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拱手稱“唯”。

    張嬰輕輕嘖了一聲，他一邊想著，若鄭夫人進(jìn)來他還可以多休息一下，一邊還是將毛筆放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手。

    “……罷了，來都來了，讓其進(jìn)來吧。”嬴政忽然開口。

    張嬰揉捏手指的動作一頓，他抬頭，恰好與嬴政深沉的雙眸對視上。

    緊

    接著，嬴政道：“再讓夏太醫(yī)他們過來，給阿嬰松松筋骨?！?/br>
    張嬰又是一愣，所以，大父是想讓他休息嗎？

    他腦海中剛剛閃過這一抹思慮，就看見扶蘇主動上前去開門，緊接著，來者毫不留情地推開扶蘇，同時一轉(zhuǎn)身，目光鎖定他的方向直沖而來，嘴上還同時念叨著。

    “我的阿嬰好孫孫??！我的老天爺，那些天殺的余孽可把我家小孫孫給欺負(fù)壞了。蒼天山神河神……啊，你可要給我的小孫孫做主啊……”

    伴隨著一大串“心肝肝”“小孫孫”的聲音，張嬰被鄭夫人緊緊地抱住。

    張嬰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莫名幻視一波賈寶玉。他想要掙扎，但考慮到自身的力量與鄭夫人柔弱的身體，主要還是感受到鄭夫人滴落的熱淚，張嬰又強(qiáng)行停住了。

    張嬰的順從進(jìn)一步激發(fā)了鄭夫人的慈愛之心。她先是抒發(fā)了一通對老天爺，對扶蘇，甚至隱晦對嬴政的不滿，最后還要強(qiáng)調(diào)一句，“她沒有因為最后得知真相這事生氣，只是在生氣苦了小孫孫”。

    之后，鄭夫人指著扶蘇罵道：“你竟讓我的小孫孫遺落在外這么多年，十多年?。∧阍趺床话炎约航o弄丟了？！”

    扶蘇苦笑著拱手道：“阿母莫氣壞了身體?！?/br>
    “有你這么個糊涂阿父，我怎敢氣壞了身子?！编嵎蛉谁h(huán)視一圈，指著公子寒道，“你看，寒、將閭他們可有遺失過自己的骨rou？”說到這，她忽然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扶蘇一眼，“還有高，他再怎么缺心眼也沒弄丟過自己的骨rou。你這長兄怎么當(dāng)?shù)??！?/br>
    公子高：？？？

    扶蘇注意到張嬰求助的眨眼暗示，他無奈上前一步，想將鄭夫人扶去一旁坐下，沒想到又一次被她推開了手，鄭夫人道：“我今日可是要為小孫孫討公道。你且讓開些，別妨礙我抱著小孫孫。”

    扶蘇：……

    張·即將窒息·嬰：……

    你們母子吵歸吵鬧歸鬧，別拿我的生命開玩笑啊。

    公子寒忽然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然后擺弄著自己的手指，意有所指地開口道：“鄭夫人放心，長兄真的很愛護(hù)嬰猶子。連皇太孫繼承人這么大一件事，長兄都不曾與猶子爭執(zhí)吵鬧過一句。嘖嘖，不愧是素有賢名的大兄?！?/br>
    張嬰眼眸一暗，想起一個時辰前嬴政和他說的幾句話，總結(jié)為：盡量要對蠢笨的叔叔們多多包涵。

    思及此，他立刻刷刷刷寫了一句話，搓了個紙團(tuán)丟給嬴政?！盁o語”的眼神看向了嬴政。

    ‘這么蠢的叔叔還是丟了吧?！?/br>
    嬴政差點被茶水嗆到，嘴角微微抽搐，回了一個冷靜的眼神。

    張嬰繼續(xù)丟了個紙團(tuán)子過去。

    ‘大父啊！都比我快大兩輪了，都老成成這樣了，哪里還能成長哦?！?/br>
    嬴政平靜地看完，然后給了張嬰一個鼓勵的眼神。

    張嬰：……

    他避開了大父的視線。

    張嬰和嬴政在這互相搓團(tuán)子開小差，鄭夫人聽了幾句公子寒的話，卻忽然發(fā)起了脾氣。

    她先是一句，“都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為大兄說話？”

    公子寒笑容僵住，他何時為扶蘇說過話，這鍋我不背！

    也將張嬰的視線給吸引過來。

    就見鄭夫人繼續(xù)道：“這什么皇太孫的位置，不全是陛下定下的嗎？我兒若真的找小孫孫吵，那才是愚不可及啊。寒，我知曉你是替我兒委屈，但沒有必要。

    因為我兒最孝順不過，也不可能會違背陛下的決定。唉，高，本就不太懂事理，沒想到跟了你一段時間，竟是連你也變得遲鈍了，哎……”

    扶蘇、公子高和公子寒三人：……

    張嬰：……噗。

    尤其注

    意到鄭夫人無比真誠的目光，他整個人抖啊抖的險些沒控制住笑出了聲。

    這是白到深處自然黑嗎？

    張嬰努力克制自己，但不代表鄭夫人能克制。

    人有時候念叨多了，情緒就會積攢得越來越多，就好像鄭夫人越是念叨張嬰，越是覺得他受委屈了，說到最后似乎將她自己洗腦了，還真覺得張嬰體弱。

    然后鄭夫人用力向上一抱，“嘎吱”，她不慎閃到了自己的腰。

    眾人：……

    一陣雞飛狗跳后，鄭夫人留下一堆禮物，才在太醫(yī)令的醫(yī)囑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殿內(nèi)重歸安靜。

    嬴政忽然開口道：“若對大秦繼承人有疑問?？蓙韱栁??！?/br>
    眾人一頓，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剎那間又嚴(yán)峻起來。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就在張嬰以為會大事化了小事化無時，就聽見嬴政直接點名公子寒道：“你認(rèn)為誰能繼承大秦？”

    “不，我……”公子寒剛故作輕松地擺了擺手，卻被嬴政打斷，嬴政平靜地看向公子寒，道：“若錯過這一次開口，再有下次質(zhì)疑皇太孫，一律當(dāng)謀逆處置?！?/br>
    眾人悚然一驚。

    公子寒驟然沉默，半晌，他抬起頭，毒曼巴的氣勢再次展現(xiàn)出來，他充滿攻擊性地開口道：“所以為什么？父皇，為什么是公子嬰，我也為大秦努力了十多年，難道我不行……”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嬴政直接丟過去的銅罐給砸到額角，直接滲出了血。

    公子寒愣愣地抬頭。

    嬴政起身怒斥道：“豎子！你說的什么話！問得又是何等荒謬的問題！我之前還當(dāng)你長進(jìn)了，知曉自己競爭不上，所以寧可選仁厚的扶蘇，好謀奪利益。沒想到你竟是為了自己問？

    哈，你如今近而立之年！可曾立下過軍功？你對江山社稷有什么大的貢獻(xiàn)嗎？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和一些九卿郎官謀劃些小利小惠。那些小恩小惠還是扶蘇征戰(zhàn)北地，阿嬰弄出羊毛羊線利潤得來的。

    寒，你何來顏面自問？若我給你，你敢……不，這個假設(shè)都不會有。”

    公子寒剛展露出來的兇悍氣勢，被嬴政一連串的質(zhì)問問得節(jié)節(jié)敗退，最后一臉自閉。

    等嬴政喝了一口水，公子寒才有些意興闌珊地問道：“陛下說得對。那么，為何不選長公子呢？”

    嬴政又是冷笑一聲，道：“夫人剛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你還真是和高處太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連這點道理都看不透。”

    公子高和公子寒：……

    嬴政噴完之后才道：“扶蘇有勇無謀，與我政見不和。你們無勇無謀，只會無能附和，唯阿嬰集百家之長，擅御下，有謀略，更能懂朕之志向。舍他其誰？”頓了頓，嬴政意有所指地開口，“更何況他上位，也能更安穩(wěn)。”

    嬴政不滿扶蘇繼位，但他已經(jīng)當(dāng)隱太子很多年，但凡其他公子上位都會視扶蘇為眼中釘手中刺，支持扶蘇的派系重臣也不會安穩(wěn)。

    但張嬰上位，反而可以讓勢力進(jìn)入詭異平衡下來。

    這個話嬴政沒說，但在場諸多公子深諳官場多年，即便是公子高這木頭腦袋，也能隱約領(lǐng)悟一二。

    嬴政又問了幾聲還有沒有異議？最后還重點cue扶蘇。

    扶蘇非常認(rèn)真地回答，他只希望大秦長治久安，老有所依，不說阿嬰已經(jīng)達(dá)到了他的要求，即便是其他人，只要是嬴政下達(dá)的指令，誰當(dāng)皇帝他都無條件服從。

    公子寒在一旁輕蔑地瞥了一眼，暗忖：這扶蘇是當(dāng)自己是張嬰嗎？哈，父皇最討厭如此直白的馬屁。

    然而下一秒，公子寒就震驚了。

    因為他看見嬴政“嗯”了一聲，表情復(fù)雜地拍拍扶蘇的肩膀，道：“我知

    你是孝順的，但……凡事過猶不及?！?/br>
    公子寒眼珠子一轉(zhuǎn)，也湊上前，開口道：“我也是。父皇，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兒臣對你的一片孝心，只要是你的意愿，不管是誰當(dāng)皇帝，我都會鼎力支持……”

    公子寒正拍馬屁時，完全不知道嬴政腦海中浮現(xiàn)的正是公子寒被抓捕在囚車上，與其他公子私下抱怨的一幕：

    “呸！父皇會立胡亥為太子？我是不信！別說是胡亥了，即便是父皇，他想弄死我我也不會坐以待斃！”

    “啪！”

    公子寒話還沒說完，腦袋就被嬴政來了個大巴掌，公子寒愣愣地抬頭，恰好與嬴政無語的雙眸對視上。

    嬴政道：“你且安分些?！?/br>
    公子寒：……

    他沉默地坐下。

    這時，趙文忽然小邁步跑過來在嬴政耳畔輕輕說了幾句。

    嬴政一挑眉，他起身拉起張嬰往前走，同時示意扶蘇跟過來。

    張嬰見狀有些疑惑地問了句：“大父，此去何處？”

    嬴政搖了搖頭，語氣中透著一絲復(fù)雜，道：“李斯逃……咳，回鄉(xiāng)路上抓了張良，現(xiàn)在人關(guān)在項羽隔間，他……應(yīng)該是想將功贖罪。”

    張嬰：……

    信息量太大，一時間有點沒理順。

    第241章 后日談 李斯、項羽、張良

    李斯抓張良。

    這一事，還得從數(shù)日之前，李斯重歸布衣身份開始說。

    北巡之后，嬴政沒有召見李斯，只下令擼掉了他一身的爵位和官職。

    詔書傳達(dá)的那一日，李斯剛剛押送余孽回歸，他再與傳令郎官確認(rèn)無誤后，整個人踉蹌了一步，心臟宛如破了一塊大洞被吹得“嗚嗚”作響。

    李斯看著被趙興抄走的官服綬帶等，枯坐在偏房個時辰，捏著詔書的手指崩著青筋，臉色陰沉如水，眼神狠戾得可怕。

    他腦海中冒出無數(shù)個為什么？

    他從一介上蔡小吏做到大秦九卿廷尉，曾用“諫逐客書”為大秦力挽狂瀾，獲得嬴政賞識，后又為大秦出謀劃策、兢兢業(yè)業(yè)奮斗數(shù)十年。

    他提前窺探到張嬰身份的秘密，私下安排幾位孫女與對方相識，并多次對張嬰表達(dá)友善。

    他對扶蘇一直稱贊有加，多次舉薦如張蒼等良臣名將，即便是對公子寒、趙高等人遞過來的橄欖枝，他即便再看不上對方，也絕不會怠慢半分。

    自古以來，有幾個大臣能將自己的子女與大秦公主公子們交錯成婚的？能結(jié)親近乎半個大秦朝廷的達(dá)官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