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嬰沒想到眾人如此激動，連連擺擺手，道：“不用不用。姚郎官臨行前的話都忘了嗎？不可以學術(shù)寫未曾收錄在博士學宮內(nèi)的書籍。那些孤本你們自己留著?！?/br>
    大秦官吏們的眼眸暗淡了下來。

    張嬰差點氣笑了，道：“你們也太容易泄氣了，誰說一定要孤本才能增加你們學說的地位？陛下不是讓博士學宮開方了一個偏殿嗎？不是會有很多貴族士子過來看書嗎。

    要知道，量變也是可以產(chǎn)生質(zhì)變的。

    現(xiàn)在你們?nèi)ゲ┦繉W宮找最符合陛下心思的書本，通俗易讀的書籍，有多少找多少出來。我嘛，去少府一趟?！?/br>
    眾人一愣，道：“為何去少府？”

    “做個將你們學派學術(shù)發(fā)揚光大的東西。”張嬰輕笑了一聲，既能輕松摸魚，又能惡心一下姚賈，“博士學宮只說不能放違禁內(nèi)容的書籍，沒說不能放重復書籍進去啊?！?/br>
    拿來吧你活字印刷術(shù)！

    ……

    ……

    廷尉府。

    姚賈匆匆趕來時，恰好看見李斯眉頭鎖緊，正提筆書寫著什么。

    姚賈沉默等待，直到李斯放下筆，并且道：“說吧?！?/br>
    姚賈立刻將之前與張嬰的對話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全部說完之后，他有些忐忑地開口道：“廷尉，您說張上卿是不是看透了?。　?/br>
    李斯沉吟片刻，忽然輕笑一聲，道：“嗯。他不光看透了陽謀，只怕也猜到我們的后手?！?/br>
    姚賈愣了愣，道：“廷尉，應當不至于吧。張上卿年幼，初入官場，能懂權(quán)利架空這等……”

    “你在說甚渾話！三年，還不足以讓你認清一個人？”李斯冷冷地瞥了姚賈一眼，“若你還敢因年齡而小覷，我是留不得你了?！?/br>
    姚賈連忙拱手道：“廷尉，下官不敢，只是張上卿做事張揚，言出必行。臣下實在想不到張上卿會老老實實整理博士學宮的書籍。莫非張上卿有把握在貴族們反應不及之前弄出大量書籍？迫使他們的同意？等等，張上卿難道是打算用他的號召力，讓整個長安鄉(xiāng)，不，不夠，整個咸陽的識字士子……”

    “行了。你是磨刀石，不是絆腳石?！崩钏菇o了姚賈一個白眼，“我們做這些，是告誡而不是得罪。你還真盼著對方失?。坑谀阌泻魏锰?，刀口鋒利才好?！?/br>
    姚賈一愣，連連點頭稱是。

    李斯起身來回走了一圈，想了想，道：“若張上卿真有這般大規(guī)模的舉措，貴族們怕是會鬧騰起來，姚郎官，你帶那些人去將法家著作都用紙張謄抄出來?！?/br>
    姚賈一呆，下意識地“哈”了一聲。

    李斯看向姚賈道：“哈個甚。這個謀劃的根本不是為惡了張上卿，而是為了告誡對方大秦官場有其運行規(guī)則，不可事事胡來，要學會按章行事，要與下官交好，否則極可能會出現(xiàn)像這種明明沒有隱瞞上報，但因為缺乏細節(jié)描述，而出現(xiàn)紕漏……”

    姚賈等李斯說完，點頭道：“廷尉所言甚是。那……那為何我們還要謄抄法家書籍。”

    李斯露出一臉“你是怎么混上來”的表情，開口道：“這事有陛下手諭，他又那般關(guān)注張上卿，定會隨時下來勘察。所以這書不光是抄給張上卿，更是給陛下他們看的。這事，你就讓那十幾個官吏去做吧?！?/br>
    姚賈有些懂了，大力點頭。

    但很快，他臉上露出一抹尷尬的表情，道：“廷尉，當時我擔心張上卿會倔強地獨自謄抄，令陛下勃然大怒。所以那……那些人被我留在張上卿那兒了?！?/br>
    “……”李斯沉默了一會，忽然微微頜首，“這事你考慮得也對，但目前官吏人手匱乏，姚郎官你先獨自謄抄吧，這樣陛下也更能看見你的誠意。

    事情就這么定了，如今北地戰(zhàn)事不穩(wěn)，

    若無突發(fā)事件，不用再來尋我?！?/br>
    姚賈：？？？

    第180章

    二十多日之后。

    臘月，雪很大，咸陽城里外銀裝素裹。

    嬴政端坐在案榻，上面擺著蒙恬和屠睢兩人送上來的戰(zhàn)報。

    蒙恬這邊，匈奴之前嘗試從陜西打開缺口，蒙恬將計就計，利用群山環(huán)繞的盆地和大小草原，伏擊了一波。

    其手下將領(lǐng)韓信，驍勇善戰(zhàn)，再次立下奇功，兩件對壘前，竟繞地深入，割下對方一員大將的腦袋以及另外一位大將的胳膊，迫使匈奴不得不連夜敗走。

    嬴政看到這里忍不住拍案叫起，連聲贊“彩！”，還不忘對身側(cè)的趙文感慨，“我記得這韓信是張嬰的家仆。心腹還是部曲？”

    趙文忙將兩人之間的淵源說了一遍，補充道：“此人雖桀驁不馴，但也是大孝子，他阿母耳提面命讓他聽張上卿的，他也聽，只上卿不愿意罷了。”

    “阿嬰為何不愿意？”嬴政微微皺起眉，“可是不喜？”

    “這，依老奴看來，張上卿又是贈馬又是贈送鎧甲，不像是不喜，倒像是對玩伴一樣重視?！壁w文回憶了一番道。

    嬴政若有所思，停頓了會，低聲道：“左右是長安鄉(xiāng)出來的……嗯，好壯士。”默默地在一張紙上寫上了韓信的名字，在他之前還有王綰、屠睢、采桑、蒙毅四人的名字。

    趙文瞥了一眼，趕緊收回視線，暗想，這小子有后福了。

    嬴政放下筆，忽然又道：“沛郡豐邑幾人的調(diào)查如何？”

    趙文忙拱手道：“蕭何與張上卿同為西南學室同窗，此人早年入仕秦朝，擔任沛縣主吏掾，做事兢兢業(yè)業(yè)，政務處理能力極強，被上官另眼相待后舉薦到咸陽西南學室進修，次年與張上卿成為同窗。雖是落魄小貴族出生，但身家干凈，與六國余孽并沒有多少瓜葛。

    劉邦，個性有俠義浪子的灑脫、不拘小節(jié)，也有不事生產(chǎn)的懶散，但頗得呂公欣賞，不光嫁其女，還舉薦他成為沛縣泗水亭長。與六國余孽并沒有瓜葛。

    樊噲，出身寒微，屠戶，已娶呂雉meimei呂媭為妻。與六國余孽無瓜葛。1

    ……”

    自從出了項羽的事情之后，嬴政便命令趙興等人將接觸過張嬰的人全部重查，杜絕再有六國余孽接近張嬰的可能性。

    嬴政聽完微微頜首，道：“嗯。既沒問題，你去尋個合適的郎官偶遇蕭何，再舉薦他去阿嬰身邊做幕僚?！?/br>
    趙文愣了一會，沒想到嬴政對蕭何的印象這般好，還會委婉地安排偶遇。

    他拱手道：“唯?！?/br>
    嬴政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屠睢遞過來的消息上。

    屠睢攏共遞過來三份卷軸。第一份是戰(zhàn)報，后兩份上面寫著的是王翦、內(nèi)史騰的建議。

    戰(zhàn)報中，屠睢在剿滅舊楚勢力的時候，兵分三路，以及對南方包括陳縣等地，形成包夾之勢。然而數(shù)日之前，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包夾的據(jù)點中有三個是全空，追擊時遭到了頑強抵抗。

    與此同時，隨著戰(zhàn)線向北邊推移，山川狹隘，交通不便，三路輜重軍出現(xiàn)供給不及時等問題。

    而那些六國余孽也開始化整為零，與秦軍周旋地往北地逃亡，一時間，秦軍陷入進退維谷的麻煩局面。

    嬴政皺起了眉，他正準備翻閱另外兩位將軍的建議。

    這時，趙文躬身道：“陛下，王丞相求見。”王綰雖然卸任，但還未交接完畢，所以暫時還被稱為王丞相。

    嬴政示意請對方進來。

    王綰剛踏入殿內(nèi)，剛剛行完禮，嬴政直接將屠睢的戰(zhàn)報遞過去，并問他有何想法。

    王丞相稍作思索，道：“陛下，數(shù)十個據(jù)點被一鍋端，六國余孽應當已處于崩潰的邊緣，兵法曰“圍師必闕，窮寇勿迫”，不如一張一弛，先退守

    駐防，以免六國余孽與匈奴勾結(jié)，倒戈……”

    嬴政卻皺眉搖了搖頭，道：“不妥，亦有可能是放虎歸山?！?/br>
    王綰不做聲了。

    他很清楚嬴政對朝臣們的建議，如果沉默在聽，就代表你還有說服他的可能性，但對方一旦回應是否定，那代表嬴政采取的是擇善而從。

    什么為‘善’，便是符合他心意的方針。

    ——對敵行動堅決，沒有“窮寇莫追”，只有“趁你病要你命；你再強，我也強打”緊鑼密鼓，勢如破竹。

    果然，嬴政也沒再看王綰，反而讓趙文讀其他將軍的竹簡。

    在得到趙杰的念道，“王老將軍看過戰(zhàn)報后提出不必與對方糾結(jié)山林，可以用圍而不攻的態(tài)勢展現(xiàn)決心。同時派去溫和的秦吏替屠睢將軍好好安撫俘虜。建議，軟硬兼施。”

    嬴政很自然地開口道：“嗯，就這么辦?！?/br>
    之后，嬴政才重新看向王綰，問道：“你今日過來可是有要事？”

    王丞相拱手，先將姚賈去找張嬰解決紙書問題的事說出來，之后他道：“陛下，宮廷書籍一事，應當是歸于御史中丞、御史大夫那邊管，又或者是少府的事宜。就這么交給張上卿實在是有些不妥當。

    張嬰是神童沒錯，但他從未經(jīng)歷過被繁瑣事物圍繞的困窘，如今怕是有些……”

    王丞相絮絮叨叨了許多張嬰可能會面臨的難處。

    “哈哈哈。王丞相既然這么擔心，不如去幫幫阿嬰的忙?！?/br>
    嬴政聽完哈哈一笑，并沒有反駁王丞相，反而起身拍拍王綰的肩膀，“這正好與你的職責相吻合?！?/br>
    王綰一臉無奈，也開了句玩笑道：“陛下，您這是算計臣呢?！?/br>
    嬴政又是一笑，開口道：“王丞相，你什么秉性我很了解。這事你跟在阿嬰身邊一起處理，我也會很放心?！?/br>
    王綰卻忽然沉默下來。

    嬴政還在繼續(xù)說：“王丞相，我記得你之前定下了一個什么收徒考驗。不如也與阿嬰說說。他天資聰穎，定能合你心意?！?/br>
    王綰徹底收斂臉上的情緒，微蹙其眉。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陛下。老臣斗膽問一句，您是將張上卿視若己出，當長公子那般培養(yǎng)嗎？”

    趙文悚然一驚，萬萬沒想到竟有臣子敢如此直白地問出來。

    但當他的目光落在白發(fā)蒼蒼、歷經(jīng)朝代權(quán)利更迭，無欲無求的王丞相的身上時，趙文又覺得，王丞相會直接問出來，好像也挺正常。

    嬴政也被王丞相的直白驚了一下，他沉默了一會，但很快又淡淡的笑了一下，道：“不愧是跟在我身邊三十年的老人，很了解朕。”

    王丞相聽出這句話中帶出的一點警告，但他并沒有后退。

    而是上前一步，他直言不諱道：“陛下。您將長公子派到老臣身邊觀摩，這是培養(yǎng)繼承人，您讓老臣去幫著張上卿處理政務，這也是一樣。

    陛下，長公子與張少卿都是宅心仁厚，天資非凡的大才。若您早選定一位，他們必不會起沖突，未來也能攜手共建大秦。

    可若您一直搖擺不定，這后果實在難以預料，也可能給大秦帶來極大的不良影響！

    兩虎相爭，必有一憾！”

    王綰憂心忡忡地說完，本以為會等到嬴政的冷眼、駁斥又或者能等到對方一個沉默的深思。

    沒想到卻等到嬴政灑脫的一笑。

    嬴政上前拍拍王綰的肩膀，道：“王丞相放寬心，虎毒不食子，去做吧。”

    王丞相：……

    陛下！虎毒不食子沒錯，但虎崽子們之間會打生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