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余光瞟了張嬰一眼，道：“嬰小郎君于十日前抵達此地，命人幫忙修水渠，幫忙秋收。所以，不幸中的萬幸，東郡縣在并未真正耽擱秋收！”

    “哦？”

    嬴政聞言表情一緩，偏頭看向張嬰，卻發(fā)現(xiàn)張嬰臉上并未露出任何小得意的表情，反而看天看地，一副不是很想承認的模樣。

    嬴政看了張嬰一會，眼眸微瞇，然后重新看向李斯，道：“之前尚未秋收的田地，是阿嬰特意留下來的？”

    李斯一頓，不愧是陛下，一秒切中要害。

    他涼涼地看了張嬰一眼，又委婉地向嬴政拱手道：“或是嬰小郎君還沒來得及?！?/br>
    張嬰一頓，隱隱察覺到李斯這話有些微妙。

    他立刻將之前準備的那些狡辯的話給咽了回去。

    李斯是什么人？

    憑一己白身成為大秦權傾朝野的人物，和這種人玩心眼，豈不是拿劣勢對標對方的優(yōu)勢。

    不，他應當用自身的優(yōu)勢去打?qū)Ψ降?/br>
    薄弱！

    與對方比腦子，還不如和對方比誰更受嬴政寵信。

    “對??！是我安排的！”

    張嬰的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原本我只想做好事不留名，沒想到還是被你們找出來，唉……點點難為情。”

    李斯以及其他朝臣們：“……”

    詭辯，好厚的臉皮！

    嬴政眼底也閃過驚訝，頓了頓，一臉無奈地看著張嬰，道：“你為何要這么安排？”

    “因為我來時，地里是沒人割麥子嘛！這就是一件很嚴重的事！”

    張嬰非常自然地開口道，“我想著又要能給仲父提個醒，但又不能耽誤他們秋收，所以我就讓他們先割一大片麥子，再專門留一片給仲父看，當作給仲父的提醒。這樣豈不就是兩不誤么。完美！”

    眾朝臣：……

    連深諳張嬰秉性的趙文都暗暗點了個贊，居然能將一個故意做的局，反而說成一片真摯的心意，小郎君越發(fā)成長起來了。

    嬴政也僵在原地一會，才輕輕掐了一把張嬰的臉，輕聲道：“欺君可是大罪?！?/br>
    “仲父！我沒騙你嘛，你一問我都老實說的。”

    即便嬴政沒有說什么，但張嬰感覺到對方掐他的力氣很小，就知道嬴政一點都沒生氣，他樂呵呵一笑，決定說什么都扯到農(nóng)業(yè)為本，繼續(xù)道，“所以仲父，說到底還是徭役太重的問題！疲民政策會影響到秋收，這不好！”

    “哦？你還堅持？”

    嬴政有些驚訝地看向張嬰，鮮少見對方如此不依不饒，并且反對一項律令。

    “我覺得好奇怪，為什么民眾很累就不會反抗呢？”

    張嬰歪了下腦袋，“我讀書太累了就會逃課。我抓來的匪徒，不是被宗族欺負，就是逃徭役才出來的人？監(jiān)獄中，生活幸福富足的人，應該遠遠少于被欺負被壓榨的人吧?！?/br>
    李斯見縫插針地開口道：“嬰小郎君，那如你所言，安居樂業(yè)的黔首就必然不會犯罪？”

    “我沒說過！安居樂業(yè)，也有為爭家產(chǎn)殺人的嘛。我只是覺得疲民不行！”張嬰搖了搖頭，小臉擔憂地看著李斯，“可是沒聽清？還有耳背的地方嗎？我可詳細與你舉例子說說?！?/br>
    李斯：“……”

    “噗”

    諸多朝臣們都微微垂著頭，也不知是誰發(fā)出撲哧的笑聲。

    張嬰就是抓住三個核心“你覺得重徭役是好事？重徭役要如何能規(guī)避造反？重徭役會影響農(nóng)業(yè)！”

    李斯也舉了一些其他例子，但每回都被張嬰給繞回三個問題，變得無法解答。

    說到后面，李斯在想要不要劍走偏鋒時，卻敏銳地察覺到嬴政看向張嬰時露出的贊賞，想了想，他選擇了沉默。

    嬴政看向張嬰道：“你這么反對疲民之法？”

    “對！我堅定！”

    “這可是商鞅指定的國策！”

    “那又如何?！?/br>
    張嬰一聽這話就知道有戲了，他立刻看向嬴政，認真道，“仲父這一兩年做的，都是前無古人之事！阿嬰為何不可效仿！陛下，你試試嘛！我相信五年，不，三年就能看到效果！”

    眾朝臣愕然一驚，居然敢說得這么肯定？！

    嬴政一怔，忽然哈哈哈大笑起來。

    暢快的笑聲在馬車內(nèi)回蕩著。

    半晌，嬴政點頭道：“好！改！李廷尉、馮丞相好好謀劃輕徭薄賦的律法，但切忌cao之過急，以免六國余孽趁亂找事?！?/br>
    別說其他朝臣詫異，張嬰也是滿臉震驚。

    啥？就這么定了？連做事的官員都直接指派好啦？

    嬴政也太太太……太干脆了吧！

    不愧是一年能開啟六大工程改革項目的嬴政，跟這樣的

    人做事真是爽！

    馮去疾和李斯一愣，連忙拱手道：“唯?！?/br>
    ……

    待朝臣們離開了馬車，他們彼此低調(diào)地交流了一個眼神。

    馮去疾摸了摸胡須道：“徭役這事，我記得王丞相提過幾次，但陛下都不曾采納。沒想到在這居然……”

    李斯忽然開口道：“這小子真是了不得！幾歲便可影響朝政至此，日后我們不妨多培養(yǎng)培養(yǎng)后代，再出一個類似的，只怕能保家族百年富貴。”

    大臣們敷衍地點點頭，都是千年的狐貍，誰聽不出李斯暗藏陰陽怪氣的潛臺詞。

    尉繚忽然道：“其實陛下并不完全是因為嬰小郎君才認可?！?/br>
    其他朝臣紛紛詫異地看向尉繚。

    尉繚緩緩一笑道：“陛下，對任何敢于承擔責任的意見，都會認真思考、采納。在這一點上，李廷尉你應該深有所感才是。”

    所有朝臣都沉默了，確實，但凡是拼死提出來的意見，陛下都會認真考慮。

    比如當年李斯寫下《諫逐客書》，嬴政已經(jīng)憤怒得要趕走咸陽所有其他六國的官員，要殺遍所有有嫌疑的人，但在看到李斯冒死激憤的上書后。

    嬴政立馬忍下來，拜訪李斯，然后聽從意見，從而制止了一場可能會讓大秦分崩離析的災難。

    陛下一直都是這樣一位極具魄力又善于采納“逆言”的君王。

    這時，又有人低聲說：“但那小郎君還是了不得！我們誰在這個年紀，敢直面陛下提反對的意見，有這般變革的魄力和擔當?！?/br>
    朝臣們又沉默了。

    ……

    恰在這時，“噠噠”馬蹄聲響起，蒙毅翻身下馬向著嬴政的馬車快步而來。

    在他即將靠近嬴政馬車時，卻被途經(jīng)的尉繚抓住了衣袖。

    蒙毅疑惑地偏頭，看見尉繚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日后盯著點啊！聰慧是聰慧，就膽子太大了！”

    蒙毅表情有點懵。

    李斯恰好路過，聞言輕哼了一聲，道：“那小子不類你這般謙虛，平日多教教，日后小心被牽連?！?/br>
    蒙毅腦后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馮去疾哈哈一笑，道：“蒙上卿，我家有一小淑女，年方七歲，下回帶嬰小郎君一起去踏青。”

    蒙毅：……

    他看著幾位朝臣離開的背影，難道阿嬰那小子又做什么了？

    但很快，他的思緒依舊回到來之前的事上。

    在得到嬴政愿意召見的話語，蒙毅立刻翻身上了馬車，拱手道：“陛下，臣前去巡查時，得知在前方十里的地方有天降隕石祥瑞的事。”

    頓了頓，蒙毅補充道：“那石上，似乎還刻著字?！?/br>
    原本躺在長榻上的張嬰身子一顫。

    第73章

    正在給張嬰披外套的嬴政手指一頓，疑惑道：“可是碰到傷口？”

    “沒，沒有?！?/br>
    張嬰連連搖頭，“我沒事我很好！就是聽到祥瑞有點點好奇。”

    嬴政聽到這話倒不覺得奇怪，他只平淡道：“天下祥瑞多是世人想哄騙愚民的計謀，不足為奇?！?/br>
    張嬰聞言怔住，陛下居然是不信的？

    等等，現(xiàn)在不是嬴政信不信的問題。

    他之前在長安鄉(xiāng)做有關這次巡游的功課時，特意扯著系統(tǒng)將這個世界之前發(fā)生的歷史都好好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歷史大脈絡不會怎么變，但很多事件在時間線上有誤差。

    比如天降隕石刻字的事，《史記》記載秦始皇三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11年，天將石塊上刻著“始皇帝死而地分”，之后嬴政怒而去查，卻沒有查到什么，于是將附近數(shù)里的黔首牽連誅殺。1

    張嬰看到這個事后還特意與系統(tǒng)討論，為這個做了一些鋪墊，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事居然提前七八年發(fā)生。

    咋回事！流星還能提前砸下來的嗎？

    不不不，說不定是章邯他們安排的呢。

    “你傷著了就好好趴著，不要亂想。”

    “哦哦?！?/br>
    嬴政瞇了瞇眼，道：“你發(fā)甚呆？又想偷偷溜過去？”

    “唔，沒，沒有?！?/br>
    嬴政見張嬰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右手輕輕在其屁股處一摁，按得張嬰呲牙咧嘴地喊叫一聲道：“仲父，痛痛痛。仲父我真的沒想偷偷溜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