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靜了一瞬，沒有人出聲，旋即，企圖裝成空氣人的車衡成為了大家的焦點。趙黎看見車衡那若無其事的表情就笑了出來，天選之子走過去一把拽過了“運氣王”手中的紙條，上面“除夕”兩個大字極其顯眼。

    車衡遭到了無情的嘲笑，被刑警隊的眾人搖晃得東倒西歪。

    趙黎安慰地捏了捏車衡的肩膀，說：“沒關(guān)系，我們市局有傳聞，每一個除夕值班的刑警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會有漂亮小jiejie突然出現(xiàn)的?！?/br>
    嘴角的一抹無法抑制的笑容出賣了他。

    抓完鬮，大家鬧了一會兒，就各干各的事情去了，車衡看著手里的紙條，竟然好似松了一口氣。

    這反應(yīng)落在趙黎的眼里。

    一下午的時間過去得飛快，很快就到了下班時間。所有人各自收拾好了東西，三三兩兩地走出了市局，趙黎叫住常湘，問：“常大……美女，我跟你換一下值班時間啊，省得你來回折騰?！?/br>
    隊里就常湘跟林不復(fù)不是本市人，常湘頓住腳步，想了一下，說：“我是初五，沒差什么，你問問不復(fù)吧?！彼f著回頭看了一眼，說：“還在里面哭呢?！?/br>
    果不其然，林不復(fù)正在浮夸地哭天喊地，聽說趙黎要跟他交換值班時間，仿佛見了親娘一樣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趙黎，感激涕零：“老大，你可真是我親老大！以后我林不復(fù)這條狗命就屬于你趙黎了！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讓我便秘我絕不拉……”

    趙黎一巴掌掀開他，說：“停，趕緊打??！你下半句說出口我就送你上西天?！?/br>
    林不復(fù)拍了趙黎一下，拋了個媚眼：“你好討厭厭~”

    大街小巷充滿了過年的氣息，人們?nèi)齼蓛傻刈咴谝黄?，手里提著大包小裹的年貨?/br>
    14號是可以瘋狂采購的最后一天，大多都是剛趕回來的子女給父母買東西。趙黎開車朝老宅而去，路過稀稀落落卻顯得很熱鬧的人群。

    等紅燈的時候趙黎點了一根煙，周圍的夜色已經(jīng)壓了上來，充滿波折的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江酒臣自那日之后再也沒有消息，傷得那么重，也不知道怎么樣了。趙黎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他，這個人來歷不明，無依無靠，這個年他會在哪里過？

    后面的車鳴笛，趙黎回過神來，啟動了車。

    老宅里熱熱鬧鬧，趙黎剛走進院子里，七大姑八大姨就迎了過來，趙黎笑著跟她們挨個打了招呼，走進主屋，小輩兒們都聚在一堆打游戲。趙黎把買回來的東西放在沙發(fā)上，老爺子從里屋轉(zhuǎn)出來，說：“懷明回來了？”

    “哎，爺爺?！?/br>
    爺孫倆還沒說上幾句話，那邊東一嘴西一嘴的又把趙黎支走了。三言兩語就聊到找對象的事上，這還八字沒一撇，七大姑八大姨就已經(jīng)談?wù)摰胶⒆觽兒仁裁茨谭凵狭?，趙黎實在是應(yīng)付不來，忙轉(zhuǎn)移了話題：“哎，媽，之前我爺爺被派出所找去了？什么事，誰家丟了錢包找他幫忙破案啊？”

    趙黎一提這茬，他爸先笑了一下，說：“你問你爺爺，他在社區(qū)里教一幫老頭老太太老年防身術(shù)，然后一個老太太把一個總sao擾他的老頭給揍了?！?/br>
    “什么？”趙黎哭笑不得，“那找我爺爺干什么??？”

    趙黎的mama擦了擦手，說：“那老頭把你爺爺當情敵，去派出所報案，說你爺爺教唆打人?！?/br>
    趙黎的mama朝老爺子笑了笑，說：“我?guī)煾稻褪抢袭斠鎵?，是吧？?/br>
    老爺子心里有苦說不出，搖頭笑了笑，手指著趙黎一家三口點了點，起身去哄小輩玩了。

    “爺爺，最后壞人在哪里呀？”

    “你猜一下……最后我們是在谷倉里找到他的……”

    老趙當了一輩子的刑警，這些故事，趙黎從小聽到大。

    林不復(fù)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十一點了。外面下起了雪，他帶進來一屋子冷氣。林如云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在看電視，聽到門口的響聲坐了起來，臉上貼著一張黑泥面膜。林不復(fù)猛地一抬頭被她嚇了一跳，說：“媽，您知道您這叫什么嗎？兢兢業(yè)業(yè)護膚，孜孜不倦熬夜?！?/br>
    “就你小子話多。”林如云瞪了他一眼，說，“你怎么大晚上跑回來了？”說著她裝模作樣地往門口看了一眼，“小美女呢？今年過年還沒能領(lǐng)回來？”

    這是變著法奚落他呢。林不復(fù)嘆了口氣，撲騰一下坐到他媽旁邊去，說：“媽，您知不知道二度幻滅是什么感覺？”

    林不復(fù)在基層混了幾年積累經(jīng)驗，打算考市局，結(jié)果那年本市的市局滿額了，林不復(fù)沒能擠進去。周圍幾個城市，只有江城市還有名額。林不復(fù)打算接著咸魚一年，林如云讓他試一試。

    林不復(fù)拄著腮坐在電腦前敷衍地滑動著鼠標，說：“我就不想去別的城市，人生地不……”

    話說到這里，他突然頓住。屏幕上是在職人員表，林不復(fù)的目光定在一個女孩子的照片上。

    “臥槽，考考考！我就去江城了！”林不復(fù)一個打挺坐直了，扭頭叫他媽：“哎，林如云同志，你看這位小美女正不正？”

    林如云湊過來，點了點頭，說：“好看，五官都好看，我兒子好眼光。常湘？名字也挺好聽的?！?/br>
    林不復(fù)朝她揚了下眉毛，賤兮兮地說：“來年過年就給您領(lǐng)回來?！?/br>
    林如云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說：“就能說大話。”

    那一年，江城市公安局很多老人都退居二線了，林不復(fù)資質(zhì)不錯，如愿地進入了市局。跟眾位“前輩”打完招呼，林不復(fù)在看見常湘的一瞬間，美好的愛情幻想頓時就破滅了。

    看照片明明是清新可人小家碧玉，這真人款怎么是個冰山雪蓮高嶺之花？！“產(chǎn)品”與“實物”嚴重不符，這是欺詐！

    礙于常湘強大的氣場，林不復(fù)愣是沒敢跟她說話。

    常湘抱著卷宗從他的辦公桌前走過，頓住腳步，問：“新來的？”

    林不復(fù)頓時利落地起立，不過腦地答：“是，領(lǐng)導(dǎo)！”

    辦公室里頓時充滿了“吭哧吭哧”的憋笑聲。

    趙黎在飲水機旁邊接熱水，失笑，對車衡說：“這小子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就因為這件事，林不復(fù)足足有半年都是刑偵隊的笑柄。

    回憶起這件悲慘的事情，林不復(fù)幾欲落淚。他坐在林如云的對面，十分悲傷，十分難過，說：“媽，我以前以為她只是化學(xué)攻擊，靠氣場壓人，誰成想她不是法師，是個騎士??！物理攻擊都是滿點，一秒三知道什么概念嗎？聽說上大學(xué)的時候還把我們老大按在地上摩擦過?！?/br>
    林不復(fù)說著，還悠悠地嘆了口氣，實在是見者傷心聞?wù)呗錅I，林如云心疼地看著他的兒子，發(fā)出了不厚道的笑聲。

    常湘打開門的時候，常先勇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報紙，這年頭報紙這東西實在是少見，老常常年板著一張嚴肅臉，看了門口的常湘一眼，常湘低頭換鞋，連頭都沒抬。打理利索后直接往屋里去了。

    常先勇冷哼了一聲，說：“白眼狼回來了？”

    常湘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是唄，狼老頭?！?/br>
    常湘的mama從屋子里走出來，看似責怪，實則無奈地拍了常湘一下。

    除夕夜就這么到來了。

    趙黎一大家子人擠在老宅里，大圓桌上擺滿了菜，長輩和小輩兒們齊聚一堂，席間有說有笑；林不復(fù)的家里燈火通明，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聲音從電視里傳出來，火鍋咕嚕咕嚕冒著熱氣，母子倆搶菜搶得不亦樂乎；車衡一個人坐在值班室里，手機的電量再一次耗盡，他微微嘆了口氣，看向窗邊；常湘跟常先勇在年夜飯的餐桌上照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夾個菜筷子都會打架。

    鬼市今夜也熱鬧了起來，小販如云，街上車水馬龍，像極了早年的花燈節(jié)。江酒臣提著酒壇子，倚躺在房脊上，笑著舉酒敬月光。

    第一千零三年。

    月色啊，你還是一如往宵。

    被下面選中做陰差事的人，都是不死之身。受了鬼魅的抓傷或者術(shù)法傷害，疼歸疼，恢復(fù)得卻極快，再嚴重的傷也不過是一兩天的光景。破了李候南的咒之后，江酒臣心血一直翻涌，傷口也遲遲不見好，那東西有邪門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可能受了反噬。

    受便受了吧，反正死不了。

    他難得能偷幾日清閑，便日夜自斟自飲。黃泉邊的彼岸花落了，葉子生了出來，花葉兩不見。初見時覺得凄涼，現(xiàn)如今看久了，也沒什么感觸。

    只是見那花葉飄落的樣子，莫名地想起了以前的府邸的庭院中的那一株桃樹，花瓣落地的時候，也是好看極了的。仔細再去想其他的，卻是怎樣都想不起來，再琢磨著，耳邊就只剩下了風吹過營帳的聲音，江酒臣初到邊疆的時候手里還抓著把附庸風雅的扇子，笑得像個紈绔，對面的將軍銀甲雪亮，不大愿意搭理他。

    ——“監(jiān)軍瘦弱，妥帖地安置去。”

    江酒臣搖了搖頭，笑了，又舉起酒壇子。

    手機振動起來，江酒臣一看，是條跨界的信息，來信人下面一行小字，江酒臣看著屏幕，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飲罷了壇中酒，收好了橫刀，從屋頂一躍而下。

    大年初三，車衡替隊里的兄弟值了兩天班，連著三天都住在局里。他閑著沒事，就整理起來了案例，回到值班室休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十一點多了。

    一個人裹著值班室里的軍大衣，趴在桌前，似乎是睡著了，車衡愣了一下，試探地叫了一聲：“懷明？”

    趙黎慢慢地支起胳膊肘，揉了把眼睛，看向車衡。

    “你怎么來了？”車衡驚訝地問。這大過年的，正是熱鬧時候，怎么還“離家出走”上了。

    趙黎點了根煙，說：“我問小劉，果然他說你幫他值班了，家里也沒什么意思，我過來看看?！彼f著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把煙放嘴里叼著，說：“你猜我?guī)Я耸裁磥?？?/br>
    煙霧向上飄去，趙黎瞇起眼睛，俯下身子去桌子底下不知道拿什么，他掏出來之前朝車衡揚了揚眉毛，好家伙，竟然是個五十響的煙花筒，上面還放著一捆二踢腳。

    車衡一時無以言表，又好笑又無奈，說：“你就為了這個？城里禁燃，你哪里弄來的？”

    “你管我哪弄來的呢?！币幌虮珗?zhí)法的趙大隊長有點心虛，“咳，隊里要拉‘它們’去處決的時候我留的。你記得咱們上大學(xué)的時候嗎，聚眾在cao場放炮，被集體記了個大過，還跑了一個禮拜的cao場?！?/br>
    他說著攬著車衡往外面走：“我想聽點響，別啰嗦了，走吧?！?/br>
    “我還值……”車衡說。

    “沒事，有人看著?！壁w黎把煙花筒塞進車衡懷里，說，“開車一個小時，去郊區(qū)看一場煙花，然后再慢慢地開回來?！?/br>
    趙鋼鐵直男黎仿佛突然get到了什么，說：“仔細想想還挺浪漫?！?/br>
    車衡坐在副駕駛，微微嘆了口氣，說：“你要是上學(xué)的時候有這個腦筋，也不用單身到現(xiàn)在了?！?/br>
    “你還說我。”趙黎給車打火，“像是你脫單了似的。我說，你是不是有心上人啊，好像從大學(xué)到現(xiàn)在也沒見你對誰感冒。”

    車衡盯著趙黎看了幾秒，車子啟動了，他扭頭去看窗外，沒有回答。

    被一件新棉衣坑騙過來的江酒臣坐在市局的值班室里，可憐無助，又想哭。

    五十響的煙花，不到兩分鐘就燃盡了。趙黎很興奮，像是大學(xué)時候的樣子，自從他接手了刑偵隊，每日大事小情壓身，細說起來，車衡還真的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趙黎這么放松的笑過了。

    趙黎不知察覺到了什么，看向車衡，卻見車衡正看著天上的煙花。他稍有些疑惑，偏回頭，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后了。

    假期的時光總是快樂而又短暫，初六的早上林不復(fù)扒著門哀嚎了好久，最后被林如云一腳踹出了門。

    萎靡不頓的林不復(fù)垂頭喪腦地走在樓道里，身后溫暖的大門再次為他敞開，林不復(fù)充滿愛意地看向門口他親愛的媽咪——如果不留他一句，至少應(yīng)該給他帶點吃的回去。

    然而林如云空著手，只扔下了一句話：“那小美女哪天值班來著？”

    “初五晚上啊?！绷植粡?fù)回答，話罷他“啊哦”一聲，母子倆確認過眼神，林如云關(guān)上了房門。

    下午兩點多，常湘收到了一條林不復(fù)的微信：“領(lǐng)導(dǎo)，在江城嗎？”

    常湘看著屏幕，下一條很快就發(fā)了過來：“今天影廳有優(yōu)惠，我正好搶到兩張票……”

    剩下的內(nèi)容常湘連看都沒看，直接把手機隨手扔到了沙發(fā)上，聚精會神地看起了電視。

    小品里的臺詞特別應(yīng)景，女主演對著男主演說：“都8102年了，還玩這套呢您？”

    街道上，江酒臣跟趙黎一前一后地追著前方飛竄的人，轉(zhuǎn)瞬就跑過了幾條街，又轉(zhuǎn)過一個拐角，趙黎破口大罵：“這就是你說的飛賊？！”

    “昨天跑上來的一個妖物，因為跑得很快，所以我給他起名叫飛賊。”江酒臣面不改色地回答，絲毫沒有騙人之后的愧疚。

    趙大隊長在年假的最后一天再次慘遭蒙騙，一肚子的火沒有地方發(fā)，江酒臣還在碎碎叨叨地給他科普，說什么這種妖物攻擊性極強，修為很高，混在普通人類里很難被發(fā)現(xiàn)，rou搏的話自己也未必是對手，必須在他惹出禍端之前把他抓回去，這也是給你減少工作量啊……他這肺活量也不知道是怎么練的，跑得那么快，說話硬是連顫音都沒有。

    眼看著又轉(zhuǎn)過一條小巷，跟那東西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許多，前面的路上居然有一個姑娘在走路，那東西見逃不了，就要發(fā)狠，趙黎和江酒臣都是心頭一緊，那妖物朝女孩子撲過去，江酒臣顧不得什么法術(shù)不法術(shù)的，正要發(fā)大招之時——

    電影不是什么好電影，狗血惡俗的愛情片。常湘內(nèi)心毫無波動地看完了，吃掉了一大桶爆米花。林不復(fù)本來可能是想送她回家，仔細想想覺得以他倆的“硬實力”來說常湘送他還差不多，就沒提出這個幼稚的請求。

    影院距離常湘的家不遠不近，幾站公交。今天天氣難得的晴朗，她想散散心，選擇了步行。

    還在年假里，街上人很稀少。這條路很偏僻，常湘聽到身后的腳步聲，理會都沒有理會。突然一道勁風從腦后襲來。常湘眉頭一皺，瞬間矮下身子，右腳后撤半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就是一個背摔，趁對方還沒有反應(yīng)，一拳朝臉上補了過去。

    那人癱倒在地上，沒動靜了。

    趙黎和江酒臣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常湘回過頭來，三個人打了個照面，都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