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護送陛下的人……”

    “這也不必你cao心，你只需替朕瞞住軍中將士，讓朕得以安安穩(wěn)穩(wěn)到北境即可?！?/br>
    此次御駕親征，他帶了一半影衛(wèi)和一半近衛(wèi)，近衛(wèi)在明, 影衛(wèi)在暗。剩下的人都在京城護著宋嫻慈。

    但他帶的人手究竟有多少, 卻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臣下。

    “末將遵旨。”王將軍再不聰明也能感覺到祁俞此刻的擔(dān)憂與焦急, 知道陛下定是出了事。他忍了又忍, 明知或許會被封口，還是磕頭哽咽道，“愿先帝保佑陛下此去化險為夷，龍體康健無虞?！?/br>
    聞言祁俞握緊刀柄，死死地盯著王將軍。

    寧濯看著跪地之人，竟是笑了，伸手將人從地上攙起，姿態(tài)高貴優(yōu)雅，聲音低沉：“那便借將軍吉言了?！?/br>
    北方的天很低，云被大風(fēng)一吹，滿天都是碩大的星子。

    寧濯與祁俞帶著人縱馬回返。第一日上午，他精神尚佳，到了晚間，他明顯感覺到那只蠱蟲到了他心臟。

    也就是在這之后，他開始心絞，不過只持續(xù)了一炷香時間的劇痛，卻讓他險些從馬上摔落，里衣幾乎要被冷汗浸濕。

    第二日，他開始想要嘔血。

    寧濯心里隱隱有預(yù)感，即刻控制經(jīng)脈，不叫這口血嘔出來。

    祁俞也發(fā)現(xiàn)他的癥狀看起來極為眼熟，一張冷臉此時更加駭人。

    好不容易回到那座小城，寧濯和祁俞帶著人闖入那女大夫的醫(yī)館中。

    或許是知道逃不掉，女大夫并未離開此處，連女兒都未送走。她見到寧濯與祁俞，不僅沒有半分驚慌之色，臉上還露出帶著快意的笑來。

    祁俞將刀比在她脖頸，寒聲道：“將解藥拿出來！”

    “解藥？”女人大笑，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噬心蠱，哪有什么解藥？”

    猜測成真，祁俞一顆心如墮入冰窟般發(fā)冷，回頭看了眼臉色煞白的寧濯，忙定了定神，狠聲逼問那女人：“此地是北境，不是南蠻，怎會有噬心蠱？”

    “因為我夫君就是南蠻人！”女人忽然瘋了一般地尖聲叫喊。她指著寧濯，目光如淬了毒一般讓人見之生懼，“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要害你啊，皇帝陛下？當(dāng)初南蠻與大昭大戰(zhàn)，是你當(dāng)?shù)闹鲙?，是你將南蠻逼到死地，也是你和你手下的兵親手砍死我夫君和我公婆！”

    “我夫君，憨厚單純，被我嫌了多年，卻一如既往地疼愛我?！?/br>
    “我公婆，何等良善忠義，待我如親女一般，國家有難，更是毫不猶豫地踏上戰(zhàn)場，卻死在你們手里！”

    她淚流滿面卻笑得猙獰：“你殺了他們，卻被大昭百姓捧上了天。南蠻不敢為死去的將士報仇，那就只能我自己來。我知北狄與南蠻一樣都是勇武的國家，便隱姓埋名來到此地，同醫(yī)館的女大夫?qū)W醫(yī)。待學(xué)成了，就假意告辭離去，再于深夜闖進(jìn)來殺了她，剝下她的皮做成面具，假扮成她的樣子蟄伏于此，等了一年，果然等到你來到此地！”

    祁俞氣得扯住她衣袖怒吼：“你這歹毒婦人！是南蠻先犯我大昭邊境，是南蠻先辱我大昭百姓。你身上留著大昭的血，怎可為了異族謀害陛下、戕害同胞！”

    “我不是！我不是！”她愈發(fā)癲狂，“我九歲被父母賣入勾欄，早早地就臟了身子，十五被人買去當(dāng)妾，像牲.口一樣過活，身上沒一塊好rou，好不容易逃了出去，遇見一個公子，以為終于碰上了好心人，卻被他帶到他的畜.生朋友面前徹底成了玩物……我才不是惡心的大昭人！”

    說完這番話，女人咯咯笑著對寧濯說：“可惜你竟知曉就醫(yī)前不能將血嘔出，否則此刻你便成一具尸首了。不過也沒關(guān)系，你最多也只能再活兩三年?！?/br>
    她仰天長笑：“夫君，公婆，我替你們報仇了！”她笑得太放肆，臉上那張人.皮面具被頰rou擠出幾道褶子來，看起來頗為詭異。

    連五歲的女娃都哭著指她：“娘親的臉……”

    祁俞看向?qū)庡?，無聲詢問是否要直接殺掉那女人。

    寧濯想了想，捂住稚童的耳朵淡淡問那女人：“女大夫的尸首如今在何處？”

    女人聽罷，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似是理解不了為何到了這時候他還在想著無關(guān)緊要的人。不過大仇得報，她心中快活，便實話告知他：“在后院的槐樹底下。這娃娃喜歡吃槐花，殊不知這槐樹是吃了她娘親的腐rou今年花才開得這般好的哈哈哈……”

    確實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寧濯收回目光，對著祁俞輕輕頷首，示意他動手，自己則將稚女抱離此地，不叫她看見接下來的場面。如今這孩子雙親皆逝，待女大夫的尸首被好生安葬，他便叫人為其尋一個心善的好人家收養(yǎng)。

    他在門口靜了靜，走到對面的慈恩堂，吩咐身邊的近衛(wèi)：“敲門?！?/br>
    近衛(wèi)猶豫道：“陛下，昨日那帶路的軍兵說這里的大夫是北狄人……”

    “看起來是大昭人的大夫不也下了毒？”寧濯輕聲道，“朕只能再堅持半日，附近沒有別的蠱醫(yī)了?！?/br>
    北方不是南境，這里蠱醫(yī)難尋，或許方圓幾百里，就只有這么一個。

    說話間祁俞已從那院中出來，將余下的事交給手下，跟著寧濯一塊兒進(jìn)了慈恩堂。

    北狄大夫見到一下子這么多人進(jìn)來，眼中掠過絲詫色，只一瞬便恢復(fù)成原本那無所謂的神情。他明知寧濯定是位大人物，卻仍如對待普通人那般語氣生硬、近乎命令地說：“坐?！?/br>
    屋子里圍著寧濯的近衛(wèi)紛紛黑了臉，但無一人敢當(dāng)著寧濯的面出言駁斥。

    寧濯淡淡看了眼大夫不滿的臉色，吩咐道：“祁俞留下，其他人出去候著。”

    屋里的人空了，大夫面色稍霽，伸手搭脈，不多時便皺緊了眉頭，像是怕診錯般又細(xì)細(xì)搭了一次，再叫他解開衣襟，看過他的胸口。許久，大夫沉聲道：“是噬心蠱。”

    寧濯眼前黑了一瞬，須臾后恢復(fù)清明，但聲音聽起來仍有些恍惚：“那便勞煩大夫為我穩(wěn)住蠱毒?！?/br>
    大夫見面前之人顯是聽說過此蠱，卻還能保持鎮(zhèn)定，心中暗嘆一聲，難得給了個好臉色：“公子，雖我也如旁的蠱醫(yī)那樣只能保你再活兩三年，但此蠱并非無人能解?！?/br>
    寧濯沉默一瞬：“大夫說的可是西疆那位姓曹的女蠱醫(yī)？”

    那便是阿涓的師姐，雖擅用毒也擅解毒，卻殘忍狠厲，從不將人命當(dāng)回事。就算阿涓親自去求她為自己解毒，她定也不會應(yīng)的。

    “她？”北狄大夫打了個哆嗦，“不不不，我說的不是她，這毒婦不害人就算好了。是個不到二十的小姑娘，雖笨笨的，但在蠱術(shù)上卻有些天賦，自己琢磨出了個法子治噬心蠱。”

    他先用良蠱為寧濯牽制住噬心蠱，再與寧濯和祁俞細(xì)細(xì)說了那姑娘的模樣和住處。

    寧濯聽完與祁俞對視一眼。

    倒是巧了，那姑娘與顧寂一家的流放之地離得很近。

    二人休整了半日，讓底下人灌滿水囊，檢查干糧便騎馬往西疆去。

    快馬加鞭十日，終于到了那姑娘的家門口。

    因此行絕密，他們也已承受不起半點意外，便在客棧沐浴用飯，等到夜色深了，見對面顧寂家中的燭火已滅，才潛入姑娘院中輕敲屋門。

    一道輕靈的女聲傳來：“誰？”

    寧濯壓低聲音：“某身中噬心蠱，不能讓外人知曉，只得夤夜冒昧叨擾以求大夫醫(yī)治，愿大夫莫怪?！?/br>
    對方靜了片刻，也低聲回道：“公子稍等?！?/br>
    這便是應(yīng)下了，寧濯心頭稍松。眾人在外面等了不到一刻鐘，門便開了。

    一個穿著碧衣的年輕姑娘扶著門，見到這烏泱泱一堆人，似是嚇了一跳，但只須臾便緩過來，看向為首的寧濯，然后便怔住了。

    面容溫潤俊美，身形挺拔如松柏，氣質(zhì)超然若竹蘭。

    西疆的風(fēng)沙養(yǎng)不出這樣的人物。

    寧濯抬袖行禮：“吾妻仍在家中盼我平安歸來。懇請大夫收下薄禮，救我一命?！?/br>
    祁俞將薄禮抬上來。

    姑娘掀開箱子一看，見里頭金銀珠寶、藥材、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都有，且都是貴重之極的。

    這也叫薄禮？

    姑娘看了眼芝蘭玉樹的寧濯，心中暗嘆一聲。

    可惜竟是個有家室的，好在她的顧公子也很好。

    姑娘收回目光，點點頭：“好，不過我得問問公子是何時中的蠱。若超過三個月，我的法子便無用了，因為蠱蟲爬得太深，引不出來?！?/br>
    寧濯眉頭舒展開來：“十余日前中的。”

    “那就好?！惫媚飳⑾渥雍仙?，“公子明日中午來吧。最重要的那味藥要正午才會開花?！?/br>
    寧濯應(yīng)下，抬袖行禮，肅然道：“事關(guān)重大，還請大夫為我保密?！?/br>
    “好，這是自然?！?/br>
    寧濯猶豫片刻，又誠懇道：“為保無虞，某冒昧問一句，大夫可否允許我的人留在此處守護那株花，或者是否方便先讓我們將花帶走？”

    姑娘一呆，看了看這群人高馬大還佩著刀的男人：“它只能在花開時挪地方或者摘下，否則就無用了。至于留下你們，怕也是不太方便。”

    “我保證不會打擾到姑娘?！逼钣嵴境鰜?，直接跪在那姑娘面前，沉聲道，“大夫若能救我主子，便是我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日后若大夫有難，我們定萬死不辭。”

    其余近衛(wèi)也都跟著跪下：“求大夫允肯！”

    “好吧?！惫媚飶?fù)雜地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我?guī)銈內(nèi)ァ！?/br>
    這花種在后院的藥田里。像血一樣暗紅色的花瓣，同色的葉子，花梗上帶著長長的尖刺，看起來頗為詭異。

    聞起來也是，根本不像花香，倒像是人工將各種香料混雜在一起的怪香。

    她見祁俞面露懷疑，便主動解釋：“此花是用各色毒物飼養(yǎng)而成的。冬日播撒花種，種子發(fā)芽后在每日子時熏以八種毒香，每日丑時澆灌以半碗鮮血，每日寅時用九種毒蛇的毒液滴在根部，如此耗時一年后方能開花?！?/br>
    她笑了笑：“巧得很，這花種起來太難，我去年冬日精心種了百株，也就這一棵活下來了，還剛好被你們趕上了花期?！?/br>
    竟就這一株。眾人聽罷面色不禁一肅。

    寧濯微微一笑：“那明日便有勞大夫了。”說完帶著一半人告辭回客棧。

    他今夜終于可以睡個好覺。

    次日清晨，姑娘出門去買中午需用的東西，回來路上如往常那般繞到顧寂的小院后門，一腳踹開那被堵上的狗洞，鉆了進(jìn)去。

    她笑吟吟走到那寬肩窄腰的男人身后：“顧公子！”

    顧寂皺著眉回頭，后退兩步：“怎么又是你？”

    她被顧寂的態(tài)度一刺，嗔怒道：“我給你買了你愛吃的軟酪，來看看你都不成？”

    “我說過我有妻子?！鳖櫦旁俸笸艘徊?，冷聲道，“你出去?！?/br>
    又是這句話，哪有全家都在就妻子沒跟來的？她自然不信。

    她念著顧寂來西疆一月，他的三個家人便全都染病去世了，所以也不與他計較，只自顧自地說起趣事來逗他開心，可說了半天，面前的男人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羞惱之下拋下一句：“我不理你了，為那個從京城來的溫潤公子治病去！他比你好看多了！”

    可她剛走兩步就被拽住，回頭對上顧寂深沉得嚇人的眼神。

    顧寂的聲音比眼神還要沉然：“那位公子身邊是不是跟著一個高高壯壯從來不笑的冰塊臉。”

    姑娘將他的話和祁俞那張冷臉對上，呆呆地點頭：“是。”

    她忙問：“你們認(rèn)識嗎？”

    顧寂垂下眸子：“嗯。他是個很好的人。”

    姑娘臉上綻出一個笑：“我也覺得，他是我見過最溫柔知禮的男子了，他的妻子定然很愛他?！?/br>
    顧寂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卻點頭道：“確實如此?！?/br>
    他溫和地看向姑娘：“那位公子得了什么?。俊?/br>
    姑娘自幼沒了雙親，從幾月前被顧寂救過一命后便覺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自然對他不設(shè)防：“不是病，是蠱毒，噬心蠱。還好他來得早又來得巧，中蠱半月便尋到我這里了，若是超過三月，我也救不了了。而且他來的時候我那血毒花正好開了！”

    “那真是太好了。”顧寂一笑，“你一個人未免太辛苦，我去幫你做些醫(yī)治前的準(zhǔn)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