
    因為她生的孩子雖然是庶子，也可以得封郡公，享榮華富貴。

    且王爵只能嫡子繼承，有沒有嫡子都不影響庶子該得的爵位，并不會因為嫡子沒了，郡王的位子就給她的兒子。

    端王妃道：“我不需要知道她的理由，我只知道，一定是她！”

    “三郎，你信我！你信我呀！”

    “三郎！”

    桐娘感到絕望，因為三郎不信她。

    她還要怎么樣才能讓他信她？

    她是正妻呀。

    她做到了正妻該做的一切。

    她為他生過三次孩子，三次在鬼門關(guān)疼痛掙扎。

    她孝順公婆，友愛妯娌。她不妒不嫉，寬容妾室，cao持家務(wù)，養(yǎng)兒育女，對庶出的子女一視同仁。

    他教她的，她都聽。他希望她做的，她都做到了。

    她為了他，一力約束娘家，不使任何人拖他的后腿。

    她是葉氏宗族這一代的長嫂，嫡長媳。

    她出身不高，但她幾乎做到了世間對一個女人的所有要求。

    她是好兒媳，好妻子，好母親，好嫡母，好主母。

    她是族中公認的葉家婦的典范。

    便連皇帝都高看她一眼，逢年過節(jié)的賞賜，給她的總比給別人的要厚。

    她已經(jīng)不能做得更好了，“好女人”三個字幾乎是照著她描刻的。

    到底要讓她怎樣！

    到底要怎樣才信她！

    “就是她！”

    “就是她！”

    “你為什么不信我！”

    “葉長鈞！”

    “葉長鈞！”

    “葉長鈞——！”

    桐娘掙扎撕扯他的領(lǐng)口，指甲劃破他的頸子。

    她甚至想用牙齒去撕咬他。

    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