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黎明 第32節(jié)
第48章 地獄之門(終) 將近三個小時,消防警察才熄滅了這場大火,要不是他們到的及時,東風(fēng)一起,很可能引起一場山火。這里是早就廢棄了不知道多久的倉庫,很少有人會從這里經(jīng)過,老練的火警根據(jù)痕跡和火勢,很容易就判斷出這場大火是人為的,正百思不得其解,卻在火場里找到了幾具燒焦了的尸體。 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縣局的人比火警趕到的晚,到場的時候大火已經(jīng)熄滅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他們剛協(xié)助市局抓捕嫌疑人,見此情景,立刻產(chǎn)生了推斷,毫不遲疑地把案子報了上去,同時派人在附近搜索。 此事干系重大,縣局的人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在附近走訪,把重點放在了從牡丹小區(qū)到這里的無探頭道路上,有幾個人說,曾看到過一輛很破舊的藍色qq經(jīng)過,他們立刻在附近搜索,在山林里找到了被丟棄的車輛。 市局拿到資料后立刻跟進,現(xiàn)場被縣局圈了起來,趙黎和車衡剛把姜亮押回市局,馬不停蹄地過來跑現(xiàn)場,三具焦尸在殘垣中橫陳,鐵鏈烏黑,還能看出生前掙扎的痕跡,見到這慘狀的一剎,趙黎瞳孔一縮,向后踉蹌了一步,全靠車衡的支撐才沒有倒下去。 車衡環(huán)住他的肩膀,發(fā)現(xiàn)趙黎的臉色竟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的顏色都褪了下去,他緊緊地抿著嘴唇,直勾勾地看著尸體的方向。 不可能是因為尸體就這么大的反應(yīng)。車衡凝眉,遮住了趙黎的眼睛,說:“別看,到底怎么了?” 趙黎抓住他的手腕,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尖冰涼,他離開車衡的保護圈,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現(xiàn)場的方向,慢慢地坐了下來。 不過由站到坐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好似花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似的。車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陪了他好半天?,F(xiàn)場人來人往,法醫(yī)將尸體編號裝袋。趙黎就這么盯著,沒有一句言語。 最后一個孩子的尸體被抬上車,趙黎開口,聲音嘶啞艱澀,說:“打拐那天晚上,我給關(guān)局打了個電話。” 車衡默不作聲地聽著。 “我以為他不會同意,沒想到他會那么爽快,我要掛電話的時候,他叫住了我?!壁w黎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停頓了片刻才接著說下去,“他說,‘趙懷明,只要有光在,就有陰影在,你明白嗎?警方要的交代跟家長想要的交代,其實從來沒有在一個立場上,你決定要做,你就記得這句話,你要站在你的立場,給他們一個交代。對于他們來說,只要孩子活著,哪怕杳無音信,也是他們撐下去的指望,你明白嗎?’” 趙黎抬頭看向車衡,一雙明亮的眼睛盈著一層薄薄的淚,在這夜里幾乎呈現(xiàn)反光的效果,趙黎艱難地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我說我明白。” 車衡心口狠狠地窒悶了一下:“懷明……” 趙黎又笑了,朝車衡伸出手,借力站了起來,點了一根煙,他嘴角似是向上揚著,可臉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口中道:“回去吧,我現(xiàn)在還不能倒呢。” 江酒臣在市局沒有離開,刑偵隊忙得像一鍋粥,沒有人顧得上他。偌大的市局里只有他一個閑人,坐在趙黎的辦公椅上,兩條腿搭在桌子上,哼哼著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調(diào)來回晃悠,看起來悠閑得不得了,眼中卻空無一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摸不到邊際的陳年舊事。 趙黎走進辦公室,他才好像回了魂,笑了一下說:“喲,這怎么一臉腎虛呢?!?/br> 趙黎這時哪里有閑心搭理他,不冷不熱地掃了他一眼,說:“今天等我。”說完這句,安排好刑偵隊的工作,去找關(guān)敬峰匯報了。 姜亮這個人,性格非常懦弱,基本上沒給警方帶來什么審訊的難題。那個嬰兒是由他出面買的,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能爭取坦白從寬。而人總是不會忘了為自己開脫,如今劉乃超在逃,他大可以把什么事情都推到劉乃超身上,說自己只不過是一個被指使的從犯。 暗網(wǎng)的破解方法被姜亮供了出來,警方立刻登入,剛剛登陸進去就收到了一個更新提醒,一個映著火光的視頻彈了出來,因為登陸的是姜亮的賬號,這些東西不需要付費都可以播放。警察手一抖,一不小心點了播放鍵,差一點從椅子上翻下來。 旁邊的同事們都被嚇了一跳,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十幾秒的視頻,沒等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播放完了。所有人愣怔在原地,片刻后,后面不知誰發(fā)出了一聲壓抑的哭聲。 坐在電腦前的警察愣了愣,轉(zhuǎn)頭沖進衛(wèi)生間,吐了。 視頻靜止在最后一秒,下面顯出一些數(shù)據(jù),是購買人數(shù)。終于有人回過神來,啞著嗓子問:“要跟趙隊匯報嗎?” 車衡抓住他,搖了搖頭,說:“別給他看。一會兒我來說。” “這些東西給網(wǎng)監(jiān)那邊處理,先把網(wǎng)站屏蔽了,再試一下能不能追蹤ip。”車衡叉掉了網(wǎng)頁,看了眾人一眼,又說了一句,“你們別跟他提這個視頻的事。” 一個小組輪流審問姜亮,好幾份口供先后傳了出來。其中姜亮提到的所有有關(guān)劉乃超的都作為重點,先后派出了幾組刑警去與劉乃超可能有關(guān)的地方去追蹤。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天很快大亮,一無所獲。 幾個孩子的dna檢驗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都在失蹤兒童檔案中有記錄,這些孩子幾經(jīng)轉(zhuǎn)手,最后走進了地獄的大門。 江酒臣一覺睡醒的時候,刑偵隊里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天光漸亮,負責(zé)審訊的下了班,出外勤的走了一大批,他睜開眼睛,正看見趙黎坐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面抽著煙,煙灰缸里一堆煙蒂。 江酒臣慢步走過來,說:“放我鴿子了,趙隊,四舍五入一下,我這等了你兩天?!?/br> 沉默片刻,趙黎才開口。 “我有一種預(yù)感?!彼f,“劉乃超這人抓不回來了?!?/br> 江酒臣看著他。 “車子被棄在了山林里,他不可能走著離開,一定有人接應(yīng),姜亮說他從來沒有見過劉乃超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的合伙人?!壁w黎平淡地說,“如果姜亮沒有說謊的話,劉乃超把自己藏得太深了。他這個人無親無故,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留給我們追溯,姜亮的供述里,在他跟劉乃超合作之前,劉乃超做的這件事就已經(jīng)有了小型的規(guī)模,只不過沒有技術(shù)手段支持。他一個人,無親無故,怎么做到的?” “你叫我等你,是想問我能不能找到劉乃超,對嗎?”江酒臣笑了,“找不到?!?/br> 趙黎看向他,江酒臣說:“劉乃超什么都沒留下,法術(shù)不是萬能的?!?/br> 趙黎沒再說話,江酒臣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伸手掐滅了趙黎手中的煙,說:“你們的破案率不是百分百,別把自己當(dāng)大英雄。況且現(xiàn)在沒到最后關(guān)頭,把你的愁留到那時候再發(fā)?!?/br> 這人不知怎么就可靠了起來,在趙黎后腦上呼嚕一把,說:“吃飯去,想太多死得早?!?/br> 難得趙黎沒打人,順著江酒臣站了起來,那人雙手揣著兜,吊兒郎當(dāng)?shù)?,趙黎站在原地沒動,看著江酒臣走了幾步,才開口,問:“在你眼里我是誰?” 江酒臣的背影瞬間僵硬了。 就這樣靜了一會兒,江酒臣轉(zhuǎn)過身來,若無其事地彎了彎眼睛:“趙大直男,今天開外掛了?” 趙黎沒回答,江酒臣轉(zhuǎn)回身去,輕飄飄地說:“以前也沒見你對我這么好奇,你想知道,或許有一天會告訴你?!?/br> 緊鑼密鼓的后續(xù)調(diào)查工作尚在進行,春光初現(xiàn)的五月份,就這樣過去了。 趙黎的預(yù)感出奇地準,劉乃超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徹底消失不見了。 通過追蹤ip,只找到了一小部分人,都是嘍啰。暗網(wǎng)內(nèi)部的視頻,成了技術(shù)人員連年累月的噩夢,而它們的買主大多謹小慎微,沒有露出任何馬腳。 劉乃超的通緝令還登在內(nèi)網(wǎng)的主要版面,他的去向恐怕會成為未果的謎。案子已在收尾階段,就要這樣結(jié)了。 六一兒童節(jié),這一天,是蔡芬一審開庭的日子。 蔡芬及其團伙,曾轉(zhuǎn)手四十三名嬰兒,兒童不可計數(shù)。并導(dǎo)致其中一名嬰兒及一名兒童死亡,后果嚴重,情節(jié)惡劣,主犯蔡芬判處死刑。 這是目前,為此案忙碌了一月有余的刑警們,最大的慰藉。這一天的審判,也算是給那些冤死的孩子們,一個來遲了的交代。 地鐵站里,換上了公安宣傳部的貼畫,提醒家長注意孩子的安全,提醒孩子提高警惕性,有幾幅畫的立意是車衡親自做的,小漫畫的形式,告訴孩子們,即便是親密的熟人,也不要輕易相信。在性教育如此缺乏的如今,這是他們僅能做到的事情了。 火燒案的事情成為了所有處理這起案子的刑警們解不開的心結(jié)。那日趙黎懷著滿心的愧疚去跟關(guān)敬峰匯報,本以為會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可關(guān)敬峰卻什么都沒說,只捏了捏趙黎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收尾階段,關(guān)敬峰給趙黎批了一個星期的休假,其余成員的串休也都在安排。從新年伊始到現(xiàn)在,刑偵隊幾乎是連軸轉(zhuǎn)了幾個月,所有人的弦都緊緊繃著,這樣的工作密度,哪怕是機器也受不了,何況是人。 劉乃超這個人,至今了無音訊。 一輛豪車停在臨河區(qū)第四精神病醫(yī)院的門口,一個穿著白大褂帶著口罩的醫(yī)生打扮的人從車上走下來,慢步走進戒備森嚴的醫(yī)院的大門。小護士帶著他走上三樓,停在一間辦公室的門口,身后的不遠處的治療室里突然響起小孩子的哭嚎聲,那還是帶著奶音的聲音,哭叫得撕心裂肺,不知是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男人的身影一頓,鏡片后面本來平靜無波的眼神變得波濤洶涌起來,像是壓抑著興奮,透出一股接近變態(tài)的偏執(zhí)。 第49章 無邊之夜(一) 林不復(fù)拎著大包小裹跟在常湘身后,他調(diào)了好幾次班才跟常湘趕到同一天休息,這些都是他給老爺子買的水果和營養(yǎng)品。看著常湘空空的雙手,他不由得對常家父女的感情產(chǎn)生了深深的好奇。雖說是自家老爹吧,但是去醫(yī)院也沒有空著手的道理啊。 林不復(fù)思來想去下了一個定義,領(lǐng)導(dǎo)肯定是被從小寵到大的。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就很新鮮了。 透過門上的窗戶,林不復(fù)看到兩個人,一個女人坐在床邊,似乎正在喂病床上的人吃東西,常湘“啪”一下推開門,說:“老頭,領(lǐng)人來看你了?!?/br> 這突然一個動靜,沒有腦溢血都嚇出腦溢血了,林不復(fù)滿腦袋都是問號。常母一勺子湯直接潑在了老常的臉上,一邊扯了張紙巾來擦,一邊回頭抱怨:“你這孩子,怎么總是毛毛躁躁的。” 林不復(fù):??? “媽,你就瞎慣著他,這也沒怎么樣,吃飯還用喂的?”常湘走進房間里來,常先勇的臉色瞬間就臭了。林不復(fù)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怎么樣才好,要不是常母招呼了他一聲,估計還是要尷尬一會兒。 常母接過林不復(fù)手里的東西,說了兩句客套話,這么多年頭一回看到常湘身邊有個活著的男人,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幾眼,林不復(fù)笑了笑,說:“伯父好,伯母好?!?/br> 俗話說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這雖然八字還沒一撇,起碼是個活人,不錯了。 常先勇點了點頭,算作回應(yīng)。 查戶口是肯定要查的,不查戶口是不可能的。林不復(fù)也沒能躲過這一茬,好在人機靈,怎么問就怎么答。問著問著常湘先無語了,伸手捅了捅她mama的后背,常母笑吟吟地看著林不復(fù),頭都沒回,手往后扒拉了常湘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叫林不復(fù)去幫她搬點什么東西上來。 屋子里就剩下常先勇跟常湘了。 爺倆相看兩相厭,誰也不搭理誰。常先勇剛吃完東西,這陣子渾身難受,卻也不出聲。好在常湘是做刑警的,觀察力十分敏銳,一句話在嗓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才說:“下樓溜溜彎?” 說完也不待常先勇回應(yīng),起身把輪椅推到床邊來,老爺子費勁巴力地支著坐了起來,常湘遞給他一條胳膊,常先勇歪著下巴瞧了瞧她,頓了一下,這才扶住常湘的手。 六月份,正是好時候,氣候不冷不熱,風(fēng)也怡人。林不復(fù)幫常母拿完了東西,見病房里沒人,下來找,正見到這場景。 常湘和常先勇都尋思著,好不容易有個這樣的好時候,最好別說話煞風(fēng)景,但是見了小崽子不點評兩句哪里是老常的風(fēng)格,一個沒忍住就開始對前一陣見了報的打拐虐童系列案開始指點江山,頭三句常湘聽著還能忍,第四句的時候就來了個急剎車。 林不復(fù)站在醫(yī)院后花園的長廊里正感受著歲月靜好呢,一看這苗頭好像有點不對,怎么滿是火藥味了呢? 果不其然,兩個人在原地停了一會兒,常湘把老爺子扔在院子里,直接轉(zhuǎn)身走了。 啥意思啊領(lǐng)導(dǎo)!讓老爺子自己搖回去啊?!林不復(fù)正在腹誹,就見常湘幾個跨步走了回來,林不復(fù)的心還沒來得及放回肚子里,就見常湘“啪”的打了一把扶手,老爺子轉(zhuǎn)了半個圈,常湘又轉(zhuǎn)身走了。 這是氣成什么樣,還帶回來補一槍的…… 林不復(fù)之前真沒想到常湘還有這么孩子氣的一面,一時有點無奈。見常湘還真走了,趕忙朝老爺子那邊跑過去,接管了輪椅。 老頭臭著一張臉,完全沒有被拋棄的感覺,往輪椅上一坐好像是要睥睨整個醫(yī)院似的,見林不復(fù)過來,抬頭看向他。那滿面威嚴,嚇得林不復(fù)差點原地立個正。 常先勇開口:“小子,你喜歡她吧?” 這要怎么回答,林不復(fù)笑了下,沒出聲。常先勇下一句緊跟著砸了過來:“你告訴告訴我你到底喜歡她什么?啊?” ……這他媽就不僅僅是送命題了! 林不復(fù)干笑了兩聲,推著老爺子遛彎。 “你看見了吧,她就是個純種白眼狼。” 聽見這么個形容詞,林不復(fù)忍不住笑了一聲:“您別跟她生氣,她是跟您撒嬌呢……” 常先勇撇著嘴巴冷哼了一聲。 常湘在門廊的拐角看了這兩個人一會兒,這才扭身走了。她點了根煙,想了想還是生氣,嘟囔了一句:“這死老頭?!?/br> 忙活了大半年,刑偵隊里難得的消停,幾個文件翻來覆去的倒騰,經(jīng)之前那么大動干戈的一頓折騰,上面領(lǐng)導(dǎo)也受不住這個,連會開得都少了。 趙黎倚著靠背椅,一臉嚴肅正經(jīng)地在玩跳一跳。車衡不知道在處理什么文件,很是聚精會神。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嗡地轉(zhuǎn)了個圈,車衡掃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個生號,他接了起來,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他臉色一變,握著手機的手指都緊了幾分,掛斷電話的時候,手指依然沒有放松。 他有些分神,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審?fù)赀@些文件。站起身來抓起外套,走到趙黎對面去,說:“懷明?!?/br> 趙黎抬頭,車衡的臉色竟十分蒼白,嚇了趙黎一跳。 “我有事,得回去一趟,幫我批個假?!?/br> 趙黎繞出辦公桌,抓著車衡的胳膊肘輕聲問:“怎么了,用我?guī)兔幔俊?/br> 車衡搖搖頭:“沒事?!?/br> 趙黎狐疑地看著他,車衡補了一句:“有事我會聯(lián)系你?!?/br> 車衡雖沒什么很大異樣,可這種程度的失常卻也算是破天遭的頭一回了,趙黎心里擔(dān)心,卻不好多問,只好又囑咐了幾句。江酒臣在門口與車衡擦肩而過,一進來見趙黎也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正經(jīng)地開腔問:“怎么了,你倆分手了?” 趙黎抬起眼皮,本想損他一句能不能有一句正經(jīng)話,一看見人,卻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