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瑤的視線不由?順著?陸少淮的下頜往下游移，看向他的喉結(jié)。

    只是小閣子里的光實(shí)在是不夠亮，她瞧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瞧出?來。

    大抵是她想多了。

    她心里暗自哂笑：對?方?怎么可能是裴湛假扮的呢？

    “褚娘子為何一直看我？”他似是不自然?地動了動，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他一說話，那股不對?勁的感覺便又在她心中升騰起來。

    “沒什么，”褚瑤收回目光，一邊默默思量著?究竟是哪里不對?勁，一邊繼續(xù)與他聊天，“只是想到先前?太子殿下穿著?你的衣服，戴著?你的面具去山莊救我出?來時，我竟一時沒有認(rèn)出?他來，所以方?才便想看看，你戴著?面具和殿下戴著?面具究竟有何不同？”

    “哦？”玉制的面具下，那雙與裴湛極為相似的眸子微微瞇了迷，“可需我湊近些，給娘子好生?瞧瞧？”

    褚瑤見他這般主動，更加確定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便笑著?拒絕：“那倒不用，日后應(yīng)該不會?再發(fā)?生?那樣?的事情了，太子殿下也無須再扮做你的樣?子……”

    他便也真的沒有湊過來，只輕輕“嗯”了一聲。

    褚瑤來見他的目的，不止是為了道謝，也是想問問，他可有查出?先前?那件事的緣由?來。

    “陸郎君，先前?我被綁走一事，不知你可有查明白？”

    好在對?方?沒有讓她失望：“查到一些……”

    “郎君查到什么了？”

    “好像是陸家先前?在生?意場上得罪的一個人，想利用你來敲詐勒索陸家……”

    “是這樣?嗎？”竟是因為這個緣由?？

    說起來那晚在暖香樓，對?方?確實(shí)提出?要十?萬兩銀子。

    “嗯，當(dāng)時陸家籌不出?十?萬兩銀子，幸好我及時告知太子殿下，才順利將你救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她隱隱還是覺得怪怪的，但一時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好似這個緣由?確實(shí)也能說得通。

    酒樓的人送來了飯菜和一壺溫?zé)岬木疲懮倩唇o她倒了一杯，自己卻是不喝：“這是齊云清露酒，是這家酒樓自己釀的，旁處都喝不到。我這些日子有些上火，大夫囑咐暫時禁酒，只能以這菊花茶代酒了……”

    上火了啊。

    難怪聲音有點(diǎn)緊繃。

    褚瑤拿起酒杯敬他，再次與他道謝。

    三杯下肚后，飯菜也送了進(jìn)來。

    對?方?動作熟練地給她布菜，褚瑤想著?要天黑之前?趕回去，便吃得快了些，酒也喝得有些著?急。

    窗外朦朧的光線漸漸從天際抽離，褚瑤察覺自己染上醉意后，便起身與陸少淮告別。

    “這便吃好了？”他才吃了五分飽而已。

    她略帶歉意道：“郎君慢些吃，恕我無禮，我得先回去了?！?/br>
    “好，”他并?未起身，仍是坐著?與她道，“褚娘子慢走?！?/br>
    褚瑤繞過食案往外走，可盤踞許久的雙腿忽然?發(fā)?麻，加之醉意讓她反應(yīng)稍遲了些，身子一歪險些摔倒。

    對?方?起身扶住了她。

    “沒事吧？”

    “沒事……”她尷尬地?fù)u搖頭，猝不及防地，瞥見了他脖子上，喉結(jié)下面的那顆小痣。

    第38章 拆穿

    褚瑤腿上的麻意一時消散不去, 又酸又疼又麻，讓她如同入定?一般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他問。

    “腿、腿麻了……”她嘴上含糊應(yīng)著，腦中更是一片恍惚。

    方才她沒有瞧錯, 他脖子上是有那顆小痣的。

    所以眼前這個陸少淮, 真的是裴湛假扮的？

    怎么?會？

    他為什?么?要?假扮陸少淮？

    先前他扮做陸少淮救她是情不得已，如今她不過來與人致謝, 甚至洪杉和程鳶就在?外?面守著，他有什?么?不放心?的？為什?么?要?來假扮陸少淮？

    既然不想讓她見陸少淮, 昨天大?可以直接拒絕，為什?么?明明答應(yīng)了, 卻又要?在?她面前演這一出？

    是在?戲弄她么?？

    她登時惱羞成?怒, 恨不得立即拆穿了他, 將他破口大?罵一頓。

    可腦中卻登時閃出另一個大?膽的念頭來。

    她要?戲弄回去。

    他之所以不讓他見陸少淮, 定?然是因為當(dāng)初和離時，她口不擇言說了一句她想嫁的是陸二郎, 才叫他對陸少淮諸多?防備。

    實(shí)則她與他有過一段三年的姻緣, 又生下了鳴哥兒?，早就對陸少淮沒有任何念想了，他委實(shí)杞人憂天了, 竟做出假扮陸少淮與她見面的事兒?……

    等等, 上次城隍廟會, 朱雀橋邊那個甜水?dāng)偵?，她見到的陸少? 莫非也?是他假扮的？

    那日河邊有風(fēng)吹來, 燈光搖曳昏暗, 他姍姍來遲，也?說自己嗓子不適……

    褚瑤猛地抬頭看他, 對方欲往后撤回身子，卻被她捉住了手臂。

    “陸郎君，”她握著他的手臂，“我好像醉了，頭有些暈，你?扶我再坐一會兒??！?/br>
    “好?！彼麑⑺龌卦瓉淼奈恢?，可她卻徑自坐在?了他這一側(cè)，與他相挨。

    “陸郎君，”她偏過臉去看他，眸中流露出微醺的醉意來，“你?和太子殿下長得可真像，若是當(dāng)初我與太子殿下成?親時，能分辨出你?和他就好了……”

    對方果不其然，那雙眸子登時聚上陰寒之意。

    “若當(dāng)初成?親，你?能分辨出我和他，會如何？”

    “自然是……”她故意停頓了些許，然后羞澀一笑，“不嫁他了?！?/br>
    “不嫁？”他倏忽寒意大?盛，薄唇緊繃，良久才道，“你?醉了，這話?我不會當(dāng)真。”

    “我沒醉，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褚瑤看著他這副想要?發(fā)火又不能的樣子，心?里暗暗想笑，嘴上卻仍在?火上澆油，“陸郎君一直沒有娶妻，是為何？”

    對方冷冷拋出一句：“與你?無關(guān)?！?/br>
    “你?怎的突然這么?冷漠了？”她往他身邊又挨近了幾分，手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爬上他的手臂，“陸郎君，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褚、瑤！”他箍著她的手腕，將她扯到自己身前，怒目切齒，“你?在?做什?么?？”

    “你?真生氣了？”她狡黠一笑，隨即自己也?板起?臉來，雙手撫上他臉上的面具，而后繞到他的腦后，慢慢去解那根系帶。

    對方也?沒阻止她，由著她解開系帶，移開了他臉上的面具。

    他將食案上的飯菜掃到一邊，順勢將醉酒的她壓在?了案上。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身下的人兒?如海棠醉日，朦朧醉意中帶著些許怒意。

    “城隍廟會那一次，也?是殿下假扮的嗎？”

    既已被看穿，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是?！?/br>
    她雙頰染紅，不曉得是醉的還是氣的?！暗钕氯瑑纱螒蛭矣?手掌之中，是覺得我蠢笨好糊弄嗎？”

    “孤騙了你?，是孤不對?！彼纯煺J(rèn)錯，繼而問她，“你?方才那些話?，也?是騙孤的，對不對？”

    褚瑤自是不想給陸少淮招惹麻煩：“當(dāng)然是騙你?的！”

    他眉宇間的冰雪登時消融，仍不忘警告她：“以后，不許再說這樣的話?騙孤！”

    褚瑤不服氣：“難道你?興你?騙我，我不能騙你?么?？”

    他俯身想去親她氣鼓鼓的嘴巴：“孤向你?保證，以后不會再騙你?了！”

    褚瑤一把推開了他。

    他開心?了要?親她，不開心?了也?要?親她，她還生著氣呢，就知道親親親，親個屁！

    *

    為著這件事，褚瑤與裴湛生了三日的氣，裴湛親自給她準(zhǔn)備了一份豐厚的禮物，說是賠給陸少淮的，褚瑤才勉強(qiáng)氣消了幾分。

    褚瑤后來還是托陸明芙將謝禮轉(zhuǎn)交給陸少淮，次日陸明芙來東宮特意找她，說是禮物她二哥收下了，自己過來替二哥說聲謝謝。

    褚瑤隨口問了一句陸郎君最近安好？

    沒想到陸明芙一臉愁緒：“我二哥最近不太好，總是酗酒，家中的事情也?不管，昨日早上才被父親訓(xùn)斥了一頓，下午又要?出去喝酒，幸而我?guī)еY物在?門口遇見了他，他后來也?沒再出去……”

    聽聞這些，褚瑤不免多?關(guān)心?了幾句：“怎的酗酒？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

    “二哥他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問他他也?不說，”陸明芙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和褚瑤說得太多?了，便及時收了口，只補(bǔ)充了一句，“不過二哥今天早上收拾行李說要?出去散散心?，想來過些日子回來了，心?情便好了?！?/br>
    褚瑤“哦”了一聲：“那你?幫我給陸郎君帶一聲平安吧?！?/br>
    除了送他一句平安，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沒能親自與他言謝，心?中總歸是有些過意不去。

    偶爾還會想起?，當(dāng)初他要?與他說的話?，究竟是什?么?呢？

    *

    暮秋已別，初雪將至，裴湛三顧茅廬，終于?為褚瑤請來了一位孫姓大?儒。

    孫夫子學(xué)識淵博，曾在?國子監(jiān)講學(xué)，告老還鄉(xiāng)之后仍專事治學(xué)，裴湛請他為褚瑤授課，他初時并?不愿意，覺得憑自己的學(xué)識去教一個沒什?么?見識的婦人，是對他的侮辱。

    裴湛同他解釋，他教導(dǎo)的并?非是一個普通的婦人，而是儲君未來的太子妃，將來的一國之母，是以后要?輔弼君主的人。

    孫夫子問他，為何不從世家大?族中挑選一位太子妃，世家大?族的女兒?教養(yǎng)好，學(xué)識高，不必花費(fèi)心?思從頭調(diào)|教。

    裴湛道，褚瑤是他在?民間娶的妻，故劍情深，他不想做那拋棄糟糠之妻的人，她雖學(xué)識教養(yǎng)比不上世家大?族的女兒?，可她天資尚嘉，敏而好學(xué)，她若出生在?大?家族，定?然不必那些女子差。

    這番話?語倒是有幾分打動孫夫子，但若讓他單獨(dú)教授褚瑤，卻仍是不行：“不瞞太子殿下，先前陛下也?曾派人來請過老夫，希望老夫進(jìn)宮教授幾位皇子和公主，老夫那時以身體不好婉拒了。如今殿下屈尊來找老夫，老夫若答應(yīng)了殿下，怕是會惹得龍顏不悅，也?會為殿下惹來陛下的猜忌，依老夫看，此事還是作罷吧……”

    裴湛思忖過后，只得折中提出一個辦法：“如此我便替父皇請夫子進(jìn)宮為皇弟皇妹授課，屆時叫阿瑤一并?去聽，夫子可愿意？”

    孫夫子見他如此誠心?，終于?還是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