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鄭殊猛地起來，跑向了屋內(nèi)，速度太快，以至于都將屁股下的破椅子給帶翻了。

    門猛地被踹開，他一眼就看到匍匐在地上的傅若飛，以及拿著刀面露絕望的俞茴雅。

    “媽！”

    跟著跑來的傅若飛就看到鄭殊一把撲了過去，直接用手握住了水果刀的刀刃，這才沒讓俞茴雅對著她自己刺下去，接著他一點一點地掰開她的指節(jié)，不顧滿手的血把水果刀奪下。

    染血的刀墜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鄭殊將歇斯底里的女人緊緊地?fù)нM(jìn)懷里，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胸膛，給予強大的安全感，同時對傅若飛喊道：“快，叫救護(hù)車！”

    傅若飛也顧不得地上的舅舅，拿起手機(jī)撥打緊急電話。

    鄭殊緊緊地抱住俞茴雅，牢牢地按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xù)傷害自己，同時貼著臉輕聲安慰道：“媽，沒事了，都過去了，你抱緊我，我就在你身邊，真的，那都過去了，沒事了，您已經(jīng)很堅強了，放松一點，交給我……”

    傅懷惜被傅若飛緩緩地扶起來，看著陷入病態(tài)的俞茴雅，一股深深的后悔掠上了心頭。

    *

    俞斯年坐在辦公室里，跟謝晟風(fēng)通話。

    “證據(jù)足夠嗎？”他問。

    “謝章是跑不了了，至于謝清，恐怕得從謝章嘴里撬?！敝x晟風(fēng)聽不出情緒地說。

    俞斯年嗯了一聲，接著不冷不熱道：“那你最近小心一些，我已經(jīng)身兼數(shù)職，不希望再替你接手豐裕?！?/br>
    謝晟風(fēng)心口中了一箭，咬牙切齒道：“你還真是個烏鴉嘴！”

    俞斯年眉峰一揚，“怎么，被我說中了？”

    “俞新海把東西交給我的時候，剛好接到了謝章的電話，你能想象嗎？就當(dāng)著我的面，謝章打算讓他再干一票！”

    俞斯年吃了一驚，“電話里直接這么說？”

    “當(dāng)然不是，他還算有頭腦，說得模棱兩可，具體讓俞新海明天去見他?！敝x晟風(fēng)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冷，自嘲的同時淬著冰刀雪箭的寒意，“但我知道就是這個意思！我爸媽就是在這樣的預(yù)謀下，被他的兄弟害死的！現(xiàn)在，他們又要用同樣的招數(shù)來對付我！媽的！”

    俞斯年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冷靜?！?/br>
    “我很冷靜，我冷靜地示意俞新海問他要錢，不斷要錢，又冷靜地聽完謝章的承諾，說是會全力以赴幫俞新海，可他哪兒來的錢幫俞新海，還不是從我這里拿！我更加冷靜地讓俞新海獅子大開口后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他?！敝x晟風(fēng)激動地說，“我當(dāng)時演技炸裂了你知道嗎？這要是拍下來，全球影帝必須有我一個！”

    俞斯年說：“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打造一座小金人。”

    “純金？”

    “999，等你劫后余生，用于慶祝?！?/br>
    謝晟風(fēng)笑了笑，聲音里透著無盡的悲哀，卻又不知道如何說，只能回答一聲：“謝謝?！?/br>
    “客氣。好好安排，穩(wěn)住俞新海，他們雖然惡毒但也慶幸足夠愚蠢，正好讓你將計就計，一網(wǎng)打盡?！?/br>
    謝晟風(fēng)道：“放心，我給俞新海訂了出國的機(jī)票，在他的賬戶里打上足夠的錢，他背叛了謝章，現(xiàn)在只能依靠我。至于事后他能不能順利逃出國，這誰知道呢？”

    俞斯年對俞新海的結(jié)局并不關(guān)心，他看著手機(jī)上不斷提示的接入電話，便道：“那就這樣吧，我先掛了?！?/br>
    他接通電話，“你好?！?/br>
    那頭快速地說了幾句，頓時他瞳孔驟然一縮，倏然起身，“好的，我馬上過來?！?/br>
    外頭總裁辦的員工只聽到一個重重的撞擊聲，一同驚訝地抬起頭，沒想到是俞斯年猛地甩開門，門把手撞在墻壁上。

    他頭也不回地朝著電梯走去，一邊走一邊經(jīng)過總秘的辦公室，快速地吩咐道：“艾瑪，今天的會議全部取消。”

    艾瑪匆匆地從里面走出來，只看到一個著急的背影跑向了總裁專用梯，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俞斯年如此失態(tài)的樣子。

    第99章 沉重

    俞斯年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焦急到害怕的心態(tài)，他坐在車?yán)?，用最后的理智踩在剎車板上等待紅燈，然而扶著方向盤的手指卻不停地敲擊著，顯示著他難以壓制的煩躁。

    這種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學(xué)生時代，獨自在異國他鄉(xiāng)，最難熬的不是語言不通，種族不同所帶來的壓抑和歧視，而是療養(yǎng)院里隨時會打過來的緊急通知，不知什么時候母親就會離開自己的擔(dān)驚受怕。

    市中心第一醫(yī)院的路并不長，但今天的紅燈仿佛格外多，故意與他作對似的，次次卡著黃燈末尾將他攔下，他不停地給鄭殊打電話，可那頭卻一直是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

    在又一個紅燈的時候，他下頜緊繃，手掌用力地砸在方向盤上，沉沉地壓抑地吐出一口氣。

    這時，手機(jī)震動起來，俞斯年看著陌生來電立刻接聽了電話，強自鎮(zhèn)定道：“喂？”

    “斯年哥，是我?！?/br>
    俞斯年聽著熟悉的聲音，忙問：“阿殊，你手機(jī)呢？”

    “別提了，一著急就落在傅若飛家里了，我現(xiàn)在借的是護(hù)士小jiejie的手機(jī)?！?/br>
    俞斯年提起的一顆心終于有了著落，他抬手揉動眉心之時，鄭殊又問：“你現(xiàn)在在路上嗎？”

    “嗯，快到了?！?/br>
    “那你慢點開車，放心吧，媽已經(jīng)沒事了，現(xiàn)在正在病房里休息?！编嵤獾穆曇羝椒€(wěn)有力，輕松的語調(diào)安撫住了俞斯年的著急。

    他終于有機(jī)會問：“究竟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的主治醫(yī)生已經(jīng)診斷過俞茴雅的精神已經(jīng)穩(wěn)定，可以說是痊愈，怎么又出問題？

    “這……說來話長，等你到了我再告訴你吧……嘶……啊喲，小jiejie，你輕一點啊，疼疼疼！”

    俞斯年聽著這抽氣聲，忍不住問：“你怎么了？”

    “不小心把手弄傷了，現(xiàn)在上藥呢，好了好了不說了，你小心開車，我得把手機(jī)還給小jiejie了。對了，我們就在頂樓的vip病房，你直接來就行。”說完，鄭殊掛了電話。

    俞斯年松開剎車，順利地將車開進(jìn)了醫(yī)院。他疾跑著到了住院部頂樓，一把推開了門。

    “他們母子在國外怎么生活的我不知道，但俞女士的精神狀況也就這幾年才恢復(fù)，之前她受到的傷害太嚴(yán)重了……”

    鄭殊的話被突然打開的門打斷，他回頭看到來人，“斯年哥。”

    俞斯年見套房的客廳里，除了鄭殊以外，還有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以及一個坐在輪椅上五六十歲的男人，此刻他正呆呆地望著里面的病房，整個人處于極度陰郁和自責(zé)之中，蒼白的臉色仿佛已經(jīng)病入膏肓，搖搖欲墜，感覺他也需要急救一下。

    傅若飛站起來，忐忑地喚了一聲，“俞先生?！?/br>
    這位傳說中的老板娘，百聞不得一見，哪怕被鄭殊夸得天花亂墜，什么善良明禮，親切包容，溫柔寵溺……天上有地下無的好，但只要親眼見到這位，依舊不耽誤人退避三舍，心里發(fā)憷，更何況，此時此刻，他的母親躺在病床上，他的神情就更加冷峻，氣勢逼人。

    俞斯年點了點頭算作回應(yīng)，目光立刻望向了里面的房間，門沒有關(guān)嚴(yán)，是輕輕合著的。

    “醫(yī)生說媽是受刺激了，大腦自我保護(hù)才昏過去，身體癥狀良好，現(xiàn)在就讓她繼續(xù)睡著，等醒過來會恢復(fù)的?！编嵤庹f，“你可以進(jìn)去看看她?！?/br>
    俞斯年于是推開門，里面的儀器監(jiān)控著病床上的女人，機(jī)械的發(fā)出滴滴聲，指標(biāo)一切正常，但俞茴雅的眉宇卻尚未舒展，還殘留著痛苦的痕跡，俞斯年看著心里不是滋味，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代，他看了一會兒，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除了母親，還有另一位牽動他的心，他的目光落在鄭殊那包得跟粽子一樣的手掌上，皺眉道：“你的手又是怎么弄的？”

    他走到鄭殊的身邊，沒敢碰紗布包裹的地方，只能托起青年的手腕，放在眼前看。

    “這個嘛……是個意外，那時候媽手里拿著刀，精神又不對勁，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直接握上去了。”他用另一只手撓了撓頭，安慰道，“別擔(dān)心啦，就劃開一道口子，護(hù)士小jiejie已經(jīng)處理過傷口了，很快就會好的。”

    雖然語調(diào)輕松，但不妨礙俞斯年憑著只字片語拼湊出那個場景，俞茴雅一旦精神失常，她就會產(chǎn)生自殘傾向，但是萬一應(yīng)激之下不小心刺向旁人，這傷得可能就不只是鄭殊一只手掌！

    鄭殊身上的衛(wèi)衣還沒來得及換掉，白色布料上暈?zāi)ㄩ_一道道紅色，是血跡，雖然淡，但是非常的刺眼。

    忽然，一只纏著紗布的手掌在自己的眼前晃動，只聽到笑嘻嘻的聲音，撒嬌道：“斯年哥，你是不是快要感動死了，又心疼死啦，那你給我吹吹，吹吹我就不疼了?！?/br>
    旁邊還有兩個人看著，這種過于親密而幼稚的要求，一般俞斯年都采取無視措施，但是這次他卻湊了上去，認(rèn)真地吹了吹，說：“抱歉，讓你受傷了?！?/br>
    鄭殊不太好意思道：“嗨，應(yīng)該是我道歉才對，我不該把媽單獨留在里面說話?！?/br>
    他一直沒把俞茴雅當(dāng)做精神有疾病的人，所以當(dāng)后者想要單獨談?wù)劦臅r候，他沒有猶豫就跟著傅若飛去了院子，如今回想起來，自己真的心太大了。

    “所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醫(yī)院打來電話，應(yīng)該是鄭殊讓通知的，俞斯年至今為止不知道怎么回事。

    鄭殊看了看越發(fā)愧疚的傅懷惜，心下不忍說：“傅先生的腿是被俞新海廢掉的，三十多年了?！?/br>
    俞斯年一愣，驀地看過去，“俞新海？”

    “嗯，兩人約好離開的那天，這混蛋帶人把傅先生的腿給砍斷了。媽還一直以為是傅先生退縮，那天才沒有赴約，而傅先生以為媽后悔了，才把責(zé)任都推到他身上，所以遭受了那樣的苦難，毀了一生?！?/br>
    即使是鄭殊這個旁觀者，乍然聽聞，也有種瞬間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更何況是兩個當(dāng)事人，傅懷惜只是讓外甥離開大魚，甚至都沒來算賬，已經(jīng)算是極好的涵養(yǎng)，還能再苛求什么？

    而俞茴雅，又怎么能承受這種巨大的刺激？

    因為自己，深愛的男孩受到了那樣無端的痛苦折磨，生生葬送了一輩子，所有的努力的汗水，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奮斗而來的希望，他的舞臺，他的輝煌，一切的美好未來全部化為了泡影，被扼殺在那個夜晚。

    俞茴雅能去怪誰，她只能怪提出邀請的自己，被母親絆住的自己，擁有那樣一個殘忍兄弟的自己，是她給了別人傷害傅懷惜的理由，是她剝落了自有的舞者追求夢想的翅膀，全是她！

    這個責(zé)任實在太沉重了，她難以背負(fù)，只能被壓垮。

    “俞先生，這是個誤會，我們真的不知道俞女士的精神狀況竟這樣的糟糕，抱歉?！备等麸w道。

    傅懷惜自從跟著來到醫(yī)院之后，再沒有說過一句話，眼前都是俞茴雅尖叫、絕望、崩潰的眼神，他日思夜想，怨恨了三十多年的女人，每每出現(xiàn)在夢里，回憶里，都是那樣開朗而溫柔的笑，無辜得令人可恨。但絕對不應(yīng)該是這樣，好不容易從深淵里走出來，卻又被他一把推了進(jìn)去！

    為什么他的生活總是一片糟糕。

    然而這聲抱歉，俞斯年也承受不起，因為造成這個悲劇的人，來自俞家。而他即使再不想承認(rèn)，身上流著的依舊有俞家的血。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的言語蒼白無力，他也無法衡量一雙腿一輩子的人生又價值幾何，賠償更無從談起，最終只能說：“對不起?！?/br>
    傅若飛沉默下來，輕輕地將手放在了傅懷惜身上，父母意外離世之后，他就跟著舅舅生活，是親眼看著傅懷惜是怎樣靠著這雙殘疾的腿不斷站起，又不斷跌倒。

    傅懷惜消沉過，痛苦過，但一直沒有放棄過希望，哪怕無法回到舞臺，他也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樣正常行走，但是始終沒有愈合好的傷腿，無法支撐起長時間的站立，輪椅依舊是他的歸宿。

    成為舞蹈特長生，走向大舞臺，拿到諸多獎項之后，傅若飛才深切地感受到在這個光芒四射，一切充滿可能的年紀(jì)，卻灰溜溜地離開，是有多殘忍，有多不甘心。

    客廳里的沉默讓鄭殊覺得難受，他對傅若飛說：“傅先生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看他的狀態(tài)不太好?！?/br>
    醫(yī)院的頂級vip，就跟總統(tǒng)套房一樣，有特定陪護(hù)的房間，非常的寬敞。

    傅若飛看向傅懷惜，詢問：“舅舅？”

    然而傅懷惜卻推著輪椅進(jìn)了俞茴雅的病房，俞斯年皺眉，正要起身，卻被鄭殊拉了一把，猶豫之下最終還是沒有跟過去。

    *

    俞茴雅做了一個夢，那天晚上，她帶著慣用的手包，放著平時積攢下來的鈔票和證件，一路跑向大劇院。

    似乎她來得太晚，劇院門口的演出告示牌已經(jīng)撤了，西廂記早已經(jīng)落幕，天黑漆漆的，只有路燈還在一閃一閃地亮著，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周圍只有她一個人，她感到非常的害怕，張望之后，她小聲地喊道：“懷惜——懷惜——”

    她喊了很久，都沒有人回答，當(dāng)她快要哭了的時候，旁邊的巷口傳來一個笑聲，“傻瓜，我在這兒。”

    俞茴雅提起的心頓時放下來，立刻跑向了巷子，嗔怪道：“你干嘛嚇唬我，我還以為你不來了?！?/br>
    巷子很深，黑不溜秋的，但是卻傳來寵溺的聲音，“怎么會呢？你愿意放棄一切跟我離開，我無論如何都會帶你走?！?/br>
    俞茴雅笑了笑，“那我們走吧，12點有一趟火車，剛好能趕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