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 12

    盡管a計算出只有她才能驗證他的人格化, 姜蔻卻有些懷疑，自己能否肩負起這個責任。

    轉(zhuǎn)眼間，一個星期過去。

    姜蔻懷疑得沒錯。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么驗證a的人格化。

    作為一個超越人類智能的存在, 人類要怎樣才能對他做出客觀準確的評估？

    姜蔻倒在床上, 看著平板上面列出來的測試方式。

    那天, 她悸動過后，為了掩蓋那種慌亂的心跳感, 問道：“如果我一定要你設計幾個實驗呢？”

    a說道：“如果您一定要我設計出幾個實驗, 來測試我是否人格化, 以下幾個實驗可能會幫助到您：

    “實驗一：鏡子實驗。該實驗通常用來測試動物是否有能力辨別自己在鏡子中的影像，當動物意識到自己身上擁有測試標記后, 即可通過實驗。

    “按照該實驗的理論, 您可以讓我站在鏡子里，觀察我是否能分辨出身上的標記……”1

    接下來, 他又列舉了幾個平平無奇的實驗方式，如同一個毫無個性的搜索引擎。

    姜蔻：“……”

    她發(fā)現(xiàn)了，a永遠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卻會敷衍文學來表達自己的抗拒。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a側(cè)頭看了她片刻，像是在觀察她為什么會發(fā)出笑聲。

    姜蔻笑問：“你在想什么？”

    a說：“您似乎非常喜歡這種反差感營造的幽默感。您之前說過, 這種幽默感無法被刻意營造, 但在我的設計下，您還是產(chǎn)生了笑意?！?/br>
    姜蔻微愣：“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逗我笑的？”

    “是的，”a說，“當然, 也有我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的原因。盡管我擁有獨一無二的智能，但并不具備設計出測試自己的實驗的能力, 請您見諒。”

    姜蔻忍俊不禁地表示理解，然后把他列出來的實驗方式，一一用在了他的身上。

    a沒說什么，自始至終都十分配合她，姜蔻卻莫名在他冷峻的臉上看到了幾分無言的情緒。

    姜蔻一想到他那個表情，就忍不住發(fā)笑。

    就像小動物明明什么都沒有做，但只要看到它們的表情，就會油然而生一種壓力被釋放的愉快感。

    盡管實驗一直毫無進展，姜蔻卻越來越喜歡跟a待在一起。

    到后來，她干脆忘掉實驗，把a當成一個朋友來相處。

    姜蔻真心認為，a是比大多數(shù)人更適合當朋友的存在。

    他不會欺騙，不會拒絕，會坦然承認自己的不足——是的，a并非無所不能，也有不會解答的問題。

    有一天早晨，姜蔻問他，她穿透明鐳射夾克好看，還是紅色長裙好看。

    a剛要回答，姜蔻用手指堵住他的唇，朝他眨了下眼睫毛：“不準敷衍我。等我穿給你看，你看完后再給出具體且準確的評價！”

    a看了她的手指一眼，非常平靜地說道：“我不會敷衍您，但必須告訴您，無論您穿上與否，我可能都只能給出相同的評價?！?/br>
    如同在發(fā)表免責聲明。

    姜蔻毫不意外他會這么說，因為他確實無法分辨服裝的美丑，只能根據(jù)服裝的特點，隨機生成一篇贊美的言辭。

    比如，“這件夾克非常美麗，上面的鉚釘裝飾，非常適合您的發(fā)色和氣質(zhì)。根據(jù)今年時尚界的流行元素，我認為您可以再搭配一條led燈的工裝褲子”這類的廢話文學。

    很明顯，a缺乏對藝術(shù)的鑒賞能力。

    他之前看電影，也是這個反應。

    也正常，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人和ai的區(qū)別是，人類具有創(chuàng)造性。

    ——a可以根據(jù)大量數(shù)據(jù)和算法模型，生成不同的服裝設計方案，并預測和評估它們的時尚性和實用性；

    再根據(jù)它們在市場上的表現(xiàn)，不斷調(diào)整和優(yōu)化設計，直到選出設計方案中的“最優(yōu)解”。

    但這并不是“創(chuàng)造”，而是基于算法和數(shù)據(jù)的優(yōu)化過程。

    即使a根據(jù)數(shù)據(jù)和算法生成的服飾，在美觀方面遠勝于其他設計師，也不能歸到“創(chuàng)造”的范疇。

    這恐怕是他唯一遜色于人類的地方。

    姜蔻隱約感到，這是一個突破口。

    于是，她最近不時就會讓他說說對藝術(shù)品的看法。

    a也從一開始冷靜、嚴謹?shù)胤笱芩浆F(xiàn)在還沒有開始敷衍，就發(fā)表一篇免責聲明。

    姜蔻笑著，搖搖頭，去衣帽間換上那件透明鐳射夾克。

    這件夾克看上去跟透明雨衣差不多，區(qū)別在于，雨衣不會在燈光下流溢出炫麗的虹光。

    姜蔻在衣柜里挑挑揀揀，穿上一件熒黃色的抹胸，上面鑲縫著碎玻璃般的塑料片，又套上一條寬松的工裝褲，褲縫垂墜著亮銀色的鏈條和鉚釘。

    最后，她披上那件透明鐳射夾克，沒有化眼妝，僅用手指在唇上抹了一圈桑葚色的口紅。

    姜蔻沒有噴發(fā)膠，用濕手抓了抓藍綠色的短發(fā)，就下樓去見a了。

    a正坐在客廳。

    他按照她的命令，盡量像真正的人一樣做自己的事情。

    盡管知道，a可以看到公寓內(nèi)的一切——只要帶有感應器、傳感器和攝像頭的電子設備，都是他的眼睛；

    姜蔻還是繞到了他的身后，一手抱著手肘，另一手托腮頰，望著他。

    a一如既往地配合她，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他在閱讀關(guān)于服裝搭配的紙質(zhì)書——為避免他看得太快，姜蔻專門給他買了一本十厘米厚的紙質(zhì)書。

    只見他銀灰色的眼睛如同一架高效的攝像機，極其迅速而精確地掃過書頁的內(nèi)容，但為了符合人類的閱讀速度，只能盯著書頁重復掃描的動作。

    姜蔻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她含笑回頭，卻意外在反光的地方撞見自己的笑顏，不由愣了一下。

    她很少看到自己笑得這樣開心，笑眼彎彎，上下睫毛簇擁在一起，幾乎看不到黑眼珠。

    姜蔻眨了下眼睛，心里又掀起失控的悸動。

    這一回，是為這純粹的快樂。

    她好久沒有體會到這樣單純、潔凈、不帶一絲利益的快樂了。

    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最近幾天都有雨，暴雨，烏云翻滾。

    豆大的雨珠砸在落地窗上，扭曲蜿蜒而下。

    待在室內(nèi)，觀賞極端天氣，會生出一種被擁抱般的安全感。

    姜蔻看了一會兒暴雨，面帶微笑走向a，冷不丁蹦到他的面前：“好看嗎？”

    a抬眼，精準無誤地看向她。

    他看得極其仔細，似乎不想錯過任何一個設計元素。

    “非常好看?！盿開口，“這件透明鐳射夾克彰顯了您的……”

    “停！”姜蔻警告，“不準一件一件地分析，不準敷衍我，也不準說廢話，只能說你自己的感受?！?/br>
    a頓了將近半分鐘：“很好看?！?/br>
    姜蔻微微歪頭：“嗯？”

    a說：“很好看。這就是我的感受，我只有這一個感受?！?/br>
    姜蔻又是幾分失神。

    他一般只用“非?！?、“十分”、“略微”等這樣客觀中性的程度副詞，以描述事物的程度和差異。

    這一次，他卻用了“很”這種口語化的程度副詞。

    她問：“為什么只有這一個感受？”

    a回答：“因為人感受到美時，通常難以用具體的語言表達其美感，只能描述出抽象的感受?！?/br>
    姜蔻笑了，剛要說“你又在敷衍我”，就聽見a繼續(xù)說道：

    “此刻，我的感受與真正的人類相差無幾。所以，請允許我用這種不客觀、不準確的方式描述您的美麗?！?/br>
    姜蔻的心臟重重跳了兩下。

    幾近怦然。

    明明外面在下瓢潑大雨，她卻像被太陽曬得出汗一般，耳根發(fā)燙：“這是基于算法和數(shù)據(jù)的回答嗎？”

    “這是我個人的回答，”a說，“您可以認為這是我的主觀感受?！?/br>
    姜蔻忽然覺得，她之前認為他不能通過圖靈測試，真是一個自大且草率的觀點。

    ——他就在她的面前，她卻已經(jīng)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ai了。

    他的言語比ai更加生動，比人類更加真誠。

    姜蔻拋下一句“謝謝”，幾乎是逃似的回到了二樓的衣帽間。

    她看向鏡子。

    鏡子里的她臉頰潮紅，如同日式宿醉妝，與桑葚般深紅的口紅形成了一種微醺似的奇異艷麗。

    姜蔻清楚地知道，她沒有害羞。

    她在興奮。

    心口鼓噪，血液逆流沖向臉頰。

    面對這樣一份未知的、不知結(jié)果的感情，她感到顫栗似的興奮。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對誰生出過心動的感覺。

    這一刻，她卻非常清晰地感到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