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

    瞧瞧你這, 是人干事？

    人家好不容易考上了, 您不許人家抒發(fā)一下內(nèi)心的豪情壯志？

    多缺德??！

    “然后呢？”張嫣拿過他的奏折看，“這個柳永是怎么了？”

    蕭靖組織一下語言：“……額，我覺得吧，柳永是一個很想當(dāng)大官的人。他算是一個好人，他在作詞上很有本事，他給范仲淹寫詞，又給睦州知州寫詞。老范沒給我說什么, 但是睦州知州覺得他是一個有才華的人，向朝廷舉薦他?！?/br>
    張嫣：？？？

    她有些難以置信：“難道我文章寫得好，就可以輕易升遷嗎？當(dāng)官和作文章其實是兩回事！當(dāng)官和寫詞又是兩回事！”

    別說小張對老師有濾鏡，如果以寫詞論英雄, 歐陽修他真的是一個高產(chǎn)選手。她上學(xué)好些年, 沒少背老師寫的詞。

    難道寫詞寫得好, 就能以此升官嗎？要是按照這樣來算，先生他早能當(dāng)上宰相了。

    “這樣太荒唐了?！彼龎旱吐曇粽f。

    “是啊?！笔捑纲澩目捶?，“所以我以沒有政績?yōu)槔碛桑蚧厝チ?。?/br>
    官家的朱批：未有善狀。

    可能柳永沒能理解官家的想法，有些不服氣。他被朝廷派到浙江的定海曉峰鹽場當(dāng)監(jiān)察官，有感而發(fā)，大筆一揮寫下一首《煮海歌》。

    文筆之毒辣，問題之尖銳，一下子成為朝中最近的熱搜。這首《煮海歌》名聲遠(yuǎn)播，許多讀書人爭相抄閱，終于被送到官家的御案上。

    “煮海之民何所營，婦無蠶織夫無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輪征……鬻海之民何苦門，安得母富子不貧。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廣皇仁到海濱。甲兵凈洗征輪輟，君有馀財罷鹽鐵。太平相業(yè)爾惟鹽，化作夏商周時節(jié)。”

    詩是好詩，針砭時弊，寫的不錯。柳永先寫出了鹽民的辛苦，最后表達對君王的建議：停止戰(zhàn)爭，取消鹽民納稅。

    按道理柳永這樣的小官，是沒辦法單獨給皇帝上折子的。他想通過自己的詩，讓皇帝看到自己，采納自己的建議，從而在仕途上走得更順。

    但是蕭靖看完嘆了一口氣。

    張嫣快速讀完整首詩，微微皺起眉頭：“寫得有些道理……建議是不錯，但沒必要聽。”

    蕭靖點頭，是啊，沒必要聽。他一陣見血地點明情況：“柳永他不明白，為什么今年朝廷定下來的產(chǎn)鹽量必須比往年多出來三分?！?/br>
    “他只看到鹽民負(fù)擔(dān)過重，卻沒有看到宋夏貿(mào)易戰(zhàn)?！?/br>
    “我們打贏了宋夏戰(zhàn)爭，范仲淹跟西夏人談判數(shù)日，其中有一條重要條約就是：禁止夏國往大宋境內(nèi)販賣青鹽?！?/br>
    “西夏人的青鹽產(chǎn)量大，比我們的鹽便宜，我們一斤鹽要賣四十五文，他們的青鹽售價只需十幾文，甚至能低到個位數(shù)?！?/br>
    “我們產(chǎn)鹽量上不去的話，將會被西夏人完全掣肘。雖然我把系統(tǒng)獎勵的《海鹽提純技術(shù)》送出去，叫下面的人好好研究。但是時日太短，產(chǎn)鹽量一下子沒能上升太多……”

    張嫣有些震驚：“我們的鹽價之間相差那么大？一下子把青鹽禁了，會不會叫百姓吃不起鹽?！?/br>
    這是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人一天沒有鹽都不行啊。尤其是邊境的窮人，他們吃不起鹽，會不會偷渡過去夏國？

    蕭靖早想到這一點，他道：“這個倒是不會，我禁的是西夏的青鹽，沒有禁大宋境內(nèi)黨項人的青鹽。邊境的少數(shù)民族可以賣鹽，他們領(lǐng)的是大宋的戶籍，每年給朝廷納稅?！?/br>
    張嫣：“……”

    論缺德，還是您最缺德！

    換言之，西夏國主少了一大筆國營收入，大宋戶口的黨項人卻富了，大宋皇帝新得一大筆賦稅收，這個結(jié)果好像還行？

    官家心想，要是柳永在浙江干得好，過幾年可以調(diào)柳永到東京當(dāng)官，這是給他一個機會。

    講了半天鹽，蕭靖有些餓了。他摸了摸肚子，問：“今天吃鹽焗雞怎么樣？”

    “行啊?！睆堟滔肫瘘S澄澄的雞皮和咸香入味的雞rou，饞了，“我要吃雞腿！”

    ==

    張娘子的延福宮離北宮門不遠(yuǎn)，出了宮門就是市井。張嫣和蕭靖經(jīng)常偷偷溜出去宮外玩，他們今天吃雞吃多了，溜出去消消食。

    守門的侍衛(wèi)佇立在皇城北門，除了嘴角扯了一下，表情管理不錯，似乎對此見怪不怪了。

    “今天去哪里玩？”

    “唔，走武成坊那邊吧，好像沒去過?！?/br>
    張嫣在街邊買了一杯烏梅湯，隨手指個方向，兩人一起往武成坊的方向走。武成坊住的大多數(shù)勛貴人家，這一帶的治安挺好的。

    蕭靖喝了兩口烏梅湯，大夏天里喝冷飲真是身心舒暢。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掉頭回家的時候，只聽得不遠(yuǎn)處好像有小孩在哭。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我要乳娘……”

    “嗚嗚嗚嗚嗚嗚……乳娘你在哪里？”

    除了有孩子的哭聲，還夾雜大人的嘈雜聲。大約是有好幾個人在那里罵，其中一人氣焰尤其囂張，聲音尖利地罵：“小傻子，您還當(dāng)您是小公爺??？這處宅子早已賣給我家主人了，主人許你賴了三年，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小孩不明白，怎么自己家就不是家了？他氣得鼻涕都流出來，哽咽道：“我，我等乳娘，我不走。”

    “這可不成?！睘槭椎男P提著小孩的衣裳，要將他丟出去，“你快走，我家主人要是看到你，可真晦氣。”

    小孩小聲地反駁：“我，我不晦氣?！?/br>
    “不晦氣怎么會克死爹娘？你乳娘害怕，早不知道跑哪兒了！”有人哈哈大笑，“喪門星，小傻子，快跑吧，小心拐子將你逮了！”

    “嗚嗚嗚嗚嗚嗚——”

    小孩被三四個人趕著，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蕭靖聽見孩子哭了好一陣子，瞧著天色越來越黑了，不能讓七八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外面瞎跑啊。

    被人拐走了怎么辦？

    官家有些同情心，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這個小孩。他蹲下來，耐心地問：“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一家的？你家大人呢？”

    一旁的張嫣拿出帕子，輕輕地給小孩擦干凈頭臉。小孩臉上沾了一些灰，底子卻是白嫩的膚色，五官長得十分靈動。

    “嗚嗚嗚嗚嗚……我叫張圖圖。”

    張圖圖吸了一下鼻涕，大約察覺到是遇到好人。他聞到j(luò)iejie身上是香香的味道，又給他擦臉，動作比乳娘還要舒服。叔叔從兜里拿糖給他吃，他咽了咽口水，他好久沒吃糖了。

    “是甜的！”張圖圖破涕而笑，“謝，謝謝叔叔?！?/br>
    蕭靖揉了揉小孩的小腦袋，幾顆糖而已，竟叫他如此高興。他牽著張圖圖去逛夜市小攤，又買了rou饅頭和糖包子，重新點了茶，坐在路邊攤聽孩子說話。

    張圖圖伸手拿了兩個rou饅頭，吃得狼吞虎咽，險些被噎到。蕭靖在小孩手邊放了一杯水，輕聲說：“慢些吃，還有呢?！?/br>
    “嗯?！毙『⒉缓靡馑嫉匦σ幌拢笆迨迥闳苏婧?，jiejie人也好?！?/br>
    自從父母去了之后，好像許久沒有人對他那么好了。

    “我的爹爹和阿娘都死了，我不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

    “好多人說我是喪門星?！?/br>
    “家里沒有錢，乳娘說給我買rou吃?！?/br>
    “最近乳娘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找不到她，就在家等著。我就住在那里……”小孩指著來時的方向，“還有人說我是傻子，又說我是喪門星，我不懂?！?/br>
    “你不是傻子。”

    蕭靖沒聽明白別人的家庭糾紛，但他明白一件事情——

    這個叫張圖圖的孩子眼神清澈，他不是傻子。

    官家耐心地問：“圖圖還記得爹娘叫什么名字嗎？”

    “爹爹姓張，娘……”小孩捧著腦袋使勁地想，“乳娘說娘姓趙。”

    姓趙的？

    蕭靖的眼神有些古怪，該不會遇上他家親戚吧？

    他想先帶著小孩離開，再派人去調(diào)查情況?？墒切『⒂行┎粯芬猓恢闭f等乳娘。蕭靖指著張嫣，說：“jiejie也是姓張的，她指不定是圖圖的親人。圖圖跟jiejie走好不好？”

    “jiejie是親人么？”張圖圖放下手里的糖包子，有些手足無措。他跟乳娘過了那么久，都沒有人認(rèn)親。

    “對！”

    蕭靖使勁忽悠，“你跟著jiejie走，叔叔幫你找乳娘，好不好？”

    張圖圖左看看，右看看，終究是點了一下小腦袋。

    作者有話說：

    有引用柳永的《雨霖鈴》、《望海潮》和《煮海歌》，有參考柳永個人生平資料。

    有參考北宋貿(mào)易戰(zhàn)，慶歷和談中大宋和西夏人談判，其中一條重要內(nèi)容就是是元昊要求開放青鹽售賣，“每年入中青鹽十萬斛”。副樞韓琦和知制浩田況等人合計：“青鹽十萬斛，今只以斛鹽半價約之，以及二十萬余萬貫。”宋夏關(guān)系緩和時，大宋適當(dāng)允許西夏人售賣青鹽，一旦關(guān)系緊張，又厲禁青鹽，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西夏滅亡之時。

    關(guān)于宋朝鹽價，有參考《續(xù)資治通鑒長篇》：“未禁青鹽之時，每一斤不過十五錢，百姓皆食。”有參考《宋會要輯稿·食貨》：“襄州等十四處，舊顆鹽通商，今并禁止，每斤錢五十足陌?！贝笠馐钱?dāng)時賣鹽的官方指導(dǎo)價最高去到五十錢一斤。

    張圖圖確實是親戚……不是張娘子的親戚，卻是官家的親戚。有歷史原型，小孩姓張，具體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這里先不劇透，因為這個孩子，又要有一波朝廷官員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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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5章 趙禎無遺憾（61）

    ◎宋仁宗插手賣房案◎

    蕭靖決定將張圖圖帶回去皇宮。

    趁著張嫣牽著張圖圖在街上走, 他在后面低聲跟暗衛(wèi)交代了兩句。暗衛(wèi)的工作效率極高，很快能查出來表面的東西：張圖圖果真是趙家的親戚, 他的生母趙氏是宗室女！

    張圖圖的身世不算秘密, 武成坊附近的人家都知道。倒是天子腳下，皇帝被瞞得死死的，竟然不知道自己有這么一門“窮”親戚。

    張嫣看見蕭靖握著拳頭, 旋即又松開。她心想，他肯定是生氣了。

    蕭靖輕輕地牽著張圖圖，眼神平靜得像湖水, 掩藏住底下的波濤。他從身上掏出一顆金瓜子, 遞給小孩看：“你瞧，這是金的，金比鐵軟, 能用牙齒咬得動。叔叔有金子, 有錢，肯定不是拐子。你跟叔叔暫住幾日，叔叔幫你找乳娘?！?/br>
    “這是金子？”

    張圖圖試探著去拿金瓜子，見大人沒有反對，塞到嘴里咬了一下。小孩吃力地捂著腮幫子，果真在上面留下來一個淺淺的牙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