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亞雌工作蟲來到寧宴面前行禮問好，隨后，其中一位開門見山：“寧宴閣下，雄保會通過您的行程記錄了解到，您即將搭乘e-2483號星艦，前往第二星系的繆蘭星。但由于您在行程目的一欄內(nèi)語焉不詳，陪同出行的也不是您的監(jiān)護蟲，綜合考慮之下，我們認為您的這趟行程具有一定風險，不建議您出行。”

    寧宴掀起眼皮，淡淡地注視著他們：“雄保會的意思，是要限制我的行動嗎？”

    另一蟲見他神色不虞，解釋道：“閣下，我們當然不會這樣做。只不過，繆蘭星不僅不在宜居星球之列，地表環(huán)境還相當兇險。雄保會希望您出于自身安慰考慮，三思而行?！?/br>
    寧宴不欲多言，望向一旁的副官。

    克里夫會意，開口：“寧宴閣下此行由軍部負責，具體內(nèi)容不方便透露。但我們會保證閣下的安全，幾位請回吧。”

    出發(fā)前，他剛從達伊爾處得知卡洛斯的情況，如今還處在驚疑不定之中，對上的又是雄保會工作蟲，克里夫的語氣實在說不上和善。

    不論在哪一個星球，雄保會在雄蟲相關(guān)的事方面都享有相當大的權(quán)力，還能夠越過甚至取代監(jiān)護蟲的位置，直接對雄蟲負責。在帝都星，軍部和雄保會之間的大小摩擦?xí)r而發(fā)生。

    克里夫把話說到這份上，便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就差直言，這位閣下的事輪不到你們管。

    為首的工作蟲此前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看也不看克里夫，只是望著寧宴，語調(diào)恭敬，態(tài)度不卑不亢，說出口的話卻十分驚蟲：“閣下，精神力暴動的軍雌，連自己的雄主也認不出。我們有義務(wù)阻止您的這一行為，以免您受到不必要的傷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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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軍竭力隱藏的真相，居然就讓亞雌這樣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空蕩的星港內(nèi)響起登艦通報，悠長鈴聲回蕩在等候廳內(nèi)。透過玻璃窗，星艦的尾部依稀可見。

    寧宴站起身。連續(xù)幾日的心神不寧與睡眠不足，讓他的臉色顯得有些憔悴。短短數(shù)個小時之內(nèi)，他輾轉(zhuǎn)多處，見到的蟲無不對他的雄蟲身份表現(xiàn)得畢恭畢敬，但在堆砌的謙辭敬語之下，無盡的傲慢與偏見幾乎將他淹沒。

    寧宴仿若未聞，越過亞雌工作蟲，朝著登艦口的方向走去。

    第60章

    卡洛斯精神力暴動的消息經(jīng)由軍部內(nèi)線傳至帝都星后，相關(guān)專項醫(yī)療小組立刻組建起來。由于實驗設(shè)備無法搬運，只能令實驗員在帝都星的實驗室內(nèi)研制，然后快速運至繆蘭星。

    e-2483號正是負責運輸針對型抑制劑的星艦。趕在它啟航前，達伊爾把寧宴安排了上去。

    此刻，寧宴在座艙中坐著，邊上隔著一個空位，坐著雄保會的三名工作蟲。

    在星港時，工作蟲不敢攔寧宴，于是帶著事先準備好的特批文書，一同登上星艦。

    寧宴正閉目養(yǎng)神，其中一蟲開口道：“閣下，這邊的信息顯示，您和卡洛斯上將都還是單身狀態(tài)。也就是說，兩位并沒有進行配偶登記?！?/br>
    半天之內(nèi)，這已經(jīng)是寧宴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他將臉偏到一旁。這是非常明顯的拒絕交流的姿態(tài)，但那名年輕的工作蟲全然沒有眼力見，依然對著他的側(cè)臉喋喋不休。

    “既然未登記，您和上將還不是配偶關(guān)系?！眮喆茐旱吐曇簦斐鍪持父艨拯c了點坐在后排的克里夫等蟲，“如今您一意孤行地前往繆蘭星，那些軍雌嘴上說著是來保護您，實際上一心想著解決上將那邊的燃眉之急，而置您的安危于不顧。”

    軍雌耳力出眾，隔著幾排座位，也將工作蟲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死锓虍敿匆话淹崎_座艙上的安全桿，拔槍怒道：“蟲屎，你在說些什么？上將出征前下令我等保護寧宴閣下，排除和清掃一切有可能傷害到閣下的因素。要是再胡言亂語，別怪我不客氣！”

    身側(cè)軍雌手忙腳亂地按住克里夫的手，將他勸了下來。工作蟲被他唬了一跳，幾秒后才反應(yīng)過來，對方無權(quán)對自己的工作進行干涉，于是含糊不清地嘟囔幾聲，拍拍胸口，轉(zhuǎn)頭繼續(xù)試圖說服寧宴。

    “閣下，您再想一想您的家蟲。若是您因為一名在法律上毫無關(guān)系的雌蟲受了傷，他們該會有多擔心，您的監(jiān)護蟲甚至可能因為監(jiān)護不利而受到懲罰！”

    上艦以來，寧宴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終于睜開眼，看向?qū)Ψ健?/br>
    那雙黑瞳如同結(jié)著薄冰的湖面，寒意凜冽，卻又十分脆弱，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冰底的洶涌暗流沖垮。

    亞雌為之一愣，就聽雄蟲低聲道：“我從來就沒有家蟲，唯一的監(jiān)護蟲正在謬藍星的隔離區(qū)內(nèi)，生死未定?！?/br>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寧宴話中的含義，另一名年長的工作蟲急忙打圓場：“閣下，我們來得匆忙，他還沒有看過您的資料，言語有所冒犯，實在抱歉?！?/br>
    寧宴垂首不言，神色淡淡。年長的工作蟲示意那名年輕亞雌退下，他自己坐到寧宴身邊的位置，開口道：“我在雄保會工作六十年了。原本，雄保會在原則上是不干涉雌雄之間撫慰的事，畢竟，配偶之間你情我愿的，我們上趕著多管閑事，那不是討蟲嫌嗎。”

    “但是，五十三年前——我至今都還記得那件事的細節(jié)。當時我還只是個資歷最淺的初級執(zhí)行員，接到一則報警通訊。當事的那對配偶同為b級，感情很好，軍雌前一天剛從星際戰(zhàn)場下來，毫無征兆地突發(fā)精神力暴動，把自己關(guān)在臨時封閉室里。雄蟲閣下主動進入封閉室，想要安撫自己的雌君……”

    說到這里，工作蟲停頓須臾，渾濁的眼中滿是痛心：“但精神力暴動中的軍雌根本認不得自己的雄主。我們趕到時，那位閣下已經(jīng)不幸遇難。那名軍雌也沒有挺過，不久后因精神海暴.亂而亡?！?/br>
    寧宴說過那句話之后，便恢復(fù)了沉默。聽到這里，往靠背中縮了一點兒。

    工作蟲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語重心長地繼續(xù)勸著：“那還僅僅是b級軍雌。同為b級，只需要成功安撫一次即可，但上將可是s級，且不提暴動中的s級可能會產(chǎn)生多大的攻擊性，哪怕他還殘存幾分理智，b級雄蟲需要進行三次撫慰，才能平息s級的精神海。”

    亞雌一口氣說了這么久，這時候停下來，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幾口。

    寧宴低著頭，沒有對這番話做出回應(yīng)，只是取出座艙旁的一次性眼罩：“我累了?！?/br>
    工作蟲看著雄蟲帶上眼罩，露出的下半張臉面色蒼白，不由得嘆了口氣。

    片刻后，一陣忽如其來的的寂靜席卷了整個星艦。

    寧宴感受到，自胸腔處漫起一陣惡心。

    大概是他的臉色實在難看，一旁的亞雌問：“閣下，是暈躍遷嗎？星艦上有藥?！?/br>
    現(xiàn)在的癥狀其實比之前和緩不少。寧宴回想起上一次的情景，刻意壓下的委屈因為身體不適被放大。他掐住自己的虎口，抿緊唇，不吭聲。

    他聽到溫水和藥盒被放在桌板上的動靜，卻兀自強忍著。不知不覺，居然睡著了。

    *

    星艦緩緩?fù)？吭诳娞m星的星港。失重感將寧宴從淺眠中喚醒。他摘掉眼罩，待適應(yīng)了光線后才睜眼。

    克里夫?qū)⒎雷o服遞給他：“閣下，繆蘭星的星際輻射較為嚴重，需要配備防護措施?！?/br>
    寧宴依言套上。

    兩架大型軍部飛行器在星港外等候多時，軍雌分列道旁。實驗員運出存放著針對型抑制劑的冷柜，將其小心穩(wěn)妥地裝箱。寧宴在克里夫等蟲的護送下，和三名雄保會工作蟲坐上第二架飛行器。

    繆蘭星室外的光線極其強烈，哪怕是身著防護服，隔著濾光鏡片，寧宴的雙眼也隱隱發(fā)酸，直到在鉆進飛行器后才好轉(zhuǎn)。

    車窗外壁都涂上銀色隔熱反光材料。軍用飛行器車廂內(nèi)懸著一個電子時鐘，每隔十分鐘響一聲。一路上，此前輪番勸說的幾名工作蟲也不說話了，車廂內(nèi)的空氣沉默而滯澀，只余引擎和排風扇運轉(zhuǎn)的輕微噪聲。

    厚重防護服下不方便看終端，寧宴盯著前方光屏上跳動的鮮紅數(shù)字。

    電子鐘響過第四聲，飛行器駛?cè)敫綦x區(qū)，在一間守衛(wèi)森嚴黑鐵色建筑前停下。

    警衛(wèi)率先下車，在實驗蟲的指揮下，無聲而有序地從飛行器儲備箱中卸下冷柜，快速放上機械車。

    從門口望去，只能看見一道通往內(nèi)部的長廊。盡頭處，緊閉的金屬門忽而打開，凱度帶著兩名軍雌，從里邊快步走出。

    警衛(wèi)護在機械車兩側(cè)，行至凱度身邊時停下腳步，向他低聲報告幾句后便繼續(xù)往內(nèi)走。金屬門在他們身后再次閉合。

    凱度迎上來，對寧宴行一個鄭重的軍禮：“寧宴閣下?！?/br>
    見到熟悉的面孔，寧宴這才開口問道：“卡洛斯怎么樣？”

    “目前情況還不穩(wěn)定，抑制劑已經(jīng)運過去了，很快會為上將安排實施注射?！?/br>
    簡單的交談間，凱度將寧宴引至收拾出的臨時休息室。進屋后，寧宴脫去防護服，抬頭望向他。

    凱度眼中布滿血絲，面上的倦意被冷凝的神色覆蓋。饒是鐵打的軍雌，在連軸轉(zhuǎn)的工作重擔和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也有些扛不住。

    他知道寧宴此行來得不易，為他進一步解釋目前的情況。

    “此前，上將已經(jīng)注射過一次針對型抑制劑。經(jīng)過第二次改進的抑制劑也已經(jīng)運進去，如果情況有所好轉(zhuǎn)，您可以隔著防爆窗看望上將?！?/br>
    他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凱度問：“您餓了嗎？”

    寧宴恍惚地搖搖頭。算起來，從早上出門到現(xiàn)在，他只是喝了幾口水，腹中卻沒有任何饑餓感。

    倒是克里夫擔憂地開口：“您已經(jīng)將近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br>
    凱度一聽，急忙道：“閣下，這邊暫時只有營養(yǎng)液，您多少先喝一點。有什么想吃的，我派手下的蟲從鄰星運來?！?/br>
    寧宴接過凱度遞過來的營養(yǎng)劑：“不用，營養(yǎng)劑就可以。”

    其他的食物，他現(xiàn)在也吃不下。

    軍部的營養(yǎng)劑被稱作帝國最難吃的食物，沒有添加任何改善口感的佐料，入口粘稠苦澀，但十分管飽。

    寧宴拆開一管，沒嘗出什么味道，勉強喝了小半管，就放在一旁。

    門外傳來腳步聲。

    “凱度中校呢，怎么沒有在封閉室外看到他？”

    “他應(yīng)當在安置那位雄蟲閣下。”

    “要注射抑制劑了，我去喊他過來?！?/br>
    臨時休息室是由雜物間整理出來的，只是普通木質(zhì)門，隔音不好。屋內(nèi)能夠清楚得聽到走廊上的聲音。

    沒等外面的蟲走過來，凱度立刻站起身：“寧宴閣下，我先過去了?！?/br>
    寧宴緊接著站起來：“我可以過去嗎？就在封閉室外面看著，不會妨礙你們?！?/br>
    聞言，雄保會工作蟲、克里夫等幾名軍雌齊刷刷出聲制止。

    “閣下！”

    “太危險了！”

    寧宴不為所動，只是緊盯著凱度。

    房門輕敲兩下，隨后被從外面打開。屋外的軍雌沒料到里面是這樣的架勢，一下子愣住了。

    門內(nèi)門外，一眾雌蟲詭異地僵在原地。寧宴感覺自己的思維已經(jīng)被凍結(jié)，又機械地重復(fù)一遍：“我就在封閉室外面?！?/br>
    凱度頂著眾蟲的視線，一咬牙，點了頭：“閣下，請跟我走?！?/br>
    雄保會工作蟲都變了臉色，為首的亞雌厲聲道：“在明知危險的情況下，任由雄蟲身處險境，這是違反雄蟲保護法的行為！”

    克里夫沒有再出聲。

    上將臨行前嚴令他保護寧宴閣下，務(wù)必讓雄蟲免于一切危險因素。如今他眼看著寧宴就要跟著凱度離開，這顯然是違命之舉。若是上將能夠渡過此劫，他必然會受到軍規(guī)處置。

    但是，在護衛(wèi)著雄蟲一路從帝都星奔赴繆蘭星之后，克里夫?qū)嵲谧霾怀鲎柚沟膭幼鳌?/br>
    他站起身，攔在雄保會工作蟲的面前：“幾位，到了這地步，就不必再提什么雄蟲保護法。寧宴閣下的意愿就是最重要的指令?！?/br>
    得到凱度的許可后，寧宴的表情這才出現(xiàn)幾分變化。聽到身后的動靜，他向克里夫投去感激的一眼，隨后走出休息室的大門。

    這座建筑從外觀上看起來不大，實則內(nèi)部空間很深。寧宴跟在一眾全副武裝的軍雌身后，一路七彎八拐，才在一間金屬門前停下。

    凱度上前，先是掃描虹膜數(shù)據(jù)，隨后在彈出的光屏中先后輸入兩串密碼。金屬門應(yīng)聲而開，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門內(nèi)是一片空地，只在角落擺著一套桌椅。墻上還投著一面光屏，其上跳動著各種數(shù)字與波弧。

    對面正是封閉室的金屬墻。

    寧宴自覺走到一旁。軍雌們在厚實的防彈服外又套上一層機械臂。凱度從冷柜中取出一排抑制劑，其余蟲手中各自拿著電擊棒或是抑能手銬。

    準備完畢后，為首的幾蟲走到防爆門邊，對視一眼，其中一名軍雌在門框某處按了一下。

    防爆門開啟一條小縫，隨后被猛地推開。眾軍雌快速沖進去。幾乎只有一秒鐘的時間，防爆門被“砰”的一聲用力甩上。

    只余寧宴和兩名負責保護他的軍雌站在原地。