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當了皇帝，這脾氣更大了。

    他說查賬就查賬，說要寵誰就寵誰。他要宮人們尊重“劉姑娘”，拿著錦衣玉食去供養(yǎng)她。張?zhí)笥悬c意見，可是她明示暗示了好機回，萬歲當作聽不見。

    張嫣在乾清宮站住了腳跟，平日跟在萬歲身邊吃飯/睡覺/看書/逗豹子。有不少宮人巴結她，認為她可能日后會成為“劉娘娘”。

    蕭靖想了好幾日，決定重啟西廠，利大于弊。西廠是憲宗皇帝設置的特/務機構，全稱西緝事廠，在成化年間只存在短短五個月，權力比東廠還大，制造了一大波冤案大案。孝宗沒有啟用過西廠，等到朱厚照上臺的時候，少年重啟西廠，讓西廠一直持續(xù)了五年。

    西廠的人成為了皇帝的眼睛。

    朱厚照能扛過幾十萬流民，西廠的人替皇帝刺探消息，起到了關鍵性作用。不然一大波流民快要沖到京師，下面的官員還可能繼續(xù)在裝死。

    “西廠去查流民的事情，明年三月能有那么多流民，今年冬天應該已經開始醞釀?！比f歲點了一盞燈，熬夜用密語寫下安排，“東廠去查兼并土地的貴族，姓朱的先放一放，頭一波先打外戚。而錦衣衛(wèi)……”

    “錦衣衛(wèi)去查內承運庫和司鑰庫，那兩個庫是太監(jiān)管的。錦衣衛(wèi)跟太監(jiān)不對盤，對打的時候應該十分起勁?！?/br>
    蕭靖一晚上沒睡覺，五更的時候必須要出門上朝。

    張嫣心疼他，逼他躺上床，閉上眼睛歇息了兩刻鐘。按照規(guī)矩，皇帝在結束朝會之后才會吃早飯。前頭幾代皇帝都是這樣忍饑挨餓，萬歲沒道理要例外。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餓其體膚。

    小張自認為自己擔不起天下大任，所以她可以吃。她自己餓，問了太監(jiān)要rou包子當早飯。至于rou包子落到誰的肚子里，誰知道呢。

    她如此得寵，早上要兩個rou包子，不過分吧。她說要兩個，太監(jiān)們可不敢只給她兩個，人家給了她足足一屜包子。包子蒸得又大又圓，里頭是豬rou小蔥餡的。

    蕭靖閉著眼睛啃包子：“嫣兒中午不必等我吃飯了，我還有些事情要談，不知道要忙到幾時?！?/br>
    “今晚等你吃，咱們吃釀螃蟹。我聽說是螃蟹剃rou加上豬rou炸的，釀回去蟹蓋里頭?！睆堟探o他擦嘴邊的油，“要吃兩顆薄荷糖嗎？別讓人知道你偷吃包子了……”

    “行，給我兩顆糖吧?！?/br>
    他把糖丟到嘴里，大口地嚼著，清涼的味道讓人瞬間精神起來。

    ……

    萬歲結束朝會之后，先后見了幾個人。

    太監(jiān)張永、太監(jiān)谷大用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牟斌。

    張永和谷大用身為明朝太監(jiān)“八虎”之二，兩個人都長得十分威武，并非尋常人印象當中陰柔娘炮的太監(jiān)形象。張永在朱厚照年幼的時候已經在東宮侍奉，他勤練武藝，弓馬嫻熟，蕭靖記憶當中的原身甚至贊過一句“壯士張”。

    要不是少了兩撇胡子，外人可能會以為是哪兒來的壯士！

    近似于武將那種級別的男人，一看就很能打的樣子。

    “張伴伴陪伴朕多少年了，朕已經記不清了?！笔捑缚粗率椎膹堄?，語氣似乎有些責備的意思，“從前多見劉伴伴，怎么張伴伴不露頭呢？”

    張永心里一喜，低頭道：“奴愚鈍，不善言辭，只會養(yǎng)馬?！痹缒晁窃跂|宮養(yǎng)馬的太監(jiān)，太子朱厚照要騎馬，他在旁邊牽著韁繩。他被太監(jiān)劉瑾壓著，劉瑾獨霸太子，不給他出頭的機會。

    “張伴伴的功夫如何？”萬歲又問。

    “奴會騎馬射箭，懂一些拳腳。”張永興奮地說，“奴愿意為陛下赴湯蹈火，掉腦袋也不怕?！?/br>
    蕭靖走了出去：“不用你掉腦袋，朕倒是想要試一試你的武藝?！?/br>
    皇帝讓人給張永牽來一匹良馬，將近四十歲的張永不用馬鞍，他在馬背上疾馳，坐得十分穩(wěn)當。有小太監(jiān)奉上弓箭，張永用了十石的大弓，箭矢對準墻頭的麻雀，小麻雀“噗”地一聲落在地上，竟然只是鳥爪擦傷。

    在萬歲面前殺生不吉利。

    “好厲害的箭術。”蕭靖有些滿意，讓小太監(jiān)撿起地上的那只麻雀，“把它治好，再放了吧?！?/br>
    眾人高呼“萬歲仁慈”。

    蕭靖任命張永做東廠督主，全稱是“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jiān)”，讓這位新任廠公徹查土地兼并的事情。在原身的記憶當中，東廠廠公的位置起初讓太監(jiān)劉瑾坐了。原因無他，劉瑾心夠壞，下手夠狠，能摟錢。劉瑾不怕挨罵，替朱厚照背了很多仇恨，壞事沒少做。

    等正德皇帝將錢摟夠，便是劉瑾領盒飯的時候。

    蕭靖現(xiàn)在才明白，他把劉瑾趕出去宮廷，是趕早了。但是內心告訴他，在他知道劉瑾大肆侵占百姓土地之后，如果依舊將這種小人留在身邊，給予權力——

    他做不到。

    太監(jiān)張永的心性倒比劉瑾好上一些，張永雖然也有宦官貪婪愛權的那一面，但是他有底線。他在正德皇帝打仗的時候，居中協(xié)調，讓軍隊沒有出現(xiàn)大岔子，他在朱厚照駕崩之后，率領神機營鎮(zhèn)守京城九門，防止宮中發(fā)生叛亂。

    蕭靖認為，張永這個人是可以用的。他問：“張伴伴是成化年間進宮的老人，先帝登基初年，皇莊占地有多少頃？”

    張永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京畿之地，有皇莊五處，應當有一萬多頃?！?/br>
    “不足兩萬頃？”萬歲問。

    “不足兩萬頃?！睆堄篮艽_定地說。

    “……可是如今，朕聽聞某娘娘家的莊田超過兩萬頃，豈不是越過憲宗皇帝留給先帝的規(guī)制？皇祖父尚且沒有享受過一日富貴日子，怎么臣下倒是這般作風！”

    萬歲這番話，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他說明憲宗朱見深沒有享受過富貴，那是假話?？墒菓椬诹艚o親兒子的私人家業(yè)不過是一萬多頃土地，而現(xiàn)在外戚居然敢自己一家獨霸兩萬頃地。

    您家這日子可真是美，成化皇帝都不如您家闊氣呢！

    張永聽著萬歲說話，心中一凜，意識到萬歲是對外戚產生不滿。小孩子看不慣是很正常的，因為他自己還沒娶上媳婦嘛！

    等萬歲娶妻之后，也許他便不會這樣認為。

    太監(jiān)躬身說：“奴聽萬歲吩咐?！?/br>
    “朕想要東廠查明各個娘娘家占莊地多少，要從兩方面查。一方面是歷年的文書圣旨，他們從皇帝手里得到多少頃賞賜的土地?！笔捑刚f，“另一方面，需要你們仔細去丈量評估，他們實際上的占地面積?！?/br>
    “還有，誰家外戚互相爭斗的，打死過人的，有沒有苦主……還有一些土地輾轉經過幾人手的，比如當年孫娘娘（英宗生母孫氏）家的地，是不是被周娘娘（憲宗生母周氏）家的搶去了？周家搶走之后，是不是又被張娘娘家的（朱厚照生母張氏）奪走了？”

    張永的神色越發(fā)嚴肅，他沒想到萬歲年少，居然知道那么多事情。

    外戚為了搶地，曾鬧出來很多丑聞。最典型的就是當今萬歲的舅家，外戚張家為了和周家兄弟爭地，竟然帶著眾多家仆，在京城公開群毆。

    最后兩方鬧到朱祐樘的面前，孝宗皇帝和稀泥，重新給兩家人賜予大量土地，才平息了這場街頭風波。

    “簡直跟地痞流氓似的，還說是讀書人呢，竟然動手?！笔捑该黠@在張永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的不滿，“是時候該好好整治了。”

    張永聽明白了，他知道東廠接下來該怎么做。他心想的是，萬歲信任他，讓他當廠公，他必定替萬歲把事情做好。

    萬歲給他賜了一身飛魚服。

    衣裳特別好看！

    作者有話說：

    蕭靖：我今天看到現(xiàn)實版廠公，穿飛魚服蠻好看的，就是人太壯了，一點兒也不娘。

    “壯士張”不是我瞎編的，是朱厚照自己說的哈哈哈哈。

    第719章 朱厚照做好人（10）

    ◎明武宗拒絕去仁壽宮吃飯◎

    張永離開之后, 蕭靖又見了太監(jiān)谷大用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牟斌。

    太監(jiān)谷大用是朱厚照選定的西廠廠公，算是一個能人, 緹騎四出, 廣泛刺探消息。正德五年，農民劉六劉七起義，谷大用大膽地調用征召遼東、傅玄、大同, 延綏四鎮(zhèn)等邊防軍加入京師，以保護皇帝，打破了“邊防軍不得入京”的規(guī)定。

    按理來說, 邊防軍用于防備北方的蒙古人, 不得擅離職守。然而正德初年，若是邊軍不來救駕，京城的皇帝能不能扛住農民起義, 這還不好說呢。

    “唉……”

    蕭靖想到眼前和往后幾年的爛攤子, 很想把棺材里的先帝扒拉出來，再一次搖醒對方。

    “兄弟，京軍不是給你拿去蓋房子、修墳的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主業(yè)是皇帝，不是建筑公司老板啊啊啊啊啊！”

    先帝做下的一系列事情，史稱“京營占役”。

    京營是明朝京軍的核心部分，在明朝早期是對外征戰(zhàn)的主要力量。永樂初建立的京城三大營，實力為天下諸軍之最, 京營將士時常cao練，明成祖為軍隊的最高統(tǒng)帥。發(fā)展至憲宗皇帝統(tǒng)治時期，憲宗規(guī)定：“必須嚴紀律，整部伍, 堅利器械, 鮮明盔甲, 如法演習武藝。”

    在朱厚照他祖父的那會兒，京城的軍隊□□練得有模有樣的。雖然憲宗皇帝偶爾挪用京營去搞基建，但勉強算是用軍隊去為百姓辦事。

    到了朱厚照他老子的時候，情況則變了。

    【弘治六年，帝拔三大營官軍，以造國丈張巒、仙游公主之墓?！?/br>
    【弘治十年三月，帝命京營一萬余人修建長春宮。同年十月，命京營官軍八千人為金氏建房、五千人修神樂觀、三千人修城樓、三千人造重慶大長公主之墓、一萬多人采柴薪。】

    【弘治十四年，帝命官軍修建清寧宮，毓秀亭等地?！?/br>
    兵部尚書馬文升曾上書，請求停止工程，命將士練習武藝以養(yǎng)銳氣。監(jiān)察御史劉芳曾上奏說，言：京師是大明的根本，而軍士逃亡者過半。

    明明是男人參軍，卻變成了服役建房。京城士兵有好多人逃跑，因為勞役太苦。即使不逃的那幾個，實力得不到cao練，戰(zhàn)斗力直線下降。

    都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先帝種下的因，果子叫朱厚照吃了。

    等到正德五年，長期沒有cao練的京軍不堪一擊。根本擋不住大批的流民和起義軍，所以太監(jiān)谷大用將邊防軍調入京城。

    蕭靖數(shù)了數(shù)手指，感覺往后幾年真的一年比一年艱難。

    萬歲：笑著活下去.jpg

    他見到了谷大用，吩咐對方盡快建立西廠：“依照皇祖父時的西廠規(guī)制，招攬人手越快越好，但行事要有所改變。朕對于文武百官誰放了個屁、誰吃飯沒剔牙、誰家床底下藏了二兩銀子的破事不感興趣……”

    “朕把西廠交給你管，不想看到有哪個朝臣被逮捕?！?/br>
    谷大用露出尷尬的笑容，這西廠不抓文武大臣，還叫西廠嗎？

    憲宗皇帝時期的西廠權力比東廠還大！西廠廠公是太監(jiān)汪直，汪直想整誰就整誰！

    谷大用按耐住心中的沖動，低頭道：“奴愚鈍，還望陛下指點。”

    蕭靖說：“朕希望西廠的人能去到民間，哪里有人餓肚子，哪里有動亂，哪個狗官貪贓枉法，且一一報上來。你們便是朕的眼睛，替朕看清楚四海，哪里的水波未平，哪個王八敢在塘里興風作浪。還有幾個邊境軍鎮(zhèn)，是否真的安寧，朕也想知道。”

    “是?！?/br>
    谷大用得了一身代表西廠頭領的飛魚服，志得意滿，對萬歲十分忠心。

    ==

    蕭靖最后見的，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牟斌。

    牟斌從成化年間開始當差，是錦衣衛(wèi)的老人了。當年憲宗皇帝在的時候，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萬貴妃的弟弟萬通，牟斌是剛進錦衣衛(wèi)的新人。等到先帝在的時候，牟斌當上錦衣衛(wèi)頭領，他做事公正、講究證據，是難得的明白人。

    “朕想你查清楚內承運庫和司鑰庫這兩個地方的管事太監(jiān)，他們有沒有貪污，各自有多少家產、銀錢和田地?！比f歲說，“比如內承運庫的龍綬，他曾奏請先帝開采銀礦，既然開了銀礦，為什么先帝依舊沒有錢花銷？還要問戶部拿？”

    牟斌很認真地聽著，抱著銀礦的人喊沒錢，確實很可疑。

    蕭靖再說：“朕近日來看了好多奏折，又比如在弘治十六年，龍綬以織造為名，請求二萬引長蘆鹽。既然得了那么多鹽引，為何先帝又在弘治十七年問戶部要錢？那么多白花花的銀子，真的是先帝一個人全部花完嗎？”

    萬歲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朕不信，父皇肯定不是那樣的人。朕絕對不能容忍，一個奢靡浪費的名頭被外人蓋到父皇的頭上?！?/br>
    他這會兒像是孝順兒子，為父親鳴不平。明明他老子連小老婆都沒娶，怎么可能是奢靡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