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術高明的太醫(yī)跪了一地，直言這個孩子先天不足，恐怕是留不下來。即使是能活，很大可能會體弱多病。

    大明知道父皇有些神奇的本事，他紅著眼，沉默了許久，最終決定把孩子送出東宮，說讓這個孩子替他盡孝。小豆蔻哭了一場，然后擦干眼淚，沒有反對。

    陛下是天子，天子合該受到上天的庇佑。

    若是孩子能沾到陛下的福氣，應該能活下來的。

    大明親自抱著兒子的襁褓，把他送到父皇的身邊。他不舍得地多看兩眼，狠心地扭頭，道：“他就是成律歸，希望他以后能成為大齊的勇士?！?/br>
    成律歸是一個鮮卑名字，有勇猛之意。

    很幸運的是，蕭靖把這個孫子養(yǎng)活，一直平平安安地養(yǎng)到現(xiàn)在。成律歸自幼跟隨堂叔蘭陵王學武藝，強身健體。他又拜了隋國公為師，學習文化課。

    隋國公是誰？

    楊堅！

    蕭靖防備這位歷史上的隋文帝，不可置疑的是，楊堅的文化水平挺不錯的，腦子又靈活，起碼給小學生當老師沒問題。小時候的成律歸跟著堂叔去楊堅家里做客，回來的時候特別高興。

    小男孩不停往嘴里扒拉飯，興奮地說：“皇祖父，我可以去普六茹家里讀書嗎？”

    蕭靖愣了一下，沒能理解孩子的心態(tài)，童年能在家里多玩幾年，多好啊。怎么成律歸急著想要去上學呢？

    這個孩子蠢唄！

    “因為阿摩叔叔的女兒，她叫小楊柳，長得很好看，皮膚白白的，比淑英表姐更好看一點?！背陕蓺w夾了一只大雞腿到碗里，勇敢表達自己的意愿，“皇祖父，我想跟小楊柳一起讀書，隋國公教了小楊柳好多詩，我沒聽懂，想去學一學?！?/br>
    “……”

    蕭靖險些被嘴里的rou噎死，他就說嘛，熊孩子怎么會愛學習。

    這小子是看上別人家的小白菜了！

    他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問道：“成律歸，阿摩叔叔是誰？”

    小孩努力回想起來：“皇祖父，阿摩叔叔是隋國公的次子，他好像單名一個‘廣’字?！?/br>
    蕭靖：行吧，我知道是誰了。

    楊家次子阿摩，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隋煬帝楊廣，百萬大軍攻打高句麗失敗，又開鑿了大運河的神奇男人。據說楊廣美姿容，所以從遺傳的角度來講，他的女兒小楊柳應該很漂亮。

    難怪成律歸去過一次，被楊家的小丫頭迷住了。

    蕭靖想了想，他不喜歡和楊堅做親家，是擔憂楊堅會篡奪皇位。至于楊廣……算了，楊廣的女兒才四五歲。

    小孩子能有什么懷心思？

    說不定等成律歸長大之后，他有了心儀的姑娘，不喜歡小楊柳了。

    在皇帝的允許下，小皇孫開始了宮外的走讀生涯。上午，他要去堂叔家里學武藝和兵法，蘭陵王和安德王兄弟倆輪流教導他。中午，他背著書包趕去隋國公府，在那里吃中午飯、午休，然后下午開始學習文化課。

    當然，楊家的小飯桌是要給錢的。

    蕭靖不給成律歸交學費和伙食費，干脆讓人把清單送到東宮，讓大明給兒子交錢。

    他有理有據地跟孫子分析：“養(yǎng)你，是太子的責任。養(yǎng)太子才是朕的責任。往日你過來吃住，祖父疼你，才允許你啃老。換做是別人家小門小戶，朕定要找你爹要生活費的?！?/br>
    成律歸撓了撓頭，有些困惑：“怎么一家人，也能算計得這么清楚?。俊?/br>
    在他的概念當中，一家人不應該分得太清。他上學這點小錢，皇祖父居然要問他爹要。

    奇怪啊！

    “親兄弟，明算賬，知道不？”蕭靖給孩子講道理，“朕只有一個兒子，家里又有錢，所以算計才少。換做是神武皇帝在的時候，朕有十五個兄弟和八個姐妹?！?/br>
    “朕想問神武皇帝討要一匹好馬，怕惹得兄弟不滿，不敢要?！?/br>
    “成律歸有哥哥和弟弟們，這些事情，你長大后胡自然會懂得?！?/br>
    小孩捧著下巴，若有所思。

    他以為祖父說的，全部是真的。

    其實只是蕭靖摳門，不想讓孫子啃老啃得理所當然。他要是什么都替太子辦了，成律歸要大明這個親爹何用？

    ……

    當年的孩子被祖父養(yǎng)得又高又壯，健壯得好像小牛犢一樣。

    成律歸今年十八歲，到了可以領兵的年紀。西域那邊不太平，突厥人的勢力分裂成數(shù)支，其中以□□最為桀驁不馴。有突厥人燒毀大片的棉花田，燒殺搶掠齊國的百姓。

    蕭靖派成律歸平定北境，務必要那群人打服。國家安定好多年，居然有人敢把他當軟柿子捏？

    媽的，絕對不能忍?。?/br>
    皇孫穿戴上盔甲，臨行前去找小楊柳告別。小楊柳比他小三歲，下個月是她的及笄禮，他本想要在那個時候向她求親，可惜他等不及了。

    成律歸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了一對青鸞的步搖，雖比不上皇宮的手藝，但在長安城里算是不錯的東西。他偷偷將小楊柳約出來，說有事找她。

    他騎在馬背上，笑著朝她沖過來，把步搖插在她的發(fā)髻上。

    “小楊柳，這是叔叔給你的及笄禮物?！?/br>
    他和蘭陵王府世子同輩，而那位同族的兄弟娶了小楊柳的姑姑。從輩份上講，他和小楊柳不是同一輩的。

    往日里他以長輩自居，總愛關照她。

    成律歸見禮物送到，調轉馬頭，毫不留戀地說：“小楊柳，要是我回不來，你就找個好人嫁了，別等叔了?！?/br>
    切。

    普六茹家的姑娘揉了揉眼睛，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摘下頭上的步搖轉身就走。他這個人壞極了，仗著在國公府讀了幾年書，明明比她大三年，卻一直以叔叔自居。

    她回家求一求祖父。

    祖父那么聰明的人，肯定會讓她等的。

    成律歸跟蘭陵王一同出征，他為主，蘭陵王為輔。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蘭陵王七十幾歲，眼睛沒瞎，耳朵沒聾，能騎馬拉弓。

    他們曾經陷入敵人的埋伏，勇敢的成律歸領兵沖出圍陣，與援軍前后匯合，殺得突厥人的尸體丟了十幾里路。

    勝利的主將是值得表彰的，太子為了嘉獎兒子的軍功，請旨想要替成律歸封王。蕭靖看完軍報，替孫子感到驕傲。他用朱筆批下一個字——

    “可。”

    大明替兒子選了一個封號，秦王。

    秦王就秦王，聽著響亮極了。

    在皇宮的慶功宴上，成律歸穿著一身鎧甲，眉眼不再充滿稚氣，反而像是一把開封的鋼刀一樣，銳利極了。他成長得很快，認識很多人，明白很多事。

    大哥毗沙門和弟弟三胡給他敬酒，成律歸一飲而盡。他和兄弟的相處不多，往日還算融洽，直到他此番封王……

    大哥的笑容不及眼底，弟弟眼珠子轉得飛快，不知道在謀算什么。

    好像有什么從胸膛里破開，跑出來了。

    倒是meimei昭昭跑出來，笑得比花兒還燦爛。小姑娘耍了一套自己的劍舞，得到眾人的大聲喝彩。她看向二哥，高興地問：“二哥，你看我這一套劍，用得如何？我想跟著你去打仗殺敵，我不怕吃苦流血。”

    “昭昭——”

    大明打斷了女兒的話，他是不愿意女兒出去瘋的。在他看來，昭昭會是尊貴的公主，在宮里穿著昂貴的絲裙，打扮得漂漂亮亮便好。

    行軍打仗，那是男人的事情。

    “以朕看啊，昭昭這樣的好姑娘，劍術比花木蘭還厲害，以后能當女將軍?！笔捑笇O女的愿望表示支持，憑什么女子不如男？女人難道不能領兵打仗？

    太膚淺了。

    昭昭開心得不得了，拉著二哥的手，要成律歸也上場表演一個。成律歸膽子大不怯場，他參考堂叔的《蘭陵王入陣曲》，創(chuàng)作出來《秦王破陣樂》，愿意給皇祖父表演，給老人家一個驚喜。

    蕭靖：“秦王破陣樂啊……哦，是秦王破陣樂?！?/br>
    臥槽，居然是秦王破陣樂！

    老皇帝板著臉，看著孫子表演歌舞，表情格外嚴肅認真。他大氣都不敢出，沒感受到一點兒驚喜，反而非?！?/br>
    驚嚇。

    他被嚇到了。

    蕭靖暗中偷窺李家好多年，總想著要防備李淵和小兔崽子李世民。李家的娃一個接一個蹦出來，偏偏沒有叫李世民的，可把他急壞了。

    原來是燈下黑。

    好像李世民的親媽……是姓竇來著？

    難怪如此，他兒子把李世民的親媽娶回來，生下好幾個孩子。他親手養(yǎng)大的成律歸，明明是那么好一個孩子，怎么會成弒兄殺弟的人呢？

    唉。

    慶功宴結束后，蕭靖把孫子喊道身邊。他躺在搖椅上，半瞇著眼，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成律歸，你知道朕最佩服文宣皇帝什么嗎？”

    “孫兒不知。”

    “文襄皇帝死后，文宣帝能善待長房的諸子，任用侄子，打下一大片江山。反觀漢文帝劉恒，得到天下之后，屠盡惠帝一脈。”

    成律歸的眸色一暗，沒有說話。

    他今日起了一絲一毫的想法，他瞞得好好的，皇祖父居然察覺出來了！

    蕭靖嘆了一口氣，又問：“成律歸，你知道孝昭帝是怎么死的嗎？”

    成律歸低下頭，不敢看祖父的眼睛：“孝昭帝是墜馬，肋骨折斷，不治身亡。”

    “你下去吧。”蕭靖揮了揮手，“但愿你數(shù)年之后，能記得朕問你的話。”

    他想到高家水字輩的兄弟，又想到成律歸這一輩。

    高澄、高洋、高演和高湛。

    毗沙門、成律歸、大德和三胡。

    天生被定為繼承人的長子、有勇有謀的次子、還有想要渾水摸魚的弟弟……

    歷史好像總是在重演，又好像是新的。

    武成帝躺在搖椅上，慢悠悠地晃著，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小，最后完全停下來了。滿頭白發(fā)的張皇后給他加了一件衣裳，沒推醒他，哭了。

    好多年之后，史官在《齊史》上落下這樣兩句：

    【武德九年六月，惠太子墜而絕肋，薨，時年三十七。秦王于玄武門受禪，追謚為文惠皇帝，廟號懷宗?！?/br>
    作者有話說：

    蕭靖：只要我活得夠久，我就可以看到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